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的功夫,端木砚清已经做好全面打算。
若这名女子出身良家,他便纳她做侧妃;若出身普通官宦世家,他便先纳她做侧妃,登基后再扶她做皇后;若出身顶级世家贵族,他便直接请命父皇赐婚,封她做太子妃。
至于她本人的意愿……不重要。
唯一重要的是,她是他这十八年来唯一动心的人儿。
不过照目前看来——目光在蕙质做工粗糙的衣衫上流转——后两者的可能性并不大。
这也就意味着,他得到她的人和心,将会更加不费吹灰之力。
端木砚清满心期待着裴凌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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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质正疑惑,迎面却走来一个年轻男子,约摸三十上下,白净斯文,脸上挂着客气得体的笑。
男子虽穿着锦绣华服,蕙质却仍凭借,从小锻炼出的,异于常人的察言观色能力,一眼看穿他的身份并非主人,而是训练有素的仆从。
主人也许会礼贤下士,但骨子里仍旧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不经意间会透露出睥睨的傲气,这人脸上的笑容过于和蔼,态度过于恭敬,只有长期服侍别人才会如此。
见他愈走愈近,蕙质蹙眉,长这么大,他是第二个对她笑的如此和蔼的外人,她确信他们素不相识,所以为何对她如此恭敬?难不成是因为这张脸?
蕙质下意识抚摸自己的脸颊,内心暗暗点头,一定是的。
那人看似走的不紧不慢,实际步伐很快,蕙质才在心中下定结论,他就来到蕙质面前,刻意与蕙质拉开几步的距离,既能互相听清对方说的话,又不至于让人说闲话。
蕙质对他的印象瞬间好不少,看来,这是个极有分寸,又有风度的男子,这样的人,不大可能会是登徒子。
裴凌先是朝蕙质喊了句“姑娘”,紧接着又毕恭毕敬向蕙质躬身拱手行了个礼,直起腰后,笑吟吟说道:“观姑娘气质超凡脱俗,定非等闲之辈,敢问姑娘是哪家的千金?为何独自一人立在此处,可是与家人走散?若是如此,不才可尽绵薄之力。”
蕙质活了十来年,头一回被如此尊重的对待,一时间竟有些手忙脚乱,正要摆手否认,忽然一股邪火袭上心头。
轻挑秀眉,微微一笑,悠悠道:“公子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但我乃镇国公元振之女,因着心中烦闷,才独自跑出来散心,并非是与家人走散。”
她可没说谎,她的的确确就是元振的女儿,宁氏总对她身上流着的元氏血脉耿耿于怀,逼着她不让她以小姐的身份自居,甚至在外人面前抹杀她的存在,蕙质嘴上不说,心里是非常不甘的。
自古以来皆是子从父,凭什么同一个爹生的,元筠姌与元陌寒是高高在上的公子小姐,她却连亲生父亲都认不得,便是闹到外面去也是她宁氏没理。
当然,元振也不是个好东西。
呸!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明明至始至终都是元振的错,她娘也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宁氏却一味将嫉恨与不甘发泄在她们母女身上,简直没有天理。
蕙质越想越气,她不让她以小姐的身份自居,她偏要以小姐的身份自居!还是在外面,还是当着外人的面!
反正莲花姑姑已替她做好万全之策,到时天高皇帝远,就算知道也奈何不得她,蕙质得意洋洋盘算着。
裴凌并未轻信蕙质的话,锐利的目光不动声色打量着蕙质,论模样气质倒是不错,可这穿戴么……
京中谁人不知,镇国公对正妻所生的一儿一女爱若珍宝。
尤其对这唯一的嫡女,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里怕碎了。
镇国公府虽比不上皇家,可也是数一数二的权贵人家,没道理千恩万宠的嫡长女穿戴如此简陋。
蕙质人精似的,哪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轻咳一声,道:“此番我是背着父母亲人出门,想独自待待,故才……”故意欲言又止,又做出一番干坏事被人抓住的窘迫样,对裴凌不好意思笑笑。
春光烂漫,杏花灼灼,美人花下一笑,晃花了裴凌的眼,纵然见识过无数绝世美人,也不禁被蕙质这嫣然一笑扰乱了心神。
裴凌有一瞬间的失神,反应过来后,内心感慨万千,这姑娘,倒是好福气,有幸跟着他家太子殿下,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不管蕙质是不是镇国公府家的小姐,裴凌都确定她一定会入东宫。
面对未来的贵人,自是不敢怠慢,但主子交代的事还是要办妥,略一拱手,旁敲侧击询问了一些有关镇国公府的基本事宜。
蕙质好歹在元家待了十五年,基本情况还是大体了解的,于是对答如流。
那人得到准确答复,满意离去,临走前,特意深深看了蕙质一眼,像是要把蕙质的模样刻进心底。
蕙质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心中更是奇怪,瞧模样谈吐并不像登徒子,怎么眼神那般不客气,正嘀咕着,忽感那道灼热的视线顷刻间消失,蕙质浑身一松,再次抬眸望向方才视线的来源,入目依然是寻常的花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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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天地间留下最后一抹金黄的光亮,京都辉煌的建筑被夕阳涂抹得艳丽多彩,显得格外瑰丽,轻拂的微风吹过,提醒着人们,春天已经来到,万物复苏的季节来到。
夕阳下,端木砚清骑着马,从郊外缓慢踱回安国公府,俊美秀彻的脸惯常淡漠,一人一马沐浴在金色光芒的照耀下,好似高高在上悲悯众生的佛子,圣洁不沾染一丝尘欲。
府中早派了人在门口迎接,临进门前,端木砚清吩咐裴凌:“不必跟来,你先去书房,尽快将画像画好交给我。”
裴凌听命往书房走去,端木砚清则来到后院——安国公杭子成的住所。
杭子成对女儿留下的唯一骨血疼到骨子里,尤其看着那张和亡女几乎如出一辙的相貌,坚硬的心会在瞬间化成一泓春水。
端木砚清踏进房门,对躺椅里的杭子成微微颔首,“外公。”
杭子成笑眯眯“嗯”了一声,招呼端木砚清过来他身边坐。
端木砚清走过去,坐到紧挨着躺椅的一张藤椅里。
杭子成见他玉树临风,心中大为宽慰,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砚儿,你也老大不小了,宜该早些成家立业,可曾看中哪家小姐?尽管说,不要不好意思,外公是过来人,兴许能为你参谋参谋。”
端木砚清忽然想起杏林下的那抹倩影,心中闪过一丝悸动,如玉的脸庞染上几抹红晕,垂眸淡淡道:“有倒是有,不过尚未确定她的身份,等确定后,我会主动请求父皇赐婚。”
杭子成人老成精,一听就知道这女子的身份非同寻常,也知道端木砚清无意深谈,了然一笑,道:“你从小就有算计,既然已经确定人选,那外公就先恭祝你心想事成了。”
端木砚清忙说“不敢”,他虽贵为太子,是小君,可杭子成毕竟是他嫡亲的外祖父,又是在人后,长幼伦理还是要稍稍先于君臣之礼的。
杭子成捋着花白的胡须,双眸微眯,微微笑道:“太子殿下龙章凤姿,居嫡居长,是当仁不让的储君人选,陛下子嗣不多,只有你和陈王殿下两位皇子,按说该彼此友睦才是,可暗地里潜伏的小人却唯恐天下不乱,几次三番搞小动作想要离间两位殿下的兄弟情,好在陛下圣明严断,没有被谗言蒙蔽,但多少受到影响,对殿下已有不少微词,伴君如伴虎,殿下要当心才是。”
这番话说的云里雾里,局外人听来只会以为是长辈对晚辈的一次寻常劝诫,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在了解前因后果的局中人听来,此中意味……可就足够深长了。
端木砚清微敛双目,面上终于不再淡然,而是透着几缕凝重,缓缓点头,沉声说道:“父皇是明君,定然能明辨忠奸,倒是冯贵妃,年华不再,精力不足,服侍父皇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此番选秀,应当多选几个可心儿的人进宫,陪父皇消减苦闷才是。”
冯贵妃是陈王的生母,杭皇后仙逝后,她便成为后宫第一人,摄六宫事,风头无两,除了没有皇后的名头,排场、权力与正宫皇后没有分别。
“你倒挺有孝心……”杭子成小声嘀咕,看着那张和亡女足足有八分像的脸,顿了顿,建议道:“没事多去陛下跟前晃晃,你们毕竟是亲父子,他看着你这张脸,再大的气也消得下去。”
端木砚清也笑,施施然应道:“正有此意。不怕外公笑话,我此番相中的这名女子,身份足够高贵,在京中芳名远播,想要求娶她的王孙公子数不胜数,若不抓点紧,怕是要被别人抢走,还是尽早让父皇赐婚更为妥当。”
杭子成大笑,摆手说道:“放一百二十个心,你父皇最看重你,你今日缠磨他几下,明日赐婚圣旨就能下到那位小姐的府中。”
没有人过问被端木砚清相中的女子是否另有心上人,愿不愿意做太子妃。
因为压根没必要。
于端木砚清来讲,从小到大,凡是他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这次也不例外。
于杭子成来讲,那就完完全全是护犊子的心理了。想他外孙太子之尊,风流倜傥,能瞧得上天底下任何一位姑娘,都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份,喜极而泣都来不及,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怠慢,都是有眼无珠、不识抬举。
端木砚清与杭子成进行了一场愉快的谈话后,迫不及待来到书房。
推开门,除了裴凌,紫衫男子也在其中,此刻正与裴凌一同站在书桌后,仔细观摩摊在桌面的画作。
“哟,回来了!”紫衫男子听到开门声,抬眸,见是端木砚清,笑着招手:“快来快来,我都听裴凌说了,正巧,我有幸远远见过这位小姐一面,让我给你说道说道。”
端木砚清随手关门,来到书桌后,凝视桌面上的画作半晌,微微皱眉:“不好,没有把她的神韵画出来。”
裴凌一惊,赶紧跪下抱拳请罪:“属下该死!”
端木砚清叹着气,摇头说道:“起来吧,不怪你,她的神韵本就超尘脱俗,绝非寻常纸张能够承载。”
紫衫男子讶然,十分意外端木砚清对她的评价,元家小姐他见过,虽隔得远,面容只瞧了个七八分,但气质这东西,便是仅凭一个模糊的背影也能感受得到,回想起那日的惊鸿一瞥,嗯,长得确实不错,至于这超尘脱俗的神韵么……实在夸张,顶多是贵族小姐的矜持与尊贵,超尘脱俗那是绝不敢当。
“杭瑜,你说你见过元小姐,撇开气质不谈,依你看,画像与她真人相貌有几分相似?”端木砚清目光依然放在画上,淡声询问。
杭瑜沉吟着说道:“我与元小姐见面时,彼此相隔的距离不算短,并未瞧得十分真切,只勉强瞧清六七分,恐怕……”
“但说无妨,”端木砚清打断他的话,“那等姿色,又与元家关系匪浅,识得六七分便足矣。”
杭瑜不再推辞,定睛瞧了画作良久,才说道:“回殿下,依臣看,画中人与那位元小姐,约摸有五六分相似。”
裴凌心中一凛,忍不住出声:“只有五六分么?”
端木砚清瞥了裴凌一眼,又看了看杭瑜,杭瑜凝视着画中人,点点头,笃定说道:“不错,只有五六分。”
裴凌瞬间不淡定,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镇国公元振只有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生得仙姿国色,若他们所说是同一人,这岂非在质疑他的专业性!
“要不你再仔细瞧瞧?”裴凌拽着杭瑜不死心说道:“兴许你眼花了没看仔细,说不定再多看几眼就会发现有更多相似的地方。”
杭瑜叹了口气,拍了拍裴凌的肩,语重心长说道:“裴大人,我没有怀疑你的画功,你师从画圣薛道衍,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你的画功,我只不过凭我的记忆评判,当初只是遥遥见过一面,又隔了大半年,兴许是我自己的记忆有所错乱也说不定。”
端木砚清边听边皱眉,但还是安慰裴凌:“阿瑜说的在理,有时记忆本就会因时隔久远存在些许错乱,再者画像也不能全然代表本人真实的相貌,有些许出入实属情有可原。”扭头看向杭瑜,问他:“你说你见过元小姐,是在什么情况下见到的?”
杭瑜不敢隐瞒:“去年夏天,我与愫儿去天心湖游玩,偶遇元家小姐,她们俩有些交情,元小姐又未出阁,所以愫儿单独去找元小姐叙旧,我也因此遥遥见过她一面。”
愫儿是杭瑜的妻子,去年年初成的婚,小夫妻感情甚好,经常携手出门游玩。
端木砚清点点头,略微沉吟,再次询问:“本宫没记错的话,元小姐的母亲好像出自镇南王宁家?”
杭瑜点头,“是,殿下,镇国公夫人乃镇南王之妹。”
端木砚清拍着杭瑜的肩,微笑道:“不嫌麻烦的话,就有劳表嫂替本宫亲自走一趟了。”空中一挥手,裴凌立即会意,快速将画轴卷起递到杭瑜面前。
杭瑜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简直哭笑不得,由衷敬佩端木砚清记忆力超群,政务缠身之余,还能随时记起这些王公贵族间七拐八绕的亲戚关系。
是的,孟愫儿与元筠姌,也存在一定的亲戚关系。
简单来说,就是孟愫儿的姑姑嫁给了镇南王宁岩,而镇南王宁岩的妹婿就是镇国公元振。
两人虽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却有一个共同的表弟——镇南王世子宁如风,从宁家论,两人还真攀得上关系。
所以让孟愫儿亲自登门认人,也不算完全师出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