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映竹的身影于这片空间消失。
她回到总统套房换装,情绪明显不太对,但是没人敢问。
江明依体贴好友,多给了她一刻钟的休息时间。先前拍摄很是顺利,稍作停歇并不妨事儿。
徐映竹没有拒绝。在厅内的长沙发上默坐了会儿,她找助理陈安玲要来了手机。屏幕给她搓磨生出热之前,她终于没能克制住自己的心,给楚涵连着发两条信息。
【涵涵,港城周家你熟悉吗?】
【找时间给我说说,尽快。】
这倒不是说她有多急切,只是习惯了。三个小姐妹都爱这么干,一句话,总是断成几截。正因为如此,三个人的小群信息量总是轻易地刷到99+。
楚涵很快回复,【怎么忽然对港城的权贵感兴趣了?】
徐映竹:“......”
没忍住,在心里暗忖。
能怎么呢?美色害人罢了。
明面上,没有片刻耽搁,【刚拍摄时听人提到。再则,昨儿不是碰到那个李什么?是不是也是港城的?】
楚涵:【什么李什么?人叫李君逸,港城有名字的贵公子。】
徐映竹:【对,是李君逸。】
至此,徐映竹开始瞎掰扯,自然得让她自己都觉得讶异,【港城那些个富豪,生态好像和咱们不一样?我对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各种剧。宫斗宅斗,狗血乱飞。】
楚涵发了个笑到锤墙的表情包,然后说,【是的,不一样。一句话概括就是,先进繁华中裹着保守固执。】
【你几点拍完,我们等你一道晚餐。到时候,我详细给你说说。】
【我料多着呢,包你满意。】
徐映竹当即道了好,这也意味着她带来的运动装束将会原封不动地带回去。
......
酒廊的包间,270度的全玻璃幕墙。大面积采光,无需开灯,也是亮堂。幕墙外,绿植花卉馥郁欲滴,再远处是水榭小亭,影影绰绰间,似能听到流水叮咚。
“什么情况?出师不利?” 傅明则进了包间近十分钟,神色和平日差不离,但埋于平淡之中的坏情绪没能逃过李君逸的眼。
和陈秉曲又是老熟人了,他略去了遮掩,问得直接。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儿?”
“被主人抛弃的奶狗见过没,拿着最后那点儿微薄的倔强掩盖心伤。但大兄弟,心伤和爱意一样的,根本藏不住。”
后面又连着叭叭了近一百字。
不止是陈秉曲,连被挤兑的傅明则都失笑出声,既而骂道,“嘴这么碎,以后下场比我也好不了多少。”
这一句,等同于认领了“出师不利”。
李君逸没再闹,由衷对他说,“慢慢来,又不是什么血海深仇。诚意给够了,她总会看到的。”
“看着也是明事理的姑娘。”
傅明则略一颔首,经这一闹心间沉郁多少褪了些。
后面专注公事,谈完,陈秉曲也没急着收文件, 背脊靠向沙发,姿态熟练地燃了一只雪茄,递到嘴边深吸了一口才问,“不介意吧?”
李君逸嫌弃睨他:“穿上高级定制也无法掩盖你的粗鄙。”
“败类。”
“垃圾。”
“点完了再问介不介意,你怎么不上天呢?快去吧,咱们地球已经容不下你了。”
李君逸操着一口港普,很艰难,但他一直在很努力地咬字,磕绊也没有放弃过。
陈秉曲被气得偏头笑笑,随后坐直了,专门吸了口,朝李君逸喷烟。
恶劣轻佻,但姿态之间,潇洒难掩。
他于李君逸开口之前,散漫开腔,“明天月浦公馆有个拍卖会,我有点东西要拍,傅明则你陪我去,北城西有块地,当做谢礼。”
李君逸:“?”
停顿两秒,“天元地块?乖乖!你给我,我陪你去。”
“老傅他没空。”
傅明则仿佛没听见李君逸的吵嚷,隔着袅袅薄雾看陈秉曲,“不去。”
轻而笃定,似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陈秉曲的眼神怔了两秒,随后是短暂思忖,“我再放个料给你。”
话毕,也不等傅明则应,“有人定下了20号那天全城的摩天大楼灯幕,从晚八点到凌晨两点滚动播放一句话。”
二十号?
小竹子的生日也是这一天,再过一周多,她就二十五岁了。若是可以,他想在那一天之前让两人的关系破冰,陪她过生日。
傅明则的思绪因这个时间点荡起了波纹,一圈接一圈,持续不散。
李君逸来了几分兴致,“什么话?和老傅有关?”
陈秉曲笑得很欠,雪茄也不想抽了,怼着烟灰缸一阵捣鼓,“和他有没关系我不清楚,但他肯定想知道。”
扔下雪茄时,他终于凝眸睇傅明则,“明晚抽点时间给我,我告诉你那句话是什么。”
傅明则冷寂地对他对峙,片刻后,忽地牵唇笑笑。
那笑容邪乎得很,“陈少这么大费周章,又是送地块又是给料的,图什么啊?”
“一个拍卖会,不至于。”
言下之意很清楚了。
说明缘由,才有可能继续往下谈。
陈秉曲略显烦躁地啧了声,对面的傅明则眼皮子都没多眨一下。
最后拗不过,只能实话实说,姿态也再不若之前嚣张,“我喜欢上一姑娘,乔家那位小小姐,她是你粉丝。”
乔绾,顶着这么婉约柔和一名字,脾气差,一惹就炸毛。前两天一齐吃饭,她一直在那叨叨傅明则多好多好。他吃味气不順,就说了句“见过,也不怎么样。”。
下意识为之,毕竟就算傅明则本尊坐他面前,他也这么说。
甚至大几率比这个狠。
而且他敢发誓,他的音量是极轻的,不想那祖宗还是听到了。当场就把筷子拍向了桌面,留了句“姓陈的,你也不怎么样。 ” ,决然走人了。
情绪一旦开了个口子就再收不住了,陈秉曲早没了初时轻佻浪荡公子哥的样儿,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李君逸听完,爆笑出声。讲真,认识了近五年,傅明则也没见过今日这般的陈秉曲,俊颜染笑。
许是两个人都处于“不顺” 当中,傅明则难得好心。
他应了陈秉曲,“地址和时间发我,我去那里同你汇合。地就不要了,告诉我那句话是什么。”
陈秉曲听完,如释重负一般长舒了一口气,“北城盛家,你知道吧?”
傅明则略一颔首,示意自己知道。
陈秉曲继续。
原来,这个月十八号是徐映竹二十五岁生日,她最富盛名的那位追求者盛家大少盛东黎计划在夜间点亮全城为她庆生。
滚动播放的那句话是:又一年,生日快乐。
“知道这又一年是什么意思吗?”
“这是在暗示他每一年都在给徐映竹庆生,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末了,总结,“心机深得很。就算徐映竹不喜欢,想计较都师出无名。”
听完这些,李君逸首先想的是,“我说你这狗东西记得你家老头派你来北城是干什么的吧?”
“是让你开拓集团业务,不是叫你每天搁这八卦。”
“这一波波都打哪儿听来的?我开会所都没你料多。”
对此,陈秉曲有话要说:“为了追老婆,肯定是要深入了解她的周围环境。《孙子·谋攻篇》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李君逸给他这话生生气笑了,“牛批,都开始拿兵法追老婆了。”
陈秉曲:“别急,你也会有这天。”
笑闹声中,气氛向好。
傅明则却再未言语,神色浅淡,在想什么无人知晓。
工作到日暮,徐映竹急着回去,推了江明依的晚餐邀约。江明依也没再留她,临别时,有一瞬她起了同她说及傅明则下午反常的举动,但最后,她没有。
七点过半,徐映竹顺利回到城中。路途上,楚涵已经短讯告知她在【四方私房菜馆】定了位置,她径自去了那里。车停稳,全副武装地下了车,只拿了随身的手袋,其他都给陈安玲带走了。
在服务生的引领下,徐映竹来到一个包间外面。实心木门上挂着一个古朴雅致的匾牌,【丹霄】。
“青青云寒,上拂丹霄。”
徐映竹有感于这古朴美好的意境,薄薄的遮掩下,红唇微翘,“麻烦你了,我自己进去就好。”
服务生离开。
一抹纤白落在了门把手上,须臾后,门开。徐映竹的身影很快隐没于包间,门再度阖上,内与外顿时泾渭分明。
包间内,楚涵和宁艾薇各倚红木长桌一边,菜还未上,桌面上只有几支带来的酒和两杯鲜榨的果汁。一杯青柠,一杯橙汁,多少年都没变过。
听到动静,两个人皆往门口看去。
下一瞬,楚涵的笑音响起,“赶紧的,可以上菜了。”
姐妹多年,徐映竹的口味和喜好楚涵比谁都清楚,掐着时间点了菜。“今天有你喜欢的椰子乌鸡汤。”
整只的灰椰,留原汁加料蒸炖,自然的清甜。
徐映竹喜欢,出去吃饭无论哪家店只要有这个她必定是会点来尝尝的,味道如何另说。
徐映竹走近,自然地坐在了两个人之间。摘下口罩,明艳姿容暴露于空气中,这片空间都似亮了些。
没等两分钟,菜开始上了。等上全,此间只剩姐妹三人时,楚涵才开始说正经事儿,主动地,都没让徐映竹再多说一个字。
“想了解这周家,要多看港城那些街头小报,越花里胡哨料越猛。”
楚涵说这话的样子,寻不到一点人前的样子,名媛包袱多半是被她忘家里了。
徐映竹和宁艾薇齐齐失笑。
宁艾薇:“刚失恋的人这种状态科学吗?”
楚涵:“正经失恋我这样或许有点不对劲儿,但我这种正常。”
徐映竹眉尾一挑,带出了几分笑意,“为什么呢?”
楚涵一本正经:“我这是重生,值得庆祝。不仅如此,我还想给渣男赠块牌匾或是锦旗什么的,上面写着......”
宁艾薇顿时意会,抢话:“感谢渣男不娶之恩?”
楚涵:“......没错!”
笑声骤起,似浪漫开。闹了一会儿,氛围才归于常态。
徐映竹让楚涵接着说。
有关周家的“奇闻逸事” 在接下来的十来分钟为徐映竹所知。
“那现在周家什么情况?”
等楚涵将所知全部抖出,徐映竹终是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其实她更想问的是,傅明则现在是什么情况。
楚涵:“具体不知道。”
话落停了两秒,“不过我来之前专门问了桥哥,他早两年曾和周家有过合作。他和我说,周家现在的掌权人不姓周。”
“我觉得他就是瞎掰,港城巨鳄实打实的地产之王,这样的家族能轻易将家族掌控权交给一个外姓人?”
“不可能是女婿,周家姑娘本就少,还都被重男轻女的家族送去商业联姻,幸福的没几个。”
经由这些料和傅明则早先所说,周家现在的掌权人是谁徐映竹心里已经有谱了。
娘不在爹靠不住,傅明则在那里要承受多少才能走到现在的位置。她看过那么多的港剧,不用细想也能猜到大半了。心里有点闷,但另一方面,又为他高兴。无论如何,还是熬出头了不是?
许是这一日经历了太多,晚餐,徐映竹的胃口不是顶好。夜间,她还罕见地陷落梦境。
在梦里,她看到了在港城孤苦无依的傅明则。
他的身份尴尬,语言又不通,本也不是什么活跃的性子,走到哪儿都显得不合群,被冷待是家常便饭。
她好急,想冲过去替他抱不平,实在不行,和他说说话也好?
很遗憾,未能够。他和她之间,始终有一层看不见却坚硬无比的璧,无论她怎么拍,手掌有绵密痛感传来,她也过不去。
傅明则也无法感应到她的存在。她只能任由他被孤单啃噬,在冷待中独自变强。
他那样的聪明自律,变强只是时间问题,他必定做得比谁都好。可是她好痛苦,仿佛他面临的艰难与困苦全然而直接地覆于她身。
这一夜,徐映竹睡得不甚安稳。
天亮起,那些烦扰她的苦痛似根本见不得光,无声无息散了干净。只是身体和大脑被折腾了大半宿,一动弹就疼。
“傅明则,狗东西害人精杀千刀的......”
徐映竹忿忿地骂了声,摆烂躺平,不敢再动。
“高三也没辅导我,一点光和便宜没占上,现在还要被噩梦折磨。”
“徐映竹,你是什么品种的大冤种?”
一直过得顺遂,也没人敢给她气受,眼下这般激烈的情绪波动在徐映竹身上是极为罕见的。傅明则只是短暂地露了个面,就把她的冷静打得稀巴烂。
“......”
某一刻,徐映竹似意识到这一点,陡然停止了碎碎念。
几个深呼吸后,她开始新一轮的努力。大半个小时后,出门,她又是艳色灼灼的顶流明星。
上了自己的车,刚坐稳,陈安玲将买来的向日葵杵到她的面前。
灿烂明艳,似天光澄明太阳在肆意燃烧。
徐映竹很难不喜欢。
她道谢,既而接过,“怎么想着买这个?”
陈安玲:“看着漂亮就买了。”
稍作停歇,很是认真地补充了一句,“感觉向日葵是刻了徐映竹名字的花,漂亮热情,向阳而生。”
谁不喜欢被亲近的人夸呢?
徐映竹被小助理哄得眉开眼笑,伸出右手轻轻揪了下她的脸颊,“小嘴真甜。等着,姐明天回公司就给你申请加工资。”
陈安玲眉开眼笑,“多加点儿。”
徐映竹特别大气地,“行。”
司机吴韬听到这话也跟着闹,三人组,一起进进出出几年了。别的不说,轻松自在相处没问题。
“小竹子,我呢?”
徐映竹:“你也加。”
话落,忽然想到,“你们一个个......今天送花是假,是想把我哄高兴好加工资吧?”
吴韬笑。
陈安玲认真”辩驳,“那不是,单纯地想让你开心罢了。”
“你开心了吗?”
徐映竹:“......开心了。”
心里不禁暗忖,怎么就过了一夜,她们家小助理的辩才就进步到这种程度了?是她搞不过的水平。
工作状态下,时间如水滑过。
“cut, 收工!”
“小竹子,今天状态神勇啊。”
今儿下午是给潮牌eck 拍秋冬广告,搭档是剧圈当红小生苏为星。
不是第一次合作了,默契多少是有的,拍摄极为顺利。原计划要拍到五六点,现在五点没到就结束了,完成度和质量也高。
导演很是高兴,喊声中笑意明晃晃,所有人都能清晰感受到。
徐映竹循声看了过去,眉眼带笑,“状态不好不行啊,好热。”
两个多小时了,不是羽绒就是长统靴。大厦又是中央空调不能随意调拨,一阵折腾,背脊全是汗。
说话间,她纤白的右手一抬,一晃一晃,给自己扇了扇。
全场哄笑。
搭档苏为星,特俊秀的一小伙,这时“不满” 声讨,“我状态不好吗?怎么就夸小竹子?”
导演笑得更大声了,“都好都好。加快速度收拾,我请大家喝下午茶。”
回应他的一室喧嚣欢腾。
一刻钟后,一行人去往大厦旁的一间粤式粥城。连锁的,味道不说多惊艳,简单喝个下午茶还是不错的。
极为快乐的一小时。
出了粥城,徐映竹径自回到家中。今晚答应了要陪宁艾薇去一位港圈名媛的私人慈善拍卖会。
宁艾薇看上了一支古董红酒,极珍惜的年份。滴金酒庄贵腐甜白葡萄酒,单支价值70万。从这个拍卖会公开拍品名册起就开始各种嚎,她和楚涵拗不过,只能陪她走这一趟。
忙了一天,她得先回家洗个澡,收拾收拾。
七点半,她的车抵月浦公馆。私人的大院,青瓦红墙,原木栈道。漫步间,微光为伴,感受到皆是同时光有关的深邃与斑驳。
徐映竹沉浸于独特的景致中,直到有震感从手包中传来。她的脚步缓了下来,从手包中摸出了手机。
楚涵的来电。
她按下接通键,信号接通的那一瞬,楚涵含嗔带怒的声音似弧度明晰的水浪冲入徐映竹耳朵里。
“宁艾薇,不做人。”
徐映竹不禁暗忖:这是真气着了,不然以温柔有礼著称的楚小姐是不可能说出这等重话的。
思绪微弱浮沉,没耽搁徐映竹回话,“她怎么着你了?”
这一问,楚涵愈加暴躁了,“这拍卖会是不是她要来的?我们两个就是陪她对吗?”
徐映竹:“是这样没错。”
话落,那边又吼了起来。
“你猜她怎么着?”
“她刚跟我说她不来了,让我们帮她拍那支酒。我问她理由,她说她的车给人蹭了,一个神颜九头身的小奶狗。”
“小奶狗说要请她吃饭赔罪,她就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人什么来路都不知道,也不怕被人绑去卖了......”
徐映竹安静听着,步履不紧不慢。直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离她越来越近,她不禁有些分神,下意识地一侧挪,不想挡住旁人的去路。
结果就这一挪,细尖的鞋跟踩到了两片横木之间的石头堆,猝不及防,失了平衡。在那一瞬,一个念头从徐映竹的识海划过。
这一摔,明天的微博热搜第一就是她的了。
标题大几率是:惊!徐映竹当众表演狗啃泥。
幸运的是,这糟糕的结果并未发生。
她被熟悉的气息拢住,温热的触感从腰侧传来。
她知道是傅明则。
他,扶住了她,稳稳地。
那一株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八年的海屿青柏,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