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的日子总算过去,天气放晴,瞧得人心情也透亮不少。
小暑熬好药端进来时,温雪杳正懒懒倚在窗下的美人榻上,手执一卷话本子,心不在焉地看着。
纤细的手指捏着纸缘,半晌也未见她翻过一页。
小暑见温雪杳神色恹恹,想到刚才撞见的事,心头更多了几分气。
“小姐,四小姐来了。”小暑瘪嘴道。
她将盛满汤药的瓷碗递过去,看温雪杳皱眉喝下,赶忙递上去一碟子蜜饯。
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化开,温雪杳面上苦相总算散去。
她抿着蜜饯,说话有些温吞,“既来了,便让她进来罢。”
说话时,她的视线都未曾往门外看一眼,可见对那位庶妹的到来并不感兴趣。
小暑哼了声,“这会儿子人还在倒座房呢。”
倒座房。
那是元烨的住处。
温雪杳捧着话本子的手微颤,再没心思去看,索性将它搁置到一旁。
“这四小姐也不知是来看小姐你的,还是专程来看那马奴的,真是半点儿不懂礼数。”小暑愤愤道。
温雪杳以前只觉得温初云出身低微,所以便更容易同丫环小厮们亲近些,所以对方并不是第一次私下会元烨,只不过以前她并不在意。
如今有了那梦,她惊觉自己一直以来竟忽视了许多。
温雪杳闭上眼,把那梦中的几个关键节点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
她一直不敢确信那梦的真假,是因为这几天发生的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就算有些事与梦中对应上,但也不排除是偶然。
若要完全应证,还得需一件大事。
她想到那梦中的赛马会。
若无差错,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温雪杳自知并不聪明,但也不是真相摆在面前还自欺欺人的蠢货。若那梦真印证了,就算再痛,她也会快刀斩乱麻,彻底斩断与元烨的关系。
绝不让他利用自己,伤害她与家人。
半盏茶的功夫,院外的丫环传话,说四小姐前来问安。
温雪杳让小暑将人带进来。
温初云昨日得温相嘱咐,今日特熬了一盅滋补的粥带来给温雪杳。加之今日吏部尚书家大娘子的帖子送到府上,她不得不跑这一趟。
原本昨日得了温相的首肯,允她一人也可赴会,不过她昨夜想了想,虽然她自己去也能抓住机会一举在上京城贵女中闯出名堂,可如此重要的时刻,她更想让温雪杳亲眼看着。
看自己是如何胜过她这个徒有其表的温家嫡女,最好是她温雪杳能趁着大病初愈在马场上出糗丢人,那便更好不过了。
斜倚在榻上的温雪杳听到动静,连头都未曾抬一下。
温初云看着那张如玉人般精致雕琢的小脸,暗自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三姐姐。”温初云柔声走近。
温雪杳点头,随意道:“不必拘礼,坐吧。”
“三姐姐,这是妹妹早起熬了两个时辰才煮好的粥,里面放了红枣、桂圆、银耳很是滋补。”说着,她轻轻朝身后的随行丫环点了点头,后者打开食盒,将一盏清丽的瓷盅放到温雪杳手边的小几上。
温雪杳有些意外,这些讨好她的表面功夫温初云早就不做了,如今又折腾起来倒是稀罕,她的视线落在瓷盅上,秀眉微蹙。
须臾后摆了摆手,示意小暑将粥先收起来放到小厨房。
面上露出几分歉意,“四妹妹来得晚了些,我方才饮过药,此时是一口也喝不下了。便让小暑先收下,晚些时候我肚子空些再尝尝四妹的手艺。”
“不妨事。”温初云摇头,一副恭顺模样,“三姐何时想喝再喝就是,也怪妹妹我思虑不周,该早些来的。”
温雪杳但笑不语,没有戳穿她早就来了,只不过先去寻了元烨。
她猜想,温初云去寻元烨,自然是有什么事要他帮忙。
毕竟在她身边,如今能说上话的只有小暑和元烨。小暑忠心,断不会听她蛊惑,也就剩下元烨。
她浅浅笑着,也不接话,只等她自己将狐狸尾巴露出来。
果然,两人闲话几句家常,温初云便提起“马会”。
“过几日便是吏部尚书家大娘子的寿辰,她今年不欲设宴席,只办了马会,邀上京城中的贵女去游玩。”
吏部尚书家的白大娘子膝下有两个嫡子,长子已过而立,次子才刚弱冠,正是相看议亲的年纪。
这马会表面说是因寿辰举办,不妨说是白大娘子想为嫡次子相一位合适的娘子。
温初云莫不是看上了白家公子?
温雪杳想了想,觉得不像如此,且那梦中她与许家公子也并未有什么交情。
若换了往常,她是不愿参加这些马会、诗会的。
但眼下她心中有急要验证之事,也就是那古怪的梦,是以,她几乎没有多虑,便主动道:“听起来倒是挺有趣的。”
话音落下,帘子刚好被人由外掀开。
一道挺拔如松的清隽身影闯入众人视线。
元烨朝着温雪杳所在的方向行了一礼,又朝着温初云淡淡颔首。
那模样,若不是小暑方才说温初云刚从他屋里出来,她都要险些以为二人一点也不熟。
温雪杳心底生寒。
温初云面露惑色,她完全没预料到温雪杳竟会轻易松口。她本想着,若要劝说对方赴会,单靠自己的三寸之舌必然是不行的。
是以,她才先去寻了元烨,佯装若温雪杳不能去马会,那她也不能去,以此博得元烨同情,继而帮她。
以往也的确如此,所以元烨听闻并没有怀疑,见她面露惨色,果然答应相帮。
可谁知......温初云的视线从刚进门的元烨脸上收回,淡淡一笑算是回应他行礼,又不动声色的朝他摇了摇头,才勉强维持住笑意冲着温雪杳道:“三姐竟对那马会有兴趣?”
温雪杳视线投过去,轻声反问:“四妹同我提起此事,不就是想让我去赴会么,怎么如今又一副很意外的模样?”
温初云神色几经变化,堪堪稳住,“我自然是想三姐去的,妹妹惦念姐姐病愈也该出去走走,不然总在这屋子里闷着,是要闷坏的。”
“那就去罢。”温雪杳淡声。像是对此事浑不在意,只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罢了。
“还有一事......”温初云余光扫了眼静声站在一边的元烨一眼,面上露出几分小心翼翼和忧虑。
或许是温雪杳一直给旁人的观感便是温温软软十分好糊弄,所以温初云的小动作几乎不算太将她放在眼里。
温雪杳装作没有看到对方的视线,只在心底愈发肯定了那些萌生出的念头。
面上茫然:“何事?”
“白大娘子虽说不办寿宴,可若我们前去,总归不能失了礼数。”
温雪杳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但若备礼太过贵重,也与白大娘子初衷有悖......”温初云抬眼,“所以,不知姐姐要如何挑选贺礼?”
说完,她有些紧张的攥紧手中的帕子。
温雪杳笑眼弯弯,摇了摇头,故作为难,“这倒是一桩难事......”
闻言,温初云松出一口气,接话道:“妹妹我倒是有个主意。”
温雪杳眨眼:“你说。”
“妹妹以前便听府里的丫环们说姐姐的女红不亚于绣阁的绣娘,不若我们姐妹就亲手绣件寿图?”
温雪杳看她,“会不会委屈了妹妹?”
温初云摆手,体贴道:“无妨,便是姐姐的贺礼出彩,妹妹尽心而为就好,想那白大娘子也不会怪责我绣技粗鄙。”
温雪杳想了想,“也好,礼轻情意重,亲手所绣更显心意。”稍顿,她问温初云,“那我们绣什么好呢?总要商榷好,避免重样。”
温初云面上一喜,先道:“那妹妹我便绣观音寿图好了,姐姐若是没主意,绣百寿图倒也是极好的。”
温雪杳一时没接话,她绣工尚可,但一手字却是实在拿不出手。而要绣百寿图,考验的不仅仅是绣工,还有书法。
不过她没说什么,淡淡点头,算是应下。
临走前,温初云似是想起她的字,还替她出主意,劝她若是不放心,便让代笔先生写了字样,她再绣就是。
等温初云离开,一直静默守在旁边的元烨才出声,“可要奴替小姐买一副写好的百寿图?”
元烨也清楚温雪杳的字实在难登大雅。
温雪杳陷入思考。
小暑突然道:“既要买字,不若就买宁世子的?”
上京城无人不知,宁珩一字千金,不过比他字迹更贵的还是他的丹青,可谓是有市无价。
旁人若想买他的字,尚且备足银钱也不是不可能,但想得他一幅画,却是千金难求。
温雪杳讶异看向小暑,满脸写着“宁珩怎么可能卖字给她?”
他如今厌她,连顺路捎她一程都不愿。
“你当真敢想。”
小暑讪讪,瞥了矗在一旁的元烨一眼,咽下剩余的话。
她之所以敢想,还不是因为宁世子是她家小姐名义上的未婚夫么。
况且......“小姐许是忘了,你刚与宁世子订下婚约那阵,就是离京之前,他待小姐也是极好的。”
温雪杳想起来,小暑说的是两年之前。
且不论时过境迁,就是她回京后闹出的动静,怎么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的求到宁珩面前啊。
宁珩该有多大度,才会愿意帮她。
温雪杳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