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姨娘身边的红绡找了半天,才终于在一条甬路上找到自家大爷。
“大爷,您快回去吧!姨娘病了。”
苏姨娘半躺在床上,巴掌大的小脸脂粉未施,却更显出几分楚楚可怜。
赵泽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的怒气也不由得消减了几分,温声道:“好好的,怎么病了?”
苏姨娘轻咳一声,又用帕子掩口道:“是我太不中用。姐姐把我叫去立规矩,原本是为我好,可我只站了半个时辰就受不住了。”
旁边的丫鬟红绡道:“其实怨不得姨娘,自从姨娘生了瑜哥后,身体就大不如从前了。”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无非是想让赵泽从旁替苏姨娘说情,以后免了立规矩这一项。
赵泽却没马上开口,而是想起了在正妻那里吃的那顿饭,看向苏姨娘的目光里便多了些猜疑之色,“身体大不如前?可是我看你的胃口却不错啊,连大奶奶的份例菜都敢吃。”
苏姨娘脸色一白:“大爷为何这么说,妾身每日多出来的两道饭菜是特地拿贴己银子让厨房做的,为的就是怕大爷会过来吃饭。”
“哦,我倒不知你如今竟有银子打点厨房了。”
一天两天打点厨房还好说,可是苏姨娘却是足足吃了好长时间的六菜一汤。赵泽不相信她手里会有那么多银子。
苏姨娘眼见无从辩解,眼中便含了泪花:“我真的没动姐姐的份例菜,也许是厨房那边弄错了也未可知。”
赵泽最不愿意看见妇人哭,看见苏姨娘的眼泪,便心软了,“既然弄错了,那你跟厨房那边说一声,把大奶奶的份例菜还给她就是了。”
苏姨娘心头一松,知道这关过了,还没等她委婉的想告大奶奶一状,便听赵泽叹了口气。
“大爷叹气做什么?”苏姨娘善解人意的问道。
赵泽道:“这事你知道就算了,别告诉外人。刚才我去大奶奶那里,她原本说瑜哥快满七个月了,有心想把嫁妆里的一件云锦拿出来给瑜哥。哪知那云锦却被太太给了二弟妹了。后来又说找出那件织金罗,岂知也被太太送给二弟妹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苏姨娘岂止是气人,心里简直在滴血。
云锦和织金罗这样的好东西,差一点就到了她的手里。那可是市面上买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啊,就这么生生与她失之交臂了。
她再没什么心思告状了,脑子里满是云锦和织金罗这两样东西。
昨晚轮到素尘值夜,她从软榻上起身时,冰玉还在睡梦中。
她轻手轻脚的收了铺盖,便听见轻轻的一声门响,连翘走了进来。
“奶奶醒了吗?”连翘望了眼帐子,压低声音道。
素尘摇头:“奶奶昨晚睡得有些晚,估摸着今日要起迟了。”
早在大奶奶得病后,老太太和太太就都免了她的请安。她们奶奶从青泉庵回来以后,又因为嫁妆一事与太太撕破了面皮,自然也不会再去请安。
不用去请安,便想睡到什么时候便能睡到什么时候。
“苏姨娘来了。既然奶奶没起,那就让她等着吧!”连翘因为先前苏姨娘想把她赶走的事,早已记恨上了对方,自然巴不得看到对方受窘。
素尘也很厌恶苏姨娘这个人,要不是她背地里挑唆,大爷也不会冷落大奶奶。但凡大爷爱护大奶奶几分,大奶奶这几年也不会受那么多苦。
“她好歹是姨娘,你别做的太过分,到时传到大爷耳边就不好了。”
素尘厌恶归厌恶,可是昨天听了冰玉的话,知道大奶奶心里另有打算,自然不会在这时候给她拖后腿。
她说完也不看连翘的脸色,只道:“我去厨房看看早饭好了没有。”
苏姨娘足足在院子里站了半个多时辰,才听见房里有了些动静。
冰玉坐在梳妆镜前,闲闲拨着匣子里的首饰,听说苏姨娘一大早就来了,也只是淡淡一笑:“让她进来吧!”
苏姨娘进来时,素月正在帮冰玉梳头。她的手艺比连翘要好很多,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一个简单又雅致的芭蕉圆髻就梳好了。
素月又挑了几朵绿翠首饰插在发髻上,镜子里就出现了一个娇艳又慵懒的美人。
“姐姐这样打扮真好看。”苏姨娘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仿若没有一点芥蒂。
冰玉懒懒一笑:“听说苏姨娘昨日回去后就病了。我原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怎么会。”苏姨娘捏着帕子道,“妾身就算身子不适,也得按着姐姐的规矩每日来请安。”
冰玉便收了笑容:“你知道就行。做人侍妾,确实该如苏姨娘这般知情识趣的好。”
苏姨娘暗暗咬紧了牙关,这两句话简直就像是两句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还不能流露出任何不满。
素尘把早饭放到桌上,不知道是不是赵泽的话起了作用,总之今天的早饭很丰盛,汤水粥品和各色面点摆满了一桌子。
冰玉吃饭的时候,自有素尘和素月两个大丫鬟帮着布菜。饭后,则是连翘领着小丫鬟们端水递茶。
苏姨娘一点都插不上手,只能干站着。
这一站就是一个时辰,期间丫鬟们来来往往,谁都不正眼瞧她。仿若她只是这屋子里的一个摆件。
好容易等到冰玉练完字,才终于想起她似得,让人传了句话,说她可以走了。
可还没等苏姨娘走出屋子,就听素尘在后面喊道:“姨娘先别走,奶奶还有话说。”
苏姨娘等了半刻钟,才见素尘拿了个匣子出来道:“奶奶说了,她这支簪子上的珠子掉了,想要送到珍宝阁去修补。姨娘若是无事,便替奶奶跑这一趟。”
看着苏姨娘出了屋子,素尘才回了内室。
“她接了东西,有没有说什么?”冰玉看着自己写的字道。
素尘道:“什么也没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奶奶,你说她得了这机会,会去见那个男人吗?”
“如果是从前,难说。”冰玉拿起写好的字,又仔细端详了一番,“可是现在,那就不一定了。派人盯紧了他们,我要知道他们见面后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苏姨娘从马车上下来,扶住红绡的手便轻声问道:“那信送出去了吗?”
红绡是她的心腹,她约表哥私下见面这等事,也只有交给对方来办才放心。
红绡也没辜负她的信任,低声道:“送出去了。奴婢按姨娘的吩咐,花了半两银子,找了个小乞丐送信。”
那就好,苏姨娘抬头看了眼面前的珍宝阁,戴上红绡递过来的帷帽方才走了进去。
一刻钟后,换了丫鬟装扮的苏姨娘悄悄绕到了珍宝阁的后门,那里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
等苏姨娘上了车,车夫便扬起了马鞭,马车朝着城外驶去。
车上,苏姨娘的表哥徐梦良一脸不悦的开口道:“你还见我做什么,当初是谁说要跟我一刀两断的。”
苏家和徐家是表亲,两家门户相当,苏姨娘和徐梦良年岁又相当,原本是要结亲的。
可是就在两家定亲之前,与苏家有点亲的赵家派了媒人过来,说想要纳她家的女儿为良妾。苏父苏母贪图赵家的富贵,便答应了这门亲事。
消息传到徐家,徐梦良自然有些接受不了。可是苏姨娘一心想着赵家的富贵,连见都不见他。
徐梦良以为苏姨娘是身不由己,等她嫁到赵家以后,便想方设法见了她一面。
他原本以为苏姨娘是被逼迫的,见面之前还有过带她私奔的打算。可是没想到苏姨娘一脸冷淡,一副要与他划清界限的样子。
往日的情意竟然抵不上赵家的富贵,徐梦良的心立刻就死了。
哪知今时今日,苏姨娘却约他出来见面。
徐梦良本来不想再见她的,但是看到信的内容,到底心软了。
苏姨娘自小就与他熟识,自然知道他嘴硬心软,忙软语道:“我当时也是做给外人看的。你那时候约我见面的时候,正是我刚嫁进赵府的时候。我怕有人设计陷害我,才不得不那么说。”
徐梦良的脸色,在苏姨娘的一番花言巧语下,终于有所缓和。
“你今日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苏姨娘没有马上诉苦,而是微微低了低头,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徐梦良忍住不去看她,只轻叹一口气:“我当时就说了,给人做妾室不比做正妻,是不是有人为难你了?”
苏姨娘擦着眼泪道:“我以为真心换真心,只要我安守本分,总有我一口饭吃。哪知自从我生下庶长子后,大奶奶便总看我不顺眼。近日更是借立规矩来磋磨我。”
徐梦良低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苏姨娘咬了咬唇道:“我听说你们家在城东新开了个药铺。有没有什么药物可以不危及性命但能让人缠绵病榻……”
徐梦良不可置信的看向苏姨娘,“你想做什么?”
苏姨娘含泪道:“我也是没办法了。表哥,只有你能帮我了。”
徐梦良看着梨花带雨的苏姨娘,明明对方还是从前记忆中的那个人,可是给他的感觉却陌生无比。
“表哥。”苏姨娘柔柔的唤了他一声,从前只要自己这么哀求,他每次到最后都会答应她的请求。
苏姨娘以为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可是没想到徐梦良转过身,说出的话却是:“这事我没办法帮你,我也不会帮你。”
苏姨娘微张着嘴,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徐梦良却在这时候喊了声:“停车。”
“表哥。”苏姨娘刚拉上徐梦良的袖子,对方就甩开了她的手。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徐梦良停顿了一下道,“你以后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