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祈愿在天道殿外来回踱步,想着要如何同商瞿开口解释时,天道殿的大门却是忽而开了。
“祈愿,进来。”
一声严肃的男声自天道殿内传至祈愿耳畔,祈愿一听,就知这说话之人定然就是她师尊商瞿。
算了,早死晚死都得死,反正躲也是躲不掉的。
深吸了一口气,祈愿拍了拍自个的胸口,终是硬着头皮抬脚迈过了那道门槛。
果不其然,祈愿甫一踏进天道殿内,越过屏风,就见商瞿与青梧司渊夫妻二人已然在殿中了。
瞧着眼前三人正襟危坐的模样,祈愿不由一叹,看来,事大了。
垂着头,祈愿乖巧地走到了殿中央,朝着坐于上首的商瞿与其身侧的青梧司渊夫妇行礼。
“徒儿见过师尊,见过姑姑,见过司渊上神。”
祈愿一礼完毕,可直到她的小腿因泛酸而微微打颤,也不见一向疼爱她的商瞿说出让她起来的话语。
自知理亏,祈愿倒也并不忸怩,而是站直了身,屈膝径直跪到了地上。
听得祈愿膝盖触地时的那声闷响,坐在一侧的青梧几乎是本能地就要站起身,却被坐在她身侧的司渊抬手又按回了座位上。
“青梧,你不能再纵着她了?”
司渊目光定定地望着青梧,他的传声,亦是同时落入了青梧耳中。
仙界众人皆知,在外威名赫赫的司渊上神在家中时从来就是个有名的妻管严,对于青梧的话向来就是言听计从。
然这一次,即便青梧的眉心已然蹙起,但司渊却仍没有半步欲要退一步的感觉。
瞧着青梧面上的焦急之色,司渊不由得叹息了一声,“青梧,祈愿总是要长大的。”
“我们这些老家伙是没有办法护她一辈子的!她不能永远像现在这样肆意妄为,不然,她迟早是要吃亏的!”
听得司渊的传音,瞧着眼前上跪在地上的祈愿,青梧虽仍是心疼她,却也深知司渊言之有理。
想到不久前,几乎就是与祈愿前后脚来到无妄山的落蝶境之主忱音,青梧终是无奈地跌坐回了座位上。
而此时,自祈愿踏入殿中后就一直不曾开口的商瞿终是开了口,“祈愿,你可知错?”
商瞿的声音严肃而认真,虽听不出任何生气的意味,然祈愿心头却仍是沉甸甸的。
可饶是如此,祈愿也深知,哪怕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不论是偷了凰月的凤凰蛋,还是一路追杀拂沧将东海龙宫搅得地覆天翻,亦或是今日擅自将那少年带回无妄山。
她,皆不悔。
然,此刻面对商瞿等人的目光,祈愿却仍旧生出了几分愧意。
盈盈摇曳的青灯之下,沉默不语的少女红衣墨发,一点朱唇轻抿,两撇寒眉不描而翠。
她就那样微垂着头跪在地上,然她的脊背却始终挺得笔直,透着一股倔强与执拗,似是在与一些未知无端地抗争着。
坐于上首,商瞿的目光始终落于下方尚跪着的祈愿身上。
瞧着眼前少女在青灯摇曳下倔强的身影,恍惚之间,商瞿的眸中闪过一丝带着悲怆的怀念。
藏于衣袖下的双拳不禁暗暗握起,商瞿的眸中亦是不自觉地泛起了几朵泪花。
只是,那分泪意尚还未来得及落下,就已被商瞿强压了下去。
而此时,一侧的青梧亦是回头望向了商瞿。
二人双眸视线交错之中,皆是读懂了对方眼底的话。
一抹苦笑不禁蔓延上了青梧的脸颊。
望着眼前的祈愿,青梧不由感叹,她和她,可真是太像了!
一样的倔,一样的执拗,一样的,不计后果。
可回忆骤然往复,昔年辛秘再度涌上心头,青梧的心骤然一痛,在她心间弥散开的,是无以复加的担忧与恐惧。
显然是注意到了身侧青梧波动的情绪,司渊忙伸手轻覆在了她置于双腿上将衣裙都已攥得皱巴巴的手上。
手背上倏然传来一阵温凉之感,青梧不由得侧头朝那手的主人望去。
见此时司渊正一错不错地瞧着她,满目皆是忧心之色,青梧方才一瞬苍白的脸上,却是扯出了一抹笑。
朝着司渊轻摇了摇头,青梧的目光再次望向商瞿,却见商瞿仍是一眨不眨地瞧着地上的祈愿。
思及不久前忱音领着其侄儿既明前来无妄山问罪时所陈述的事情,青梧的心都乱成了一团。
不由得叹了口气,青梧只觉一股无力之感自身体内部朝着四肢逐渐弥漫开来。
她当真是,怕极了!
祈愿是她自小一手带大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孩子大多时候是绝不会主动惹事的。
暂且不谈凤凰与金乌一族,此番这孩子之所以会一路追杀拂沧,怕也是因着她的身世。
想到这里,青梧无奈地阖上了双眼,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满心的情绪不至于宣泄而出。
这个孩子是那样介意她的身世,性子又是那般敏感执拗,若有朝一日……
青梧完全不敢再想下去。
心中的惊恐令得她浑身的肌肉不由紧绷,青梧几乎是极力地克制着自己,才能不让满腹的心绪自表面流出。
可饶是青梧竭力掩饰,作为她的枕边人的司渊又如何能察觉不到呢?
眉心狠狠一皱,司渊想,他是该早个时机同青梧与商瞿问清楚祈愿的身世了。
原先,他只以为是因为他与青梧间没有孩儿,青梧这才将祈愿视如亲女,可是……
司渊再度侧目打量了片刻青梧的神情,心中的疑云也是越发浓密了起来。
此刻的司渊几乎敢肯定,祈愿的身世,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正当青梧与司渊各自陷于自己的思绪当中时,静静地看着祈愿半晌的商瞿却终是开了口。
“看来,往日我的教导,你全然未曾听进去啊!”
商瞿一字一顿说得缓慢,声音不见喜怒,只是带着一股难掩的失望之意。
“祈愿,你既觉自己无错,又何必再跪于我面前呢?”
“你既不曾将我当成师尊,何干脆不离开无妄山,从此以后,任你掀天揭地,我也不再管你。”
闻得商瞿此言,不单是祈愿,就连一侧的青梧与司渊两人,亦是震惊地看向了他。
祈愿往日从不知,一向待她严厉却仍不失温情的商瞿,竟是有一日,会将话语如软刀子般使用,狠狠地,在她心上凌迟。
紧咬着下唇,祈愿眼眶一红,泪水已然在其中打转。
许是觉得哭这一模样实在埋汰,祈愿慌忙垂下了头,偷偷以袖子将眼底的泪花拭去,这才再度掀眼望向商瞿。
“师尊,我没有。”
纵使祈愿极力掩饰着心中的委屈,可出口时的话语,仍是染上了几分湿意。
微微一掀眼睑,商瞿的目光狠狠地剜在了祈愿心头,“没有?”
顿了一顿,商瞿目不转睛地望着祈愿道:“我可曾无数次地告诫过你,做事,要三思而后行,要顾惜自己的性命,可你听了吗?”
“孤身一人你就敢闯凤凰一族,闯东海龙宫,就连金乌一族你也不落下!”
商瞿眼中闪过一丝难掩的痛惜之色,话语也是变得愈发急促了起来。
“你以为你是仙界里唯一一位上神吗?你以为你在仙界无敌了吗?你知道那些族群中有多少活了几十万年的老家伙吗?”
“你要是因此出了事,你要师尊,如何是好?”
商瞿的话一字一句地落进了祈愿心底,一时间,祈愿竟是一句话都反驳不出,只能羞愧地垂下了头。
其实,她也不是不知道,商瞿的话,句句皆是道理,条条皆是关心,可是——
她不是圣人!
她没有办法将拂沧那一句句的小野种充耳不闻。
没有办法忍受凤凰一族的凰月对素来疼爱她的二师兄姜屿的诬蔑。
更没有办法,接受金乌一族的族人,在背后对她最敬爱的师尊商瞿,指指点点。
也绝不可能将那与她命运那般相似的少年送回落蝶境,眼睁睁地看他去送死。
祈愿的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两侧,她抬眼望向商瞿。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此时,有愧疚,有无奈,有委屈,却独独,没有一丝悔意。
双手渐渐交叠在了一起,祈愿俯身,朝着商瞿叩首。
“徒儿,甘愿受罚。”
瞧着眼前祈愿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商瞿心中隐痛。
“受罚?”商瞿笑得苦涩而无奈。
其实,他一直在等祈愿的解释,却不想,这孩子竟是执拗至此,哪怕他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不肯开一开口。
“今夜,要落雨了。”
商瞿的眼朝着窗外望去,双眸中一丝金光流转,而后,道:“你既不愿解释,就到外头去跪一夜吧!”
“是。”
沉默着应下了商瞿的话,祈愿起身在青梧担忧的目光里,朝着殿外而去。
只是相较于来时的忐忑,此刻的祈愿,虽是受罚,然在她心中,却觉如释重负了一般。
祈愿的步伐不急不缓,她的脊背始终挺直,商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祈愿的背影上,神色晦暗。
直到祈愿的脚步踏出殿外,直至天道殿的那扇大门再度阖上,一度安静不曾言的司渊终是转眸望向了商瞿。
显然注意到了司渊的目光,商瞿无奈地回望着他,而后道:“你果然还是忍不住了。”
听得商瞿此言,青梧亦是回头望向了司渊,轻声叹了口气,“抱歉。”
对上司渊那双幽幽眼眸,商瞿终是叹息了一声,道:“司渊,现在还不是时候。”
商瞿的目光幽幽朝外飘去,落在了一门之隔外的祈愿身上。
“待此番堕月之行后,若一切得以尘埃落定,你自会知晓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