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甲子一次的仙门大比，各门派百年里就这么串门一次，都铆足了劲儿要争奇斗艳一番。
原因无他，只是向众同道之人展示一下自己门派的发展，是穷了还是富了，进了还是退了，顺便打个响亮的名声出去，好吸引天下有志有天赋的英才入门中。
这日日光晴好，正是个接风的好时候。
缥缈山脚的山门入口处，万翎与百玄子，还有众长老都到了场，要迎接来参加大比的门派仙师与弟子。
兰朔与其他弟子候在他们之后，只低头专心致志地看一只蚂蚁。
他的周围被弟子们自发空出一个圈，叫人远远一看就看出他的格格不入来，兰朔已经习惯，毕竟自己是妖嘛，这里只有师尊和掌门师叔不嫌弃自己。
他不时望一下前头万翎的背影。
万翎似有所感，装作不经意地也回望一眼，果然见兰朔小狗似的眼睛，巴巴地看过来。
她暗自摇头，他怎么也不和其他弟子说说话。
等到兰朔脚边的蚂蚁从他的左边爬到右边的时候，随着远处一声响亮的号角，有一艘气势不凡的船只撞破白雾，稳稳地停在了缥缈山门面前。
百玄子等人迎上去。
那船上率先走下来三四名身披轻纱手持牡丹的人，男女皆有，艳丽装扮，看上去甚是红火喜庆，又有香气阵阵，万翎瞥了眼船上悬挂的风幡——果然是鸢台山庄弟子。
鸢台山庄素来以合修心法出名，自古也出了几位仙人，多的是看似有情却无情，在江湖中欠下好几笔有名的风流情债。反倒是如今的掌门，人称“痴情仙子”的，与前辈不同，是个从一而终的痴情人。
几名弟子中走上来一位姑娘，娇美可人，乌云垂鬓，眉心还点上了凡世里最时兴的朱砂花样。
她对着百玄子微微伏身，娉娉婷婷又横生妩媚的模样让之后的弟子看呆了眼，羞红了耳。
“我名妤澜，是鸢台山庄掌门座下的大弟子。我家师父让我来向您赔罪，她老人家近日修行受阻，实在抽不开身，就不过来了。”
百玄子摸着自己的假胡子，很是惋惜地连连叹气。
痴情仙子为什么不过来？万翎面不改色地佁然不动。
他们都知道，“修行受阻”只是托词。
鸢台山庄的现任掌门，她从一而终的痴情对象，是他们的师尊浮尘。
又是一眼误终生的故事。但是万翎唏嘘的是，她的师尊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可怜了那位痴情仙子，盼星星盼月亮，常来纠缠，直到浮尘死，也没盼见浮尘将他那双无情的眼眸落在她身上。
缥缈山有她的伤心事，她不来也是情有可原。
妤澜在众弟子花痴般的眼神中，带着鸢台山庄的同伴踏上石阶，却忽然眼中波光一闪，瞅见了个十分扎眼的身影。
她停下来，手中牡丹映着她含笑的眼，荡开无边春色。
“这位，想必是万翎仙师座下，那位蛇妖弟子了吧？”
人群中，兰朔听到这句话，才从地上的蚂蚁身上分出眼神，抬头看了她一眼。
除了师尊，这还是第一个在他面前将“蛇妖”二字说得那么自然的人，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带着暗戳戳的厌恶。
他对这个妤澜有了点好感，于是回：“是我。”
妤澜饶有兴致的目光滑过他的脸庞，这让兰朔有些不舒服，他总感觉她的视线好像是在打量一个货物，一个东西。
触及到他一眨不眨的金色竖瞳时，她顿了一顿，又绽开一个笑来：“很期待能与阁下比试。”
说罢，妤澜婀娜地走了。鸢台山庄的弟子走过的路上都撒下了花瓣，很是注重形式感。
香风远去，兰朔撇了撇嘴，捂住自己鼻子打了两个喷嚏。
在鸢台山庄之后，又是奇门宗，寒江阁等等，不一而足。总之，所有门派都没有错过这次可以打出名头的机会，派了门中最有潜力的弟子前来。
毕竟若得了一个头名，在之后的一甲子年里都是扩大招生的金字招牌。
与百玄子一齐将各长老或掌门领到安排的住处，万翎已然累得够呛。
要让她打架可以，但这文绉绉的客套话是真的说不上来，只看百玄子那张嘴口吐莲花，三下五除二就将几位贵客哄得满面春风，怪不得掌门之位要让百玄子来当。
“听说万翎仙师的修行已臻化境，你们缥缈山可是又要出一个仙人了啊！”
百玄子笑道：“师姐天赋异禀，叫我也是惭愧。”
“唉！”那人摆手道，“各人有各人的阳关道，像我等这样滴水穿石，也算是有仙运了！”
“对了，传言都说万翎仙师收了一个蛇妖作弟子，可真有此事？”
百玄子：“传言不假。”
“啧，这人好教，但妖嘛，恕老衲多嘴，妖性摆在那里，将来恐生祸端。”
这次百玄子没有多话，万翎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拱手道：“这位长老，我的徒儿我自然了解，就请，莫要替我担心了。”
她更想说的是，请管好你自己。
百玄子又扯了其他一些话，终于将这个话题扯开去。
又说四年后的人间祸事，各门派都该齐心协力，派些能人过去。
“你还别说，这几年凡间妖祸四起，我门派分管的南方地界就出了不少怪妖。仙人至今没有指示？”
几人都摇头。
“那仙人是要让人间自己熬过这百年了？”
“也罢，你我修行之人，是该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的。”
出了议事厅的门，百玄子想起万翎身上的伤，不禁忧心道：“上次闭关，师姐的伤可好全了？”
万翎随意点点头：“不用担心。”
她想了想，又说：“但毕竟不知那大妖实力深浅。我的想法是，等兰朔大比后，若他进了前五，我也就放心闭关去，我会封了轻羽峰，兰朔得拜托你多关照。”
她早有此想法，只是每次要与兰朔提，见到他依赖的眼神，她都怕自己没有尽到师尊的责任，油然而生一种愧疚感。
若兰朔能取得名次，她就有理由暂时甩手了。
小半个时辰前。
山路上推推搡搡，好一阵热闹景象。
众弟子七嘴八舌地说今日见闻，尤其说到鸢台山庄的几名弟子，都目露艳羡，说着要去找他们说话。
其他门派的弟子被安排在缥缈山主峰的半山腰处住宿，紧邻着千尺瀑布，与寻常弟子住的地方刚好隔瀑相望。
于是众人大着舌头，咋咋呼呼地拥上去，窄窄的木楼梯上挤满了人，只是为了能趴在木栏上，一堵对面的人在做什么。
瀑布四溅的水花之后，隔岸望过来几双好奇的灵动水眸，尤其是鸢台山庄的几名姑娘，都朝他们大大方方地，遥遥打了个招呼。还有一个催动灵力飞过来一朵牡丹，天女散花般洒下来纷纷扬扬的花瓣。
缥缈山清苦，弟子们哪能见过这种场面。
“哈哈哈，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呆子！”牡丹收回，见对面惊呼连连，那姑娘得意洋洋地笑道，而后一偏头，看妤澜正坐在栏边，好以整暇地看望对面。
“师姐，那有什么新奇的事吗？”
妤澜把玩着垂在颈边的乌发，慢条斯理道：“这次大比，你们几个可不要忘了正事。”
小姑娘嘟起嘴，很是娇俏：“知道知道，但大比的事，有师姐在，定然可以夺个前三！至于我们嘛，找个郎君事大，我门派本就以心修为主，哪比得过他们舞刀弄枪的呀。”
妤澜抬起眼皮，微嗔道：“修行不努力还有理了？”
不过，她说得对。
妤澜重新望回去，捕捉到人群之后正茫然四顾的金瞳，手指悄无声息地一碾，捻下一朵牡丹花瓣。
犹如剑光，花瓣离弦之箭般飞出，穿过那几乎密不透风的人群，掀起一阵厉风。
最后，“叮”一声，花瓣直直贴在兰朔身后的墙壁上，他的一根碎发被削下，与花瓣一起被镶嵌在了木墙中，几乎入木三分。
金玉铃跟着轻颤了声。
周围人惊讶道：“飞花令！”
飞花令，鸢台山庄的出名绝技。只要有花在手，便不算手无寸铁。
兰朔眯起眼，不虞地望过去，眼底映出妤澜波澜不惊的微笑。
这个坏女人，削他头发。
这地方无趣的很，他原本只是想来找师尊的，但师尊显然不在这里。
兰朔悄默声地往后退去。下了窄长的楼梯，他化作蛇形，努力辨认起万翎的气息，而后躲开人群，在暗处草丛间游走起来。
终于，在主峰另一侧，兰朔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刚要从丛间出来，却听到万翎说了一句。
“......等兰朔大比后，若他进了前五，我也就放心闭关去，我会封了轻羽峰，兰朔得拜托你多关照......”
兰朔愣住，蛇身刚探出去一半，而后猛地缩回。
他不要，他才与师尊在一起呆了六年，她怎么可以又抛弃他闭关去？
兰朔隐藏进更深的阴影处，竖瞳尖细，警惕地听万翎接下来的话。
万翎淡然的声音传来，摇动的草叶间隙中飘过她与百玄子月白色的衣角。
“处理完人间祸事，我该是要遇雷劫了......这以后，兰朔也得交予师弟你照拂。”
百玄子笑说：“好说好说，师姐你说话如此沉重，搞得和托孤似的。”
万翎垂头半晌，沉默不言。
可不就是托孤吗，她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能飞升，若有不测，整座缥缈山能护住兰朔的也就只有百玄子了。
草丛忽然摇动细响一下，万翎拧眉甩出一个咒诀。但拨开草丛一看，只是空空如也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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