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被罚跪,令兰朔更伤心的是,自己在师尊面前出了大糗,偏偏自己控制不住这种冲动。
现在他冷静了,更觉得自己刚才是发了疯才会爬上万翎的床榻。
但是,这种异样又让他兴奋难耐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兰朔想,他一定是生病了。
翻滚成一团的被子里,兰朔再也不敢像往常一样将自己化成蛇形。他怕自己变成蛇以后又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于是直挺挺地躺着,双脚并得紧紧的,将手贴在腿边,一动也不敢动。
须臾,他一骨碌翻坐起来。
兰朔气冲冲地跨步走到屏风边,四处翻找一番,最后鼻头翕动,一把夺过了挂在山水屏风上面的衣袍。
翻开衣服腰间的褶皱,里面果然藏着一朵奇怪的花。
他刚刚才福至心灵,想起自己变得奇怪之前闻到的气味,定是这种气味让自己生病了!
这花通体纯白,只有花蕊顶端是红色。因为在衣间被揉压,花蕊上的红色粉末已经黏在了花瓣上,还有零星一点粘在他的衣服上。
他如临大敌地凑近去闻,异香已经散的很淡,但闻之还会叫他头晕目眩,那种异样和空虚又隐隐卷土重来。
掌间跃出幽白的火光——这是他的妖力所化,风月花在兰朔堪称凶狠的目光下燃烧殆尽,一点小小的灰烬也没有留下。
以后一定要躲着这种花走!
他以为是自己在哪里游走时不小心别到了这株可恶的白花。
小蛇尚未见识过复杂人心的脑袋里,全然没有会有人故意作弄他的怀疑。
将今晚害了他的花消灭殆尽后,兰朔惆怅极了。
以后师尊可能再也不会让他睡在同一间屋子里了。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窗子,外面疏林挂月,积雪寒光,习习的凉风朝他迎面吹过来,是清冽的雪味。
斜斜望去,万翎屋中还透着光亮,影影绰绰地照出她坐在案边的身形。
兰朔久久地望着它出神,目露哀戚,觉得自己真是该罚。
实则,万翎撑着脑袋伏在案上,很是觉得自己冲动,正懊悔不已。
她太生气了,现在一回想却觉得这也不是兰朔的错。蛇妖与生俱来的天性如此,更何况他当时显然头脑不甚清醒,只是在本能驱动下做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兰朔哭得那样惨,也定然好生反省了自己的错误。她的惩罚会不会太重了?
百玄子当初要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教导历历在目,她应该更冷静一些的,作为师尊,应当教导兰朔好生应对自己发情期时的欲望才对,这下会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心理阴影,要是以后出了问题,她难辞其咎啊。
万翎痛苦抱头,着实自责万分。
早知道在这之前多做些功课的,她明明知道蛇妖是有这一遭的,怎就没有注意到呢?
师尊在上,她这个师尊是不是当得有些失败?
这下更没有闷头去闭关的心思了,万翎琢磨着,她得找个时机,好生教教兰朔何为情何为欲。
以往浮尘只是带着她在人间四处游历,看多了世事,也就自然明白了。
或许她也该带兰朔下缥缈山一趟,让他在红尘迷惘外当个看客。
正低头反省着,窗子突然开了一道缝,兰花淡香从缝隙里飘进来,夜风无言,吹起她落在肩头的长发。
万翎招手,那被放在窗沿的兰花和一张宣纸就飞了进来,落在她的小案上。
而窗扉也向外开了,她看见兰朔屋子的窗被啪一声合上。
宣纸上只用法术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很想认真写好的,但奈何水平不够,也只有万翎才勉强可以辨出字迹——
兰朔错了,求师尊原谅。
这个傻徒弟。
万翎默了默,将它折起,与两株新鲜的兰花草一起,搁在了小案后的斗柜抽屉里。
在关窗前,余光却陡然撞见一个模糊的身影,通体带着半实半虚的微光,站在正对着她窗的林子里,好像已经直直地凝望了许久。
万翎心中一凛,浮光剑出手再看,那人影已然消失不见,也许从未存在过。
“什么!师姐你要带小兰朔去凡间游历?”
百玄子拍案而起:“你不闭关了?这是要去多久?青冥师兄知道这件事吗?你们打算去哪里?”
一连串问题下来,万翎都不知从哪个开始回答才好。她淡定地按了按眉心,道:“你先别激动,我不过带兰朔去个两三年,凡间的两三年很是短暂的。至于师兄那儿,你还是帮我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她身后,兰朔已然背上了自己的小包袱,十分期待地张望竹屋外的风景。
今早万翎去兰朔屋中时,他还很是羞涩,捂着被子不肯出来。
她只听似不经意地道:“为师原本还打算带你去凡间一趟,既然你不愿,就算了罢。”
“嘭”一下,兰朔揭被而起,头发乱糟糟地往天上翘,眼睛红红的。
“我要去!”
他一边梳洗一边悄悄瞅万翎神色,发觉她已经完全没有昨夜冷酷脸色了,就知道师尊是原谅他了。
二人很默契的都没有提起昨夜的事,兰朔喜滋滋地收拾了他的衣服,又把自己常用的蒲团也装了进去。他修炼认蒲团,必须要这个才坐得舒服。
万翎本来只是来与百玄子知会一声,谁知百玄子叫她等等,而后从柜中噼里啪啦地搬出了一箱东西。
他蹲在地上,袖子挽到了肩头,边挑边絮叨。
“师姐你少去凡间游历,自然不懂游历的规矩。”
“什么都可以不带,但唯独缺了钱是不行的,你看,这些,可是我多年的私藏。我给你装一点。”
“遇到游荡的鬼也不用师姐出手,我这里有很多符呢,一贴一个准!装个一沓吧。”
“若在城里还好,但在野外,还是得带些驱虫的草叶,那些蚊虫可不管你有多厉害,被咬了可难受得很。我给你拿一点。”
“师姐长得好看,若是路上被有权有势的凡人纠缠可烦不胜烦,带个帏帽吧。哦,兰朔最好也带一个。”
“还有......”
“......”万翎看他忙活,虽说是每个都装“一点”,但百玄子好不吝啬地往包袱里塞,塞到鼓鼓囊囊,成了一个及膝高的球。
他直起腰,呼出一口气来,累得额上晶莹。
“凡间各个关口通关还得要有证明身份的文牒,你一定没有,我现在就给师姐画一个,你要取个什么名字?”
万翎看着地上那个很重的包袱,扯了扯嘴角:“度岑之。”
“哦哦,”百玄子挥笔泼墨,也不知办了多少张假文牒,拿过来竟还有凡间官府的章印,绝对逼真,绝对看不出是假的,“小兰朔呢?”
兰朔看了看万翎,万翎道:“度兰朔吧。”
百玄子呵呵一笑,对着文牒姓名与他们的脸比对一番,很满意自己的作品:“不错,就说是姐弟吧。”
他门下弟子多,要去人间游历的也多,办假文牒这事一回生二回熟,如今称得上炉火纯青,将他画符的本领与凭空捏造的天赋结合了,放在人间肯定是一门极厉害的黑市手艺。
这夜缥缈山的送行宴上,青冥与江渡年受了各门派的恭维,他觉得疲乏,冷脸叫那些人知难而退,扭头问百玄子:“万翎呢?怎么不见她来?”
百玄子往嘴里塞了一块蛋蒸时蔬,支支吾吾地撇开视线:“师姐闭关了吧?我不知道啊。”
青冥拧眉,如清风般消失在原地。
须臾,他又回了来。
“石洞未关,她与那蛇妖去哪了?”
百玄子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我真不知道诶,但师兄你别急啊,师姐的实力你又不是不知道,不会出事的——”
接触到青冥不虞的眼神,百玄子很识相地闭嘴。
他在那可怕的目光中骨头软下来:“好吧,师姐与小兰朔去凡间游历去了。”
青冥的拳头捏紧,又放开。
自从她收了蛇妖作徒,性子越来越不听话,居然连知会也不愿知会他了。
世间繁华三千丈,他现在去找也找不见她。
青冥凉凉道:“师弟,既然已经辟谷,还是少吃为妙。”
百玄子的蛋羹卡在喉咙里,急急要水,再睁开眼来,青冥已经甩袖离去,不禁暗自腹诽:青冥师兄真是管天管地,师尊也没他这样烦人。
浮尘仙师门下,他觉得也就自己最有人样。青冥整天板着脸,万翎除了修行别的都不关心——不过收了兰朔倒是好了许多。唯独他一个,要操心这许多事,也愿意操这份闲心。
百玄子想,所以自己就是离开不了这凡间,飞升做仙什么的,还是让能者去飞吧。
旁边云萝目睹了师父被呛的全程,嘿嘿一笑。
百玄子甩她一个眼刀:“没听见你师叔说吗?辟谷后少吃为妙!”
口腹之欲怎能免俗,据说仙人也会吃东西的呢!云萝愈发放肆,抱着个萝卜饼笑倒在桌边。
人间,缥缈山以西五百里,正是临海的一座镇子。
恰是夏季,日头在此间毒辣得很,要蒸得地上冒出扭曲视线的热气来。
有二人戴着帏帽,信步走到了一间不起眼的铺面。
铺面极小,打眼一瞧甚至看不出它是个铺子,门口布帘子上头只挂了一个写着“缥缈驿处”的破布条子,松垮地垂下来,显然是很久很久没有翻新过了。
万翎捻着那破布条,很是伤感。
一百多年前,这里也没有这么凋敝。
此处是曾经缥缈山弟子出猎委托的流通处。凡人将自己的困境写在纸上,会有专门人士统一收集送到这里来,仙门自行分辨,再派弟子前去。
只是这已经是旧做法,早就不时兴。
如今只消用专门的黄符将纸一烧,那纸就会自己出现在山门之中。
兰朔跟在她身后,好奇地进了这小铺子。
里头没人。
但也有几张发黄的纸页还留在一个个小格子里。
每一个格子上头都有分门别类。万翎的目光逐一移过去,落在人情一格。
她来这里的目的,正是要找件凡间的委托,一是解决去向问题,二是最好是与情有关的,才好顺便教教兰朔。
可惜,这格里除了半寸厚的灰尘,什么也没有。
万翎很失望。
兰朔懵懵懂懂地看她在仅存的几张纸里翻翻捡捡,眉头越攒越紧。
要么是时间太早的,要么是什么被偷了鸡鸭的小事,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她最终放弃,与兰朔道:“走吧。”
至于去哪,还是往繁华处去吧。
抬脚,欲走。
忽有热风涌进铺面,吹起他二人的帽帷。
起了黄斑的一张旧纸飘到万翎脚边。
她捡起来,终于露出一个松快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兰朔没有生病,但作者病了0r2
阳了,稍稍请假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