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层楼虽说不高,但她毫无身手,就这么贸然往下跳,说不得就要摔坏了哪里。
但她也知道,沈岭能找到这里不容易,而他能带来的那几个小郎君,或许是和他一样在镇上受尽欺凌的可怜同伴。
沈岭如今尚没有前世发迹以后的实力,要把她救走更是难上加难。
而且……
虞欢想到这里,再次回头看向屋里那一层杂乱的草席,和随处可见的麻绳。
从她被堂而皇之掳到此处就知道,这些人毫无忌惮,拐人掳人这种事早都不知干了多少桩,手上说不定还沾过人命。
沈岭在这种情况下冒着风险来救她,她更不能在这种时候拖后腿。
比起被稀里糊涂卖到蛮人手里,为求一线生机像这样毫无保护的跳下去,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虞欢心里却还是因害怕而产生退却,人也下意识的向后撤了一步。
在看到窗边少女的身影蓦地向后退了些的时候,守在下面的沈岭跟着就有些着急。
这四周太静了,而上面的动静又轻而易举就会被楼下的人听到。
刚才在屋子里时,他打量过坐在里面的那几个人,看上去个个儿都是亡命之徒,要不然也不可能专干这样的勾当。
这座二层小楼不算高,地面是沙土,加上有他在底下接着,不会对她造成太大的损伤,但为了确保她的安全,他还是重新估量了一番角度,确认万无一失,抬头继续向着窗边的少女打起手势,示意她别怕。
虞欢在退过一小步后,立刻也意识到了不妥,她深呼吸一番,重新来到窗边。
这次先伸手扶住窗框,往外探了探身。
木制的窗框已经朽到极为脆弱,手一放上去,边缘就会掉下一些碎屑,万幸里面的结构犹在,短时间内还能支撑。
似乎有风吹过来,鬓边的碎发被风扬起,凌乱的铺在她的视线中,她此时顾不上整理,仓促的向外看,看到黑洞洞的窗外同样黑漆漆的四周。
月亮清幽的光没有穿透多少黑夜,反倒衬得外面这无边际的黑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引。
这幅景象落在眼里时,既勾起了她心底深处莫名的恐惧,又引诱着她,意图纵身向下,扑进无边黑暗中。
两种截然相反的心绪拉扯着她,她定了定神,放缓呼吸,重新应对眼前的难题。
窗台的高度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有些高了,虞欢抓着窗框借力,整个人几乎都扑在了窗台上,脚下也不断的试探着能够借力向上的位置。
只是她原本就紧绷着精神,又因为长时间不曾进食,身体消耗的也大,很快就变得气喘吁吁,平平无奇的一处窗台此刻在她眼中,竟难比登山。
为了确认此刻发生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抓着窗框奋力踩上窗台时,再次谨慎的朝下看了一眼。
沈岭应该是一直在下面注意她的一举一动,见自己朝他看过去,便抬手向她打着手势,似乎是在说,让她放心往下跳,他会接住她。
这无疑是给了她最大的鼓舞,终于,她站在窗台边,稳住自己,开始做最后的心理建设,跳下去。
寂静的二楼因着她攀爬窗台的动作,响起一连串吱吱扭扭的声音,这声音顺着破旧的楼梯一直传到楼下,很快就引起了老莫等人的注意。
屋子里点燃的篝火还一个劲儿的噼啪作响,老莫停下往里添枯枝的动作,侧耳仔细听了听。
之后又互相以眼神简短交流一个来回:
(那贵族少女捆结实了没有?)
(放心吧,绝对捆结实了,手脚都绑着呢,没人帮忙,她绝对解不开!)
(那这些动静是怎么回事儿?上去看看?)
似乎是为了解释他们的疑惑,门口那边忽然有个小郎君一个劲儿的坐在地上扭来扭去。
“你扭什么呢?”另一个长得又憨又壮,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小郎君问。
“哎呀,我抓痒痒呢,别吵吵。”正处于变声期的小郎君声音粗嘎,每次他一开口,都会引得另一边的老莫几个直皱眉头。
变声期谁都经历过,但说话声变得这么难听的,实在是头一遭听。
不过这两人的对话倒是让老莫他们放心一些,这屋子里现在又是鸡又是兔子,还多了三个屁事儿颇多的少年郎,一直不出动静那才叫怪事儿呢。
但是那个胡人却始终狐疑的往上面打量,半晌忽地站起身,把手里端着的半碗酒往地上一放,对老莫几个说,“喝多了,我上去躺躺。”
老莫几个不以为意。
胡人总是疑神疑鬼的,也不想想,上面就那么一个弱的像个鸡崽儿似的贵族少女,就算想跑,还能凭空跑出去不成?
不过这胡人到底还是他们的买家,他愿意上去看着,那就让他上去好了。
当下也没人拦着,甚至还拿起那半碗胡人喝剩下的酒,倒进自己的酒碗里。
“老莫,”坐在里面的一个满脸横肉的人忽然叫了老莫一声,“你扶他上去。”
这胡人虽然多疑,但谨慎些总没坏处,尤其是,门口那几个少年人里,可是有一个出去了就一直没回来的。
老莫很快会意,撑着地站起来。
通向二楼的木头楼梯距离胡人不远,他的脚一踩上去,楼梯就开始“嘎吱嘎吱”响,声音又大又吵,不光是这二层小楼上上下下都能听见,就是屋外的沈岭也听清楚了。
此时虞欢还扒着窗框估量着向外跳的方向,听到有人上楼的动静,一惊。
窗下沈岭愈发焦急,他一边示意她跳下来的方向,一边用气声替她鼓劲儿:
(别愣着!快跳下来!)
一楼的屋子里,随着老莫和胡人上楼的动静一起响起的,是那声音粗嘎的少年怪声怪调的一阵咋咋呼呼的惊呼:
“哎!鸡!鸡!鸡跑啦——”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原本那几只被治得服服帖帖的野山鸡忽然重新扇呼起翅膀来,扑棱棱的挣脱开了本来的桎梏,也不知道是真的自己飞起来的,还是被人扔出去的。
总之,它们全都一个助跑,冲向篝火,中途又扇呼着翅膀让自己调转方向,免得自己不幸被烤熟。
野山鸡一跑,那几只野兔也撒开腿满屋子乱窜,加上声音粗嘎的少年和说话瓮声瓮气的少年手忙脚乱的追抓这几只猎物,本就变得狭小的屋子一下子更加拥挤起来。
顺带也阻止住了胡人和老莫上楼的脚步。
“哎呀呀呀!大哥对不起!”
粗嘎少年不慎一脚踢垮了篝火堆,“对不住啊大哥!我不是有意的!我这就把鸡都抓回来!”
篝火堆里的枯枝带着火星子散了一地,原本的一大堆柴火也变成了零散的几小堆。
没有了火的聚拢,散落的那几堆火光不多时就成了一块一块的火苗,屋子里的光线也随之弱下不少,只靠着小小一根蜡烛勉强照亮。
屋子里瞬间鸡飞狗跳,憨壮少年的大脚也忙中出错的踢碎了几个酒碗,弄的地上一片狼藉。
憨壮少年在追野兔的时候似乎还踩了谁一脚,他顾不得停下查看,只好一边继续撵兔子,一边满是歉意的大喊,“大哥们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一只野山鸡扑棱棱扇着翅膀忽然飞到老莫的脸上,铁钩似的鸡爪勾到他的鼻子,疼的他猛地一边扭脸一边挥舞胳膊赶鸡。
待轰走野山鸡,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生热,他气急败坏的把胡人往楼上推,“你自己上去看着她!”
自己三两步跑下来,和同伴一起轰着到处乱飞的野山鸡,嘴里骂骂咧咧,“滚!都给老子滚!”
屋子里一片混乱,胡人心里还记挂着自己要买走的货物——贵族少女,也不管底下是如何的乱成一团,只蹬蹬蹬的往上跑。
此时的窗边,虞欢抓着窗框的手收紧又重新放松,她最后深呼吸了几下,听着耳边吹来吹去的风声,心一横,猛地往下一跳——
失重般的感觉迅速袭来,耳边风声愈发的疾。
但也不过短短一瞬,她感觉到自己扑进一个还不是那么宽阔的怀抱。
少年人的身量还未长开,与她前世所熟悉的怀抱的感觉相比,立刻就显得单薄。
她被接住的时候,沈岭也在承受着一道从高处跌落下来时独有的强烈的冲劲。
一团小小的温软身量撞到他怀里,让他只觉得自己像是抱了一只小羔羊,他都不敢太过用力,生怕碎了。
此时也容不得他分神,他飞快的把心里这些念头晃出去,再利用本能的反应,使巧劲儿带着自己刚刚接住的少女就地一滚。
之后也顾不得伤痛,先把她扶到一处隐蔽地方,让她不要动,自己则飞快的来到拴着马的木桩子边,解下拴马的缰绳。
两匹马骤然没了束缚,还有些不明所以,懵懵地一直被牵着到了门口。
沈岭打开大门,回身吹出一声口哨。
还在里面追野山鸡撵野兔的三人听到这一声口哨,一边喊着“大哥对不起!”一边冲出门去,撒腿就外面跑。
与此同时,刚上楼去的胡人看到空无一人的二楼,也连忙大喊一声,“人跑啦!追啊!”
“小兔崽子——”
老莫几个被戏耍了一通,此时头脑清醒,明白过来自己中了声东击西的诡计,“敢耍老子?给我站住!”
他们才追出门去,忽然又听到一阵马嘶。
“咴咴——!”
“兔崽子还敢抢马!你给老子站住!”
沈岭对着两匹马的屁股一边踹上一脚,那两匹马立刻就撒开四蹄,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各自跑了出去。
他自己则捡了个隐蔽的地方,先稳稳地藏起来,然后大喊:
“你们往那边去!”
“分开跑啊!”
又是声东击西。
老莫几个彻底被激怒,再看自己的马也被抢跑了,抄起家伙一边追出去,一边试图呼唤自己的坐骑,让马停下。
趁着这当口,沈岭等人迅速从刚刚藏身的地方跑出来,背起还惊魂未定的虞欢,从另一个方向跑出去。
“我们这是要往哪里去?”虞欢伏在沈岭尚还显得单薄的背上,转头又看向旁边一起跟着跑的三个小郎君,忧心忡忡的问,“你们现在都还没有那些人高,就这么靠两条腿跑……跑得过他们吗?”
但心里真正想说的是:真的不需要先找个地方躲一躲,避开危险,等风声过了再想办法回城吗?
“跑?”沈岭嗤之以鼻,虽然他的呼吸重,但是气势却仍汹汹,“老子就算现在改背着你在路上跳舞,他们也追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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