马车驶过永安街道,缓缓驶向宫门的方向,永安街道往西再经过一条流光河,河的对岸便是陆庭筠在商行赁的宅子。
潇鹤总算是见到了陆庭筠,激动得一把抱住了陆庭筠,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公子终于平安归来,我以为公子这回凶险,便要去底下见陆公了。”
陆庭筠嫌弃地一把推开了潇鹤,“哭哭啼啼的也不嫌丢脸,我没事。”
他素爱洁,也不喜他人触碰,潇鹤生猛地扑过来,陆庭筠远远地便避开了他,一动又牵扯了伤口,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公子伤的重吗?”
“嗯,已经上过药了。”陆庭筠言语淡淡,想起他裸着后背,转身和崔莺对视,脸红得发烫。
潇鹤咧嘴一笑,“那是谁替公子上的药?”
“明知故问。”陆庭筠随手拿起书案之上的一本书朝潇鹤扔了过去,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以后在皇后娘娘面前,休要再胡言乱语。”
“哦。”潇鹤阴阳熟练地侧身躲过飞来的书,阴阳怪气地说,“公子这回知道在乎皇后娘娘对您的看法了,不过已经晚了,但凡公子那日没有脑子抽风,命我替公子去崔家退亲,此刻,公子早已过上了成双成对,令人羡慕的生活了。可惜好好的一个玉树临风,俊朗潇洒的公子,竟然眼瞎,连累我日后无法对九泉之下的陆公交代……”
陆庭筠一噎,“少废话,我让你查的那件事,到底如何了?”
“我寻了机会去崔家打听,从翠果的口中得知,那日,沉香来陆府寻过公子,陆府的下人将婚书退还,崔家小姐得知陆家退亲,伤心欲绝,这才入宫。”
潇鹤觉得心中奇怪,反正公子那日也是去退亲的,为何还要让他去崔家打听,崔家小姐身边的丫鬟个个衷心护主,得知他是陆家的人,险些将他乱棒打了出来,几经波折,这才打听到当日退还婚书的真相。
陆庭筠脸色渐渐地冷了下去,他终于明白崔莺为何会想方设法同他撇清关系,而沉香对他的态度亦如此冷淡抗拒,“那封断绝信是假的。”
潇鹤大吃了一惊,“公子的意思是,崔家小姐并未写过什么断绝信。也不曾想要和公子断绝关系?”
“是。”陆庭筠薄唇抿紧,若他猜得没错,沉香那日上门,其实是为了求他履行婚约的,唯有这样,崔莺才不必替嫁进宫。
一个女子,不顾自尊,竟然主动上门求未婚夫君履行婚约,到底是被逼迫到怎样的境地。
她是崔国公的嫡次女,也是高贵的世家小姐,到底又是谁竟如此逼迫她。
“这么说,崔家小姐对公子有情,而公子竟对崔家小姐做了负心薄幸之事?”潇鹤惊呼一声,“天啦!崔家小姐知道公子不愿娶她,心灰意冷之下入宫,那她该有多难过啊!”潇鹤自说自话,继续在陆庭筠的心上扎刀子。
还未等陆庭筠开口说话,潇鹤便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崔家小姐是多么的有情有义,尽管公子曾拒婚伤害了她,她仍愿意不计前嫌帮助公子,还担心公子死在宫里,替公子上药,反倒是公子的行为简直是无情无义,冷漠得不近人情,禽兽不如!”
陆庭筠抿紧了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轻咳了一声,打断了潇鹤的话,“你将皇帝赐婚前,崔家发生的重大变故,崔莺在家里的处境,全都告知于我。”
潇鹤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越发的滔滔不绝,将他从崔府下人打听关于崔家二小姐之事都一一说出。
陆庭筠听完沉默了良久,大步走了出去。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自己呼吸发紧,胸口发闷,发伐也有些艰难,他想起宫宴那日崔莺脸色发白,虚弱不堪,还差点晕倒,他这才明白原来她两岁便被丢在姜家,后来被姜家舅母苛待,差点一病而亡,腹痛的毛病也是在那时伤了根本,落下病根,至今身体虚弱导致的。
潇鹤也追了出来,“公子,我还有一事不明白,到底是谁伪造了那封断绝信,还有公子的那张遗失的婚书又怎会到了崔家小姐的手上?”
陆庭筠发出了一声冷哼,“那便要问问陆家二房了。”至于伪造断绝信之人本就是崔府的人,崔家为了逼崔莺成婚,和陆家二房的人联手断了崔莺的退路,而他在收到了崔莺的那封“断绝信”便再不会提及婚约一事了。
潇鹤这次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定是那日公子搬离了陆府,二房的人趁机溜进了公子的书房,盗走了那张婚书。”
潇鹤想明白了个中缘由,他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地上猛地嗑了个头,发出一声哀嚎,“陆太公,潇鹤对不起您的嘱托,没能拦着公子任性妄为,丢了那样好的亲事,是潇鹤无能,让二房的人盗走了婚书,害得公子孤苦无依,形单影只,公子实在太可怜了。”
潇鹤本就嗓门大,嚎的那一嗓子,陆庭筠觉得耳朵一阵阵发麻,脑中嗡嗡作响。陆庭筠无奈抬手扶额,“怪只怪我与她有缘无份,往后,若是她有什么困难,我会尽我所能去帮衬一二。”
潇鹤哭得更大声了,看陆庭筠的眼神也分外幽怨,“公子你没有心,我再问公子,要是公子知晓崔家小姐会求上门来,公子还会让我去崔家退亲吗?”
“既无这种可能,便没有如果。”
“公子当真好狠的心,当初崔家小姐看上公子,那也是她瞎了眼,昨夜她救公子脱离苦海,替公子上药疗伤,她这般的重情重义,公子的良心当真不会痛吗?”
陆庭筠张了张嘴,气得指向屋内,“你快去收拾行李,我今后要长住宫中,昨日从青州传来了消息,何小公子已经平安到达,陆伯会给他换个身份,从此远离京城,远离是非。那件事,你也可着手去准备了。”
那些无故枉死的人,他不会让他们不会白白死去,他定要让那些身居高位,视人命为草芥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陆庭筠凭栏而立,外头忽而起了一阵凉风,黑沉的天色滴下雨来,豆大的雨点打在叶片之上,发出噼啪的脆响,那阵风缓解了连日的闷热,让他觉得脑中一片清明。
他不禁在想潇鹤的话,若他早知崔莺会来求他履行婚约,他会不会改变心意求娶崔莺。
他不喜受人约束,当年签下这张婚书已是不情愿,况且他身负深仇,所谋之事极其凶险,他不愿拖累了旁人。
他和崔莺既无情意,便只剩下这一纸婚约的责任,既然无爱,那张婚书便成了枷锁。
既然无关情爱,与崔莺成婚,也是白白耽误了她,便是他早知崔莺来求他,他亦是不会答应与她成婚的。
往事已矣,就像相府在一夜之间崩塌,老师也遭受了无妄之灾,这皆是命数。
陆庭筠不作他想,整理了行李,连夜进宫。
风雨拍打着屋檐下高悬的红灯笼,坤宁宫外值夜的宫女打了个呵欠。
崔莺从净室沐浴出来,换了身洁白的寝衣,躺在宽大的象牙榻上,漆黑的长发于身后散开,她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微闭着眼睛,神色困倦。
沉香轻手轻脚地上前,吹灭了宫里的琉璃宫灯,只留一盏宫灯照明。
雨打在窗棂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高大的白玉兰历经风雨的洗礼,半数的花朵都被风刮落在地上。
其中有不少洁白的花瓣飘落在寝殿内,崔莺闭眼浅眠,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姜萋萋同她抢手里的那只大雁风筝。
崔莺不给,姜萋萋便将她推倒在地,将她的风筝踩在脚底下。
那只风筝是她亲手所做,外祖母告诉她,只要她想要爹娘说的话都写在风筝上,风筝飞上了天,爹娘便能知晓她的愿望,会接她和家人团聚。
每逢过节,她见姜萋萋和舅母一家人团园,她便羡慕得不得了。
风筝每年都会放,可她依然没有等到来接她回京的人。
她抱着风筝一坐便是一整夜,从天黑等到天亮,直到心里的希望一点点的破灭。
可就连唯一的那只风筝,也被姜萋萋抢了去,踩在脚底下,姜萋萋用脚碾着风筝,风筝被踩烂,她大笑着说,“你别天真了,便是你爹娘见到这只风筝了又能怎么样,他们是不会来接你的,他们都不要你了。”
“听说姨母得了弟弟,欢喜得不得了,表姐八岁生辰那日,姨母让人包下整座樊楼,宴请宾客为表姐祝寿,花重金为表姐请了全京城最好的老师教她跳舞。”
崔莺捏紧了小小的拳头,姜萋萋的笑声越来越大,“表姐生的那般好看,就像是天上的仙女,再看看你,面黄肌瘦,瘦弱不堪,还是个病秧子,也难怪姨母不喜欢你,才将你丢在我家不管不顾。”
崔莺跑上前去,用尽全力将姜萋萋推倒在地上,夺回自己被撕破的风筝。
可风筝已经烂了,再也无法飞上天空,她那时才知道远在京城的父母永远不会看到写在风筝上的那些她想说的话。
姜萋萋的手磨破了皮,被碎石子划了道细小的口子。
她倒在地上被枯树枝划破了脸颊,流了血,顿时哇哇大哭,引来了舅母谢氏,就连舅舅姜侯爷也气得责骂了崔莺几句。
崔莺低着头抱着风筝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也不解释,仿佛根本就没听见姜萋萋哭嚎不止。
那夜漫天大雪,谢氏将她关在屋外,罚她跪在雪地里,还命人拿走了最后一盏照明的灯笼。
直到她双腿冰冷,刺骨的寒冷钻入她的双腿,她身上的衣裳都被雪水湿透了,浑身冷得发疼,她却一声不吭。
最后她冷得失去了知觉,晕倒了过去。
崔莺突而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的汗,却见床沿边上坐着个人影,她捂住胸口,吓得赶紧往里缩。
“皇后醒了?”魏颐抬了抬眼,望向缩在角落的崔莺。
崔莺惊慌未定,赶紧整理衣裙,准备下床,却被魏颐一把握住了手腕,“皇后这般害怕,难道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崔莺赶紧起身,整理衣裙,看向跪在地上发颤的沉香,“你怎的不叫醒本宫?”
又将手从魏颐的手中挣脱开来,“臣妾这便去梳洗,以免君前失仪。”
“不必了,朕今夜打算留下。”魏颐冷眼扫向跪在地上的沉香,“还不快退下。”
崔莺微微颔首,沉香这才哭丧着脸退了出去。
寝殿的门被关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潇鹤:我家大人浑身上下嘴最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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