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惊春低眉压眼时,总是很有压迫感,像是破开次元壁走出来的阴郁苍白的少年。
他望着谢窈的眸中玩味又讥诮,姝丽的脸上满是乖张。
下巴处的手指有些用力,谢窈嘴巴被捏得嘟起来,有点搞不懂这小疯子为何突然同她说这些。
杀人还要跟她报备一下?
怎么想的。
或者只是单纯恶劣地想看她害怕畏惧的样子?
不过,谢窈还是思考了下,谈惊春这句话的可信度。
毕竟原书中清河城付氏便是覆灭于贺淮舟一行人刚走的第一个晚上,也就是今晚。
难道是谈惊春干的?
谢窈为自己这个想法震惊,眼眸微微睁大。
倘若是谈惊春干的,谈惊春又是如何做到的。
倘若他真的可以做到,那他为何现在又潜伏在清虚宗内,度过了默默无闻的几年,甚至还会被原主带领狐朋狗友,羞辱欺负。
谈惊春好似被浓浓雾气包裹着,谢窈看不清楚他。
谢窈虽然有点好奇心,但是咸鱼心态使她的探知欲很浅。
表现在外时,就会出现怎样都无所谓的样子。
只不过是距离初遇时见他杀人后,现在她后知后觉地再次意识到谈惊春的危险性,怪只怪谈惊春给她的感觉太像是嘴欠的少年了。
谈惊春将她的神态从一开始的不解,再到恐惧,再到淡然尽收眼底。
他松开了谢窈下巴,笑起来,语气一改方才的压迫,是很清澈的少年音:“师姐,你真信了我说的话?”
谢窈一怔。
谈惊春又道:“我说什么,你便信什么,真好骗啊你。”
这句话可谓是恶劣至极,谢窈有被气到。
谈惊春果然是有意捉弄她,亏她还真以为谈惊春叫住她是要跟她讲什么大事。
谈惊春又弯起眸子,笑的有些促狭:“不过师姐的表情,总是那么丰富,让人很好奇。”
好奇得让人想剖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
谢窈本来平复下去的心情,瞬间又紧绷起来。
不得不说,谈惊春作为一个反派,思绪很敏感,也很聪明,他总是漫不经心地想从她口中打探出来什么。
谢窈总得打起精神来应对。
但倘若谈惊春施加的压迫感过盛,谢窈反而紧张不起来了。
毕竟她越紧张,越随了谈惊春的愿。
就像此时此刻,她干脆摆烂了,有点故意气谈惊春的意味:“你要是怀疑什么的话,干脆把我杀了吧。”
谈惊春想了许多种回答,却没想到谢窈会这么想。
共命契在手,她果然有恃无恐。
他低声笑起来,笑得弯下腰来,肩膀都抖动着,像是遇到了非常可笑的事情。
谢窈算是知道了,心态不正常的反派必然有一个招牌表情,狂笑是吧。
一定要笑得突如其来,笑得周围人云里雾里,笑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疯劲儿。
谈惊春笑够了,低眸望着谢窈,声色沙哑:“你这么有趣,我怎么舍得杀了你呢?”
谢窈假笑:“没关系,你杀了我也很好,正好大家一起死,坟埋的近点,晚上还能一起出去玩。”
谈惊春脸上笑容凝固了。
她总是每句话都落在他意料不到的地方。
想象着死后两人坟冢挨在一起,入夜后谢窈从坟里飘出来,敲敲他的坟包,把他叫出去,两个魂魄一起在月夜下游荡的场景。
悬浮在他脸上的笑容,在他嘴角抽动了片刻后,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他面无表情道:“你很好。”
谢窈掩唇打了个呵欠,眼泪从眼尾渗了出来,从谈惊春身旁越过去:“我确实很好,你要多向我学习一下,早点睡觉,不要熬夜。”
这次,少女义无反顾地走了,背影没入林中。
月光被流云遮掩,谈惊春姝丽面容隐没在黑暗中,神情阴翳,唇瓣上是干涸的血迹,像是午夜才会出现的艳丽诡谲的恶鬼。
幼年时五感迟钝,他并没有人类的感情,是在经历许多年的磋磨后,才知道如何去模仿,并逐渐模仿到至臻完善。
所以他喜欢观察人的神情,揣摩人的情绪。
一个想要靠近他,让他不得不受制于她的人,分明并没有嘴上说得那般喜爱他,却还要靠近他,想要让他爱上她。
可惜,她注定会失望。
因为他生来,便不知何为爱啊……
*
清晨,鸡鸣声不断,城主府被汹涌的烈火淹没,滚滚浓烟,深蓝色的天空被染成一片橘红。
远处的屋檐上,伫立着一个青年。
青年身形挺拔,穿黑色紧身背心,肌肉线条流畅分明,明金色臂环锢着胳膊上饱满的肌肉,玄衣下摆在晨风中飘荡。
硕大的白虎乖顺地蹲在他的身侧,伸出舌头舔舐着粉色的爪垫。
青年望着火海,俊美脸庞上勾出一抹遗憾:“看来是本座来迟了。”
“属下请命,为归車报仇。”身后漆黑的雾气凝聚成一团,猩红双眸浮在其中凛然嗜杀。
青年挠着雪白老虎的下巴,漫不经心地吩咐道:“把他带回来,抓活的。”
黑色雾气迟疑道:“反抗的话……”
青年轻飘飘道:“那就废了他,带回来。”
隐山秘境坐落于极海城之外的海域上,为五十年一度的大秘境,境内包含着无数天灵地宝,共有三层,危险性与宝物等阶逐层递增。
这也是谢窈一行人的目的地。
他们在极海城外的一家客栈落脚。
订过房间,在一楼用餐时,谢窈听到了清河城的下场。
“听说三天前,清河城付氏被灭族了。”
“我也听说了,付府门被拍了一夜,可是没人进得去,第二天打更的一看,火势滔天。”
“真是的,付府被灭了,以后可去哪里买好玩的妖宠。”
旁边桌上说什么的都有,谢窈也将其听到耳中。
白洛川幸灾乐祸地道:“干的好啊,天降正义,是谁干的?”
谢窈心说,没想到四师弟你也有做反派的潜质啊。
贺淮舟摇了摇头:“不知道,没查出来,城主府已经被大火烧光了,如今事情被反应到中洲仙盟,正有人在追查,与妖族交涉。”
谈惊春不知何时手里折了一枝春柳,在手中把弄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轻描淡写道:“那可得好好查啊,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了才行。”
他一出口,谢窈下意识看向他。
又回忆起谈惊春那晚诡异地练刀,该不会就在连夜刀人吧。
关键他当时还格外好心的要教她。
该不会抱的就是那种想法。
这么一想,谢窈头皮又麻了。
谈惊春问:“怎么了?”
“没什么。”谢窈将内心地困惑压下。
想也不可能,谈惊春那晚还在嘲笑她好骗呢,她可不能着了人的道。
“不过我们这次来的早,距离隐山秘境开启还有数日,大家可以在极海城四处逛一逛。”贺淮舟弯眸笑道。
“听说这座城是梅山宫氏一族的辖地,梅山宫氏也是修真大家。”季如霜说完,默默看了谢窈一眼。
谢窈神色如常,往鼓囊囊的嘴巴里塞吃的,像只小仓鼠似的。
她最近决定学习辟谷,原主出生世家,日日锦衣玉食,从来没在吃穿上克扣过自己。
但谢窈还是觉得技多不压身,多少学一点。
辟谷需得戒食戒饮三日,今天是她好吃好喝的最后一天,所以她必须要珍惜今日。
不过察觉到季如霜落在身上的视线,谢窈还是咽下食物,点评了句:“梅山宫氏,这个还挺耳熟的。”
贺淮舟唏嘘道:“小师妹真是离家太久了,竟然连他都忘记了。”
白洛川则瞥了一眼谢窈,有些好奇她看到宫家那位的反应,毕竟她看起来一副真的忘记了的样子。
白洛川道:“算算时间,他应该快到了。”
谢窈塞吃的动作一停,抬起头:“啊?”
到底谁啊,一个个谜语人似的。
系统在脑海中贴心道:“梅山宫氏,宫应雪,他可是你的未婚夫啊。”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谢窈被噎了一下,食物刚好卡在喉咙处,咽不下去。
灌下一口凉茶,谢窈这才将食物咽了下去,小脸噎得通红。
她好像是有个未婚夫。
梅山宫氏,宫应雪,她的未婚夫。
可惜原书谢窈死的早,还没跟宫应雪擦出什么火花,就被谈惊春给刀了。
不过谢窈与宫应雪两人是青梅竹马。
梅山宫氏和云川谢氏,两族是世交。当年宫氏家主救了谢窈的父亲,两族交好。
恰好两家又刚好有子女诞生,于是宫家的老祖宗就做主,若是谢家生男,则与宫应雪结为异性兄弟,若是谢家生女,则与宫应雪结为夫妻,互相扶持。
很凑巧的是,刚好谢家出生的第二个孩子,谢窈,一个女娃娃。
于是谢窈从小就三五不时的去宫应雪家做客,宫家的老祖宗很喜欢她,明媚张扬,更重要的是,谢窈命格与宫应雪相补,两人是命定的道侣。
宫应雪的身体不太好,早年有早夭之兆,用了大把灵石才医治好的,宫家老祖宗算定,若是两人能结为夫妻,一并双修,能很大程度上弥合宫应雪气海。
说到这里,谢窈就要表扬一下原主勇于追逐真爱的毅力了,她坚决反对包办婚姻,勇于挣脱封建家庭的束缚,来万象宗寻找真爱(bushi)。
可是,那又怎样呢?
一个谈惊春已经够她折腾了,怎么还敢再有个未婚夫的?指指点点.jpg
总之,谢窈回忆完是十分拒绝的,有些吃不下去了:“原书中没有关于如何处理未婚夫的剧情,我该怎么办?”
系统解释道:“一切宿主自由发挥就可。”
算了,料得系统也不会给她做出什么有用的指引来。
这么想着,客栈门口处簇拥了一大群的人。
一个着红衣的少女进来了,她眉眼娇俏,穿得耀目张扬,像只高傲的鸾鸟。
她抬着下巴在人群中扫了一圈,落在贺淮舟身上,猛然一亮,甜甜地叫:“贺哥哥!”
贺淮舟也笑道:“宫小姐,许久不见。”
宫淼淼身后,缓步走来的是一个青年。
清一色的护卫中,站着一个着深蓝色大氅的青年人,大氅用料精致,上面绘满了繁复的暗纹和防御咒术,市面千金难求,怕是独家一份。
他眉目清冷俊秀,温润如玉,肌肤带着些许气血不足的白,唇也是淡粉色。
分明是暮春,他却好似身处在冬天一般,穿着大氅,颈间围绕着暖暖的绒毛,很是惧寒的样子,孱弱,病骨支离。
胖乎乎的掌柜主动上前招呼:“少城主,你怎么来了。”
“来找人。”他的声音也很特别,如山涧之中,玉石撞击的声音。
他环视一周,很夸张的是,四周出现了倒抽冷气的声音。
谢窈也多看了两眼。
想来这位就是她的未婚夫了。
怎么说,她这个未婚夫,确实是有点子帅在身上。
跟谈惊春是不一样的感觉,谈惊春是照入深渊的一段月光,皎洁明亮却总身染黑暗,宫应雪是冬日枯木上一抔雪,干净又死寂。
和宫应雪对上眼眸,谢窈自觉低头。
她看碗里的糯米糕,皱眉,作出几分难解的样子。
就好像上学时,正在与同桌说话猝不及防瞥到老师探过头来,她死死地看着眼前书,几乎要把书看烂,觉得这书上每个字怎么长得都那么的好看。
谈惊春倒第一次见她这副神情,问:“师姐在看什么?”
谢窈认真道:“我在看糯米糕里,每粒米怎么都长得那么饱满漂亮。”
谈惊春:“……”
贺淮舟招手:“宫兄!”
于是宫应雪薄粉色的唇畔溢出抹笑意,中和了他周身的疏离,朝桌边走来。
他随身带着的一批护卫也跟过来,围在众人身边。
掌柜加了椅子,恰好是谢窈的斜对面。
施施然坐下,宫应雪道:“贺兄此行为何会来隐山秘境?”
贺淮舟笑道:“师尊见我们常年在山上修行,便赶我带他们出山,闯闯秘境,增长一些见识。话说,倒是你为何会来此?”
青年摩挲着雪白指骨上的玉扳指,声音温凉的:“家父命我来此督查极海城产业,顺便负责去隐山秘境采一些东西。”
贺淮舟与宫应雪寒暄起来。
谢窈不经意和红衣少女对上视线,对方正在瞪她,目光敌视……
宫淼淼,宫应雪的妹妹,她在书中和谢窈是死对头,她痴恋贺淮舟,讨厌谢窈,也讨厌谢窈和她兄长之间有一份婚约,她向来觉得谢窈配不上他高山之雪的兄长。
谢窈淡定地挪开目光,看向谈惊春。
谈惊春察觉到指向很强的视线,摩挲茶盏的动作一滞,就见谢窈冲着她挤眉弄眼,对他作着口型:“我们出去吧。”
他视若无睹。
谢窈以为他没看清楚口型,就在桌下探出手,探在他衣袖上,轻轻捏住,正欲拽一拽。
谈惊春握住谢窈的手,漂亮的眼睛满是警告地看着谢窈。
他力道有些重,握得有些疼,搞得谢窈倒吸一口冷气。
这口冷气瞬间吸引了四周的目光。
贺淮舟一脸纯真地开口:“师妹师弟,你们两个在桌子下面干什么啊?”
谢窈:……
大师兄,你是会讲话的。
谢窈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吃多了,现在想出去转一转消消食。”
“也是,今日可是极海城的万灯节,小师妹可以出去玩一玩。只不过现在鱼龙混杂,如霜,你不如带着他们四处转一转吧。”
季如霜看着周围雀跃的弟子,也觉在这里待着没什么意思,就将他们一道带出去玩。
宫应雪看着跟在谢窈身后的白衣少年,不动声色地问:“这位弟子是何人?”
“五师弟,谈惊春。”贺淮舟道。
宫应雪眸光黯了黯,很快又跳过了这个话题。
谢窈下了楼,身后有个声音突兀地叫住她:“站住!”
谢窈回头看去。
宫淼淼一路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她跟前,她比谢窈矮上些许,抬起下巴,骄横道:“谢窈,我劝你别想打我贺哥哥的主意,他是我的。”
谢窈早有预料,却没想到如此开门见山,只好道:“嗯嗯,你说的对。”
反正她也无意跟宫淼淼争贺淮舟。
不过若是宫淼淼看过原著,知道贺淮舟大结局都是个剑纯,应该会哭的很难过吧。
见谢窈如此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宫淼淼更气了,道:“你这么无用,我才不会让我兄长以后娶你,你也嫁不了贺哥哥,你只能孤零零的没人要。”
谢窈非常敷衍地来了一句:“确实,挺好的。”
宫淼淼:“……”
又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宫淼淼是个暴脾气的,谢窈娇宠长大的,她又何尝不是呢?
两人自打出生就开始比,比谁的裙子好看,灵根更强,修为更高。
谢窈修为上每次都比不过她,但每次她一挑衅,都会跟她比。
她其实还挺喜欢碾压谢窈的快感。
宫淼淼颐指气使道:“说起来,我们许久没比试了,你有本事拿出你的剑来,跟我比一场!”
谢窈实在是非必要,不想动,便道:“不用比我都打不过你,你真的太强了,我不行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窝囊了!还是你说这种话是在羞辱我?”宫淼淼一脸怒容,气红了脸,瞪着谢窈。
她声音猛一高,周围人来人往地都看向她,她有点窘迫。
“没没没,”谢窈说着睁大自己的眼睛,“你看我真诚的眼睛,你真的很强。”
她一点也不理解原主和宫淼淼撞上了,总要打一架,互扯头花是什么女配传统。
和和气气的多好,她一点都不想跟人动手,又累又苦的,开源节流,减少体力,把精力都用在吃和躺上面不好吗?
她这番话无疑是气到了宫淼淼大小姐,她一双美目中几乎要蹿出火来,不由分说,抬剑刺向谢窈。
谢窈也没想到宫淼淼会突然出手,正欲拔剑时,一只手从侧面而来,将谢窈拉开,雪白的指背在剑身上轻轻一弹。
剑身发出一声嗡鸣,宫淼淼只觉一股精纯的力道顺着剑身而来,直到手腕,震得她手腕发麻。
剑立刻就落在地上,哐啷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拉我喜欢的一个反派出来溜溜,背心劲装,男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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