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万翎并不想去。一来她本就不善交际,二来,她与这位鸢台山庄掌门话不投机半句多,实在没有什么旧情好叙。

她的拧巴源于一个不甚美妙的误会。

彼时她正跟着浮尘在山门修行,浮尘自顾自在竹梢打坐,一打就进了一时半会儿醒不了的心境,只留万翎一人在竹林子下苦苦练剑。

见他片刻内不会睁眼,万翎偷了懒,又玩心作祟,掏出笔墨来在浮尘坠下来的袖摆上画小人。

可巧不巧,忽一时香风扑面,听得有人厉喝:“你在做什么!”

笔掉,墨翻。

半砚墨全都倒在万翎的裙面上,但她来不及去擦,已经被一袭柔软的绸缎击中了手臂。绸缎看似柔软,实则被击中才能察觉到其中的凌厉,她跟着浮尘还不过十几年,功力尚欠,伴着一下剧烈的疼痛,眨眼左手就脱了臼。

来人正是鸢台山庄掌门姬双月。万翎当时年纪尚轻,在浮尘有意无意的纵容下十分天不怕地不怕,按着自己伤处就扬了剑。

姬双月冷笑,长得和万翎印象中,那些在宫宴上跳舞的妖艳舞姬如出一辙。

“你与浮尘是何关系?刚才是要做什么!”

万翎将下巴扬起来,竭力忽视从自己手臂传来的疼痛,不管不顾地让瑟瑟发抖的浮光剑尖对准她。

“这话我才要问你,闯进仙师修行之地,还毫无缘由地伤我,你又是要做什么!”

“伤你?浮尘的品味真坏,选合修之人也不知选个功法高强的,怎么会选了你这样一个小丫头......”

越说,她的表情越发不善,痴情仙子先入为主,忘了浮尘是个无情的修道人,又怎会找人合修。万翎当时未明白何为“合修”,但听懂了她口中的嘲讽之意。

既然对方来者不善,她也没有好好说话的意图。

万翎提剑,飞身上前。可当时她哪里是姬双月的对手。

痴情仙子一袭如水的赭红绸缎使得炉火纯青,曾于一树棠花下挥手间收割十几只妖邪的性命,妖血溅在绸缎上,留下了“双月无双落花雨,一绸血水翻酒浓”的美名。

开始时,姬双月也想还手,但见万翎挥剑并不老成,便只闪身躲避有意指点,直到将万翎招逗地喘气连连,觉得她的剑招与浮尘的颇为相似,渐渐咂摸过味来。

她的绸缎裹住万翎的腰身,让她动弹不得,疑惑问:“你是浮尘的新徒弟?”

万翎带着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表情闭紧了双眼:“是!又如何!”

“哎呀呀!罪过罪过!”姬双月花容失色。

由此,万翎与这位痴情仙子的梁子就单方面结下了。

终究是年少岁月时的一段黑历史,若是有可能,万翎希望与姬双月不要再相见了。

可鸢台山庄的弟子诚恳道:“我家掌门无论如何也要与前辈一见,请前辈不要为难我们。”

说着,几人挡住了万翎与兰朔的去路。

如今德高望重的人成了自己,万翎自诩不是姬双月那种会让对方弟子难堪的人,于是沉吟一会儿,问兰朔意见道:“兰朔想去吗?”

兰朔想去就去,兰朔不想去正顺她心意。

兰朔的目光在对面恳切的神情中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道:“听师尊的。”

最终,他们还是在鸢台山庄弟子的护送下前往了。

为首的那名男弟子叫玉露,万翎多嘴问了一句他是不是有个师兄弟叫金风,玉露摇头。

“师门有训,只许相遇,不许相逢。”

兰朔不懂其中典故,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意思?”

万翎心想回去得给兰朔恶补一下民间的诗词歌赋,提升他的文化造诣。

玉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门派合修功法是无情心法,若是有心相逢,就会破了功了。”

这么说来,姬双月有够离经叛道的。万翎先前听说她为了浮尘受过了山庄九十九道惩戒鞭,想来是她实力恐怖,加上浮尘一直没有应允她,她才能稳坐掌门之位。

脚下的路逐渐宽阔,树林阴翳散去,穿过看似杂乱无章的乱石,露出前方一个隐藏的阵法来。

兰朔还要再问玉露什么是合修,万翎已经自然牵过他手,带他走进阵法中去。

移步换景间,四面皆是花海。

花海的周围是四面石峰,山壁上巧夺天工地建造了长廊楼阁,好像完全浮在半空之中,仿佛仙界的琼楼玉宇。楼廊一路延伸,最终停在最高处的一座庄子前。

那里叫玉鸢台,历任掌门都居住在此。

与缥缈山弟子一水的青色白色服制不同,鸢台山庄弟子的穿着可谓是万花丛中莺蝶舞,见玉露带了两个陌生人来,都争相挤在楼廊边上看,霎时间五颜六色又叽叽喳喳,好像入了什么鹦鹉游园会。

“这两位怎么还戴着帏帽啊,怎么这样害羞,不愿让我们瞧见真容吗?”

“玉露师兄,这二人是谁呀?”

“啊,他还往人身后躲呢!好可爱!”

万翎被吵得脑仁疼,将兰朔从身后揪出来。

玉露板着脸,制止了这些多嘴的小孩子:“二位是掌门贵客,不许胡闹!等你们妤澜师姐回来要好生治治你们!”

有小孩朝他做了一个鬼脸:“师兄就喜欢拿师姐吓唬我们!没有意思!”

随之,一哄而散。

妤澜的名头果然好使,可见在鸢台山庄师弟妹眼中,妤澜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大师姐。

玉露抹了把汗,惭愧道:“让前辈见笑了。”

万翎疏离一笑:“哪里。”

各门派有各门派的家风,她十分尊重理解,想来只有鸢台山庄这样欢腾的氛围,才能教养出个性欢脱的无情道传人。只有欢脱了,才能不把情爱放在心头,换而言之就是要心大。

心若大如江河湖海,自然囊括了万物生命,心若小如针尖麦芒,自然只能装得下一个人,而后一棵树上吊死。

玉鸢台上,万翎眼中吊死在一棵树上的人正斜斜倚在主座上。

多年不见,姬双月依然是她记忆中风情摇晃的模样。她素白的手臂绕着赭红绸缎,香肩半露,黑发如瀑,发间更戴着一朵硕大牡丹,虽是旖旎,但又不会让人心生看轻之意,因为谁都知道,那赭红绸缎反手就能取人性命。

万翎摘下了帏帽,露出未施粉黛的脸来。

“姬掌门,许久未见。”

姬双月定定地看过来,末了坐直身体,叹了口气:“我就知道,那样的灵气,一定是你师尊门下的,原来是你这个小丫头。”

她的视线又移向她身侧的兰朔,笑道:“这位又是?”

说着,绸缎飞袭而去,将兰朔的帽子掀落在地上,兰朔一惊,朝万翎身后躲去。

奈何他如今个子比万翎高,在万翎身后露出大半张脸,金眸警觉地望向姬双月。

姬双月美眸微睐,赞赏道:“你的眼光是不错,若选他做合修对象,真是赏心悦目......”

“姬掌门!”万翎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

姬双月如梦初醒,“哦”了一声:“我又错了,这是你的徒弟吧,又是我的罪过了。”

说罢,她呵呵笑了笑,不知是回想起了什么,眼眶一红,转头道了一声“抱歉”。

玉露上前去,细心为她斟茶净手,又拿出一粒丹药,侍候她吃下去。

万翎只觉得她的状态并不对劲,妤澜说她近日有恙在身,她本以为是托词,如今看着倒真像是有恙。

兰朔则觉得这四周的目光使他如芒在背,他不虞地扫视了一圈,见那些男弟子都要将目光黏在他师尊身上了,更是心口不忿,来回变换位置,势要挡住那些令他觉得恶心的目光。

“你带着徒弟在李家宅那处,可有什么发现?”姬双月道。

万翎坦言:“只是那男主人设计困住了妻子鬼身,坏了阴司规矩,如今那二人已双双入了地狱了。”

姬双月“啊”了一声,忽然很是惆怅,叹道:“是吗,那还真是可惜......”

“万翎,既然来了鸢台山庄,就小住几日再走吧,厢房已经备下了,玉露,带他们去。”

万翎婉言道:“不必麻烦,我带徒儿立刻就要走......”

姬双月却横眉过来,不由分说:“又不是有什么要紧大事,我的弟子都已经将厢房收拾出来了,怎好让他们白费力?明日你陪我练剑,叫你的徒弟也见识一下我山庄本事。”

唔,万翎怎能不知道,姬双月无非是想睹剑思人而已。

鸢台山庄的掌门的确是有恙了,相思成疾,病入膏肓。浮尘师尊他老人家在天有灵,怎就能欠下这样一笔情债呢!

只是在走时,万翎听见姬双月喃喃自语了一句“生死不弃”,她的脚步顿了顿,只看姬双月神色如常,而玉露正恭敬地给他们带路,便先作罢。

缥缈山的万翎仙师入住鸢台山庄的消息在山庄内部不胫而走,引来许多狂蜂浪蝶的关注。

兰朔扫走第三十一封带着花香的信笺,又手痒痒地捡起来看了一眼。

只看到“仰慕仙师风采,愿求春风一度,一夜潇洒......”,兰朔气得咬牙,恨不能将写信之人拎出来,咬死这些肖想他师尊的大胆狂徒!

兰朔聪明,尤其是有些用词实在大胆开放,叫他原来不懂的也懂了许多。

正瞪着地上那张惟妙惟肖的鸳鸯图发怔,房中万翎喊道:“兰朔,在做什么?”

兰朔二话没说,将那些信笺撕成碎片,而后心虚地走到万翎面前。

“师尊,那些人好不礼貌!”

万翎猜到一点始末,笑说:“将来出门在外,你若看见一名仙门弟子做事大胆随心,便是鸢台山庄无疑了。修行之人,在天道规矩之内,最讲求随心,随心者才能长久,随心但却不纵欲,更是难事。”

兰朔在她身边坐下来:“所以随心是一件好事?”

“有克制的随心就是。”

兰朔的眼睫扑闪扑闪,支支吾吾道:“那,师尊,我可以蹭蹭你吗?”

万翎意外,又有些好笑:“这就是你克制过的随心?”

她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兰朔将头搁在她的肩上,十分没规矩地蹭了蹭,同在缥缈山时一样。蹭完,他便感觉快乐,只有他能闻到,只有他能知道,师尊身上现在沾了他的味道,是兰花的香气。

那些没礼貌的鸢台山庄弟子才没这样的机会!

万翎揉了揉他的脑袋,软软的,绸缎般的,很是好揉,她将兰朔的黑发揉得乱乱的,翘起了好几根头发,这也算是她的随心所致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三次有点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