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内官看了一眼浑身湿漉,狼狈不堪的陆庭筠,像是在等他的回答。
直到听到那声“臣遵旨。”
吴内官这才缓缓地走上马车,马车在雨中缓缓而行,此刻正直深夜,马车很快便消失在漆黑的雨雾中彻底地看不见了。
陆庭筠望着雨中的那道黑影,大笑出声,“老师一辈子忠君,忠于大熠,却落得如此下场,还真是讽刺啊!”
“吴公公怎会知公子在此?难不成是事先便得知今日何家会遇难,故意在此等候公子的。”潇鹤察觉到不对劲,不解地问道。
“可怜老师一心为皇帝筹谋,不惜得罪太后,也要为今上夺回皇权,却落得个满门被灭的下场。”
吴用出现在此处并非是偶然,而何家满门被灭,到底其中有多少是太后的手笔,有多少是圣上的推波助澜,这其中的真相只要想想便令人觉得脊背生凉。
潇鹤突然吓得大叫了一声,“何大人被杀,何家满门被灭,公子深夜出现在此处,会不会是杀人凶手在此设下的圈套,糟了,公子掉进了圈套中。”
潇鹤后知后觉,此刻也已察觉到不对劲。他急得来回踱步,“公子,咱们快跑吧,趁没人发觉,咱们先藏起来。”
陆庭筠揉了揉额角,“来不及了,吴用已经知道咱们来了何府。”
况且他答应过太后,如今他已成了这替死鬼,太后便该兑现诺言,给他皇子师的官位。
他原打算将老师和家眷都送出京城,可没想到太后根本就不信他,老师全家都死在皇帝和太后的手上。
“回去吧!”他现在的住处是从商行赁的一处两进的宅子,他满脑子都是老师被杀害,惨死在他面前的情形,双手染上的鲜血,让他觉得口鼻中都是那股令人窒息的血腥气,他回到那宅子,又去了净室,退下衣衫,泡在凉水里。
直到潇鹤推门而入,大喜道:“公子,咱们的人来报,何家小公子被藏身密道之中,没被贼人找到,侥幸逃过了今夜的劫难。”
“快,让陆伯连夜将人送出去,送去青州。记得途中多带些人手。”
“好。”潇鹤刚跑出去,又去而折返,“明日公子当真要入宫吗?何大人一家遇难,只怕圣上会怀疑公子,此次进宫,公子只怕会有危险,陆家只剩公子一人了,若是公子出了事,我无法对陆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啊!”
“无防,我早已和陆家断绝了关系。陆家的列祖列宗和你我都没关系了……”
潇鹤气得翻了个白眼,打断陆庭筠的话,“公子莫要再浑说了,仔细今夜陆太公会入梦来找公子。”
潇鹤幽幽的看了陆庭筠一眼,若陆太公泉下有知,便该早些入梦,骂醒陆家的这个不孝子。
陆庭筠快速起身穿衣,坐在桌案前提笔写了封信,又抬眼给了潇鹤一记眼刀,“你莫要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别在这里碍眼了,还不快滚出去……”
潇鹤瘪了瘪嘴,“公子整夜地熬着,仔细熬坏了身体,身边还没个人伺候,死了玟前连个打灵幡的人都没有……”
陆庭筠手中的笔扔了过去。
“对了,公子,方才送宫里传来的消息,听说坤宁宫惹怒了圣上,圣上下旨将坤宁宫上下责打三十大板,也不知崔家小姐到底如何了?唉,崔小姐可真是可怜啊,若是公子早些娶了崔小姐,也不至于……”
陆庭筠彻底变了脸色,喝道:“她已是大熠的皇后,若你再多说一句,你便也再不必留在我身边伺候了。”
潇鹤苦着脸推门出去。
陆庭筠想到了那封断绝信,他拿出信笺,想要撕毁了事,却还是犹豫了片刻,将信随手塞在桌案下的屉子内。
崔莺腹中空空,又腹痛疼了一夜,一夜不得入眠,直到次日清晨,暴雨停歇,暴雨带来的凉意却也跟着退散,雨夜之后,又是个晴空万里的暑热天气。
崔莺翻了个身,睁开眼睛,便见到了坐在床边,笑吟吟看着她的魏颐,吓得差点尖叫出声。
若说昨晚坤宁宫中灯烛昏暗,魏颐说不定并未看清她的长相,此刻一缕阳光已经透过窗子,照进了殿内,甚至有一道阳光怕在她的脸上,殿内亮堂,魏颐应当看的一清二楚。
她虽和崔郦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却细看之下,不难分辨。
身形也是相差千里,崔郦擅舞,体态轻盈,身形也偏瘦,崔莺却生得丰腴,细腰盈盈一握,胸脯却鼓鼓的。
但她从魏颐的脸上并未瞧出半分异样,就好像他全然已经忘了昨夜发生的事。
崔莺皱了下眉头,赶紧起身,准备行跪拜大礼,魏颐抬手阻止,“今日朕来,是有礼物想要赠予皇后。”
魏颐轻拍手,宫女端着银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中是一件华丽轻薄的衣裙,魏颐握着崔莺的手,拉她坐在镜前,看着她,“都说崔家的女儿容貌出众,在大熠若崔家的女儿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朕的皇后定是这大熠最美的女人。”
魏颐的手捏住崔莺的双肩,从铜镜中细细端详,崔莺大惊失色,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她不知魏颐到底要做什么,紧张得手指紧捏着裙摆,捏得指尖泛白,她本就腹痛难忍,一紧张小腹处更痛了。
她一动也不敢动,咬牙忍着痛,唇瓣轻颤,魏颐身形高大,身体半拢在她身边,那股无形的威压,她就连呼吸都越发的小心翼翼。
他双手暗自用了几分力道,她只觉自己的肩膀处又麻又疼,骨头都快要被捏碎了。
“别动。”
她的心猛地一跳,呼吸也跟着一滞。
“皇后虽美,只是这脸上好似还缺了点什么。”
他拿起镜前的眉笔,在崔莺的鼻尖的右侧,轻点了一颗极小的黑痣。
崔莺瞬间变了脸色,她若记得没错,嫡长姐崔郦的鼻尖处,便有这颗黑痣,只有细看才能察觉。
就连这细微的差别之处,都被魏颐察觉出了,崔莺所料不差,魏颐昨夜便已经发现她并不是崔郦。
但他却并未说破,他到底打算做什么?难道魏颐是在等着她主动坦白。
崔莺脑中一片空白,她不能坦白,说了便是欺君,她只是国公府一个不受宠的女儿,没有人庇护,更不会有人替她筹谋,这样的罪名她根本就承担不住,若是因此触怒了龙颜,她只怕根本就活不过今夜。
她答应过外祖母的,一定要在宫里好好活下去。
可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到底又能隐瞒到几时,魏颐已经知道自己被骗,他会放过她吗?
魏颐扔掉手中的眉笔,抬起崔莺的下巴,笑吟吟地看着镜中崔莺,“皇后这是怎么了?皇后不必怕朕,朕不过是见皇后实在生得美,想学民间夫妻那般,为皇后描眉上妆罢了,皇后难道不喜欢吗?”
崔莺这才回过神来,她赶紧起身跪在地上,“臣妾不敢。”
“今日朕来,是想提醒皇后,宫宴于正午开席,皇后莫要误了宫宴的时辰,对了,今日崔国公携夫人赴宴,就连齐小将军的夫人也会来。朕昨夜朕弄坏了皇后的衣裙,今日朕便赔皇后一件衣裳。”
“皇后记得穿这件衣裙赴宴。”魏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件衣裙,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坤宁宫。
今夜崔国公夫妇和崔郦也会进宫,难道魏颐的目的是想当着宫宴众人的面揭穿她替嫁进宫的真相?
方才那名宫女已经将托盘放下,她可不信魏颐会专程为了赔她一件衣裙前来。
她将那件薄纱长裙抓住手里,展开一看,彻底地变了脸色。
这是一件西域胡姬的胡服,也是一件极为大胆暴露的露腰舞裙。
崔莺的脸色红若滴血,羞愤难当,脸色更加难看。
她将衣裙攥在手里,原来魏颐的真正意图是为了当众羞辱她。
沉香见到这件舞裙,也惊得目瞪口呆,“皇后娘娘怎可穿这等下流舞姬的衣裳,皇上怎能如此对待娘娘。皇上此举分明是在羞辱娘娘,娘娘身份尊贵,绝不可受此屈辱。”
玉璧也替崔莺打报不平,“娘娘不能去,不若娘娘称病不去,皇上应也不会强人所难吧!”
崔莺发出一声苦笑,她自不会天真地以为魏颐方才的话是同她商量的,他话语中暗含着威胁。
他不过是想要她穿着这件舞衣,当着崔郦的面羞辱她罢了。
宴会在一个时辰前便已经开始了,身穿明黄色锦袍的魏颐坐在龙椅上,怀里玉贵妃正手执酒盏,送到他的嘴边,喂他喝下盏中美酒。
魏颐倾身压下,抬起了玉贵妃的一条腿,手抚了上去,玉贵妃手中的酒盏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玉贵妃一声惊呼,“皇上,这酒都洒了。”
“无防,爱妃比这酒更得朕心。”
他覆下一吻,玉贵妃闭眼发出一声轻哼,将身上的裙袍往下拉了一寸,再顺势勾住了魏颐的脖颈。
直到他瞥见身穿粉红绣海棠缠枝衣裙的崔郦挽着齐渊的胳膊,身姿轻盈地迈进了大殿,她与齐渊交头接耳,耳鬓厮磨,俨然一对恩爱的新婚夫妻。
魏颐避开玉贵妃的触碰,端起了桌上的酒壶,猛地灌了一口酒,“今日是朕亲自设宴宴请崔国公及其家人,贵妃不可放肆。”
贵妃赵玉晴突然被扰了兴致,心中甚是不悦,轻哼了一声,捏着娇滴滴的嗓音,“今日皇上还说要请臣妾看戏。”
她抬眼扫向殿中的歌姬舞姬,有些兴致缺缺,“这些歌姬舞姬也没甚好看的,臣妾觉得有些困乏了。想回宫歇息了。”
“爱妃别急,好戏还在后头。”
魏颐侧身问向身后的周全,“怎的还不见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