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庆长公主,先帝第四女,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姐姐,年轻时下嫁襄州刺史之子贺兰均,夫妻二人感情和睦,举案齐眉。不过好景不长,没过几年驸马因病去世,长公主一直未再嫁,寡居公主府中。
“长公主安。”
众人见了长公主,忙整理仪容,齐齐行礼。
清禅低头瞥见自己被茶水浸湿的衣裙,悄悄掏出手帕将上面的茶碎拭净。
夏日衣衫单薄,衣裙黏糊糊的一片不太舒服。
怀庆长公主在首位坐下,语气和善:“好了好了,都快起来吧。”
这些女郎、郎君皆是常参加长公主宴会的,因此待长公主免了他们的礼后,很快又恢复成之前欢声笑语的模样。
崔洛娘与李清禅靠在一处,低声悄悄说着什么,柳氏姐妹与高玉三人预备着待会儿宴席散后去西市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郑芸想要尝尝公主府酒水的滋味,被李清禅一巴掌打在手上,以她年龄还小为由不准她喝,高玉同情地望了郑芸一眼;
卫琼正在喂妹妹卫窈吃酥糕,说公主府的厨子手艺好,快多吃几块,卫窈几块糕点下肚腻得慌,连忙喝茶压味。
韦让同崔道言把酒言欢,两人头上的幞头歪歪斜斜,甚是可笑;
高绪、裴巽好奇围着郑曦,想知道一会儿他要如何从长公主那里讨花,被后者拒绝了。
怀庆长公主满面笑容看着下面姿态各异的郎君与娘子,同少年在一起,仿佛自己也年轻了许多。
卫窈拒绝了阿姐投喂过来的玉酥,偏头靠在卫琼肩上消食,卫琼与郑芸几人说笑,身子来回动作,使得卫窈也跟着她来回摇动。
怀庆长公主头饰金步摇,身着团花织金罗裙,雍容华贵,姿态可亲。
卫窈悄悄打量着长公主,目光不期与后者对上。
长公主看着双颊粉红的女郎,对着她招了招手:“过来。”
卫窈一时没反应过来,卫琼推了推她脑袋:“长公主叫你过去呢。”
卫窈连忙提着曲裾走到长公主身边跪坐。
长公主拉着她的手,仔细瞧了瞧,道:“看着眼生,你是哪家的小娘子?”
卫窈回:“回长公主,奴阿翁是莱阳郡公。”
长公主恍然大悟,她自是知道卫府最近发生的事。
“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长公主一边说一边撸下右手腕上的鸳鸯纹金镯,戴在卫窈手上:“没来得及准备什么,这个镯子适合你,你戴着吧。”
卫窈迟疑几息,谢礼:“多谢长公主。”
长公主笑:“回去同她们玩吧。”
卫窈回到卫琼身旁,卫琼见她一脸为难的样子,安慰她:“安心收着吧,长公主就喜欢这样,这儿在座的谁没收过长公主的几样东西。”
卫窈这才放下心来,心想,长安城的人都这么热情吗,她才回卫府时,卫家人也是流水一般给她送各种东西。
酒足饭饱之后,长公主命人收拾残席,一群使女出入回廊中,不过片刻,回廊整洁如新。
李清禅揪着湿哒哒的衣裙,蹙眉回想方才是谁碰倒了茶杯连累自己倒霉。
崔洛娘也发现了,问:“要不要去换一件衣裳?”
清禅摇头:“算了,反正一会儿就干了。”
穿着石青色襦裙的使女列队而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盆花。
花朵硕大,千姿百态。粉、白、黄、绿各色相交,遥映生辉,品种也各不相同,金丝贯顶、锦帐芙蓉、珊瑚台、蓝田玉、洛阳红等,争奇斗艳,色彩斑斓。
无怪乎前朝曾有诗人写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当真是国色天香。
手捧名花的各个使女也都是清秀可人,鲜花美人,让人心畅神怡。
卫窈抬头看着那些姿态摇曳的花朵,柳瑶娘在她耳边道:“长公主素爱花草,听说为了这几盆牡丹,长公主甚至求到了圣人面前。”
娘子郎君们起身欣赏鲜花,口中啧啧称奇,长公主笑得愉悦。
清禅对姑母的花花草草不感兴趣,便倚着栏杆一边晒衣裙一边垂手抚弄池中的荷花,旁边站着两个使女,一个为她遮阳,一个替她打扇。
长公主回头看见李清禅百无聊赖的模样,嗔道:“七娘,你可别糟蹋了我池中的荷花。”
清禅嘴上回:“怎么会。”手下一个不注意,薅下了一片荷花瓣。
清禅:“……”
使女们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看见。
趁着长公主转头,清禅将花瓣丢入水中。
粉色的花瓣顺着水流浮动,不一会儿从底下跃起一条鲤鱼。
郑曦透过人群看了看李清禅身上的衣裳,思索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了一盆淡绿色的牡丹花上。
高绪:“怎么,看中这盆了?”
郑曦没理他,于是高绪转身同韦让他们一起赏花去了。
李清禅靠着栏杆,日光融融,睡意滋生。
朦胧中,清禅看见郑曦走向长公主,恍然想起郑曦似乎要从长公主那里讨一盆牡丹花。清禅想看看他要如何做,无奈睡意扰人,周围热闹渐渐模糊,女郎闭眸陷入梦境中。
等醒来后,回廊中安静不少,只听见几句低声细语。
长公主早已进屋休息,廊中人少了一大半,只留下郑芸、崔道言和郑曦三人。
郑芸坐在案前,同公主府的几个使女在试香,案上摆着一个鎏金狻猊博山炉,炉中燃着香,轻烟细细。
崔道言坐在池边,手中拿着鱼竿在钓鱼。
郑曦坐在栏杆背阴处,手执书卷,身姿飒然。
轻风袭来,书卷被风拂过一页。
假正经。清禅看着郑曦清俊的侧脸,心中道。
“醒了?”
郎君转头,如墨的眸中带着点点笑意。
清禅揉了揉微微发麻的手臂,避开郑曦的目光,慢吞吞问:“我睡了多久?”
郑曦看着清禅明显还在别扭的样子,心中好笑:“小半个时辰。”
挥退两个使女,清禅站起来,先前沾湿的衣裙已干,她问:“你不是要从姑母那里讨花?”
郑曦便示意她往一旁的紫檀案几上看。
清禅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案几上,放着一盆妖冶的绿色牡丹花。
清禅一惊,她虽不爱侍弄花草,但是也知道,眼前这盆春水绿波,是长公主那几盆牡丹中最名贵的一种。
“你是如何说服姑母的?”清禅好奇极了,提着裙子凑近去看那牡丹。
郑曦合上书卷笑而不语。清禅扭头问郑芸:“他是如何做到的?”
郑芸也极为不解:“我哪儿知道,十一兄趁着我们不注意,也不知和长公主说了些什么,待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长公主已经命人将这花给他了。”
“狡猾!”崔道言附和,“狡猾极了!”
清禅偏头又去看郑曦,双眼清亮,满是好奇。
郑曦并不打算告诉他们他是如何做到的,复又拿起书卷翻看。
假正经,假正经。
李清禅伏在郑芸身上,心中愤愤。
崔道言察觉到鱼竿动了动,忙收上来,钓上来一条红尾鱼,旁边有婢女准备好的木桶,他将鱼儿放进去。
“还不错,”崔道言自言自语,“待会儿回府就烤了吃。”
听见他低语的其他三人皆是无奈哂笑,若是让长公主知道了,怕是要气出病来。
几人就这样在公主府消磨时光,到酉时左右,四人准备打道回府。
清禅与郑家兄妹同住宣阳坊,崔道言住太平坊,是以出了坊门后,崔道言与其他三人分道扬镳,清禅惯常进了郑芸的马车,郑曦骑马。
到了燕王府,清禅提着裙子跳下马车,被郑曦叫住。
“怎么?”清禅回身问。
郑曦翻身下马,走到清禅身前,一旁的随侍抱着那盆春水绿波也走上来。
清禅挑眉:“送给我的?”
郎君眉目清隽,面如冠玉:“当是我赔礼道歉了。”
清禅轻哼一声,也不客气:“行吧。”说着,朝那随侍摊手,随侍将花递给她。
郑曦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女郎,明眸皓齿,朱唇雪肤,身着缠枝花纹白衫,蹙金银泥绿裙,怀中艳丽的春水绿波果然与她极为相称。
时下长安有簪花之习俗,这春水绿波若是簪于女郎发间,想来更加明艳动人。
可惜了,郑曦捻了捻手指,心中遗憾自己不能为女郎簪花。
“走了。”
清禅心中积散的郁气散去不少,对着郑曦挥了挥手,转身踏进王府大门。
郑芸掀着帘子看他二人,长叹一声:“十一兄何时对我能这般心细啊。”
待郑曦回来,郑芸趴着窗问:“十一兄,你是不是同七娘之间闹别扭了?”
郑曦看她一眼,否认:“没有。”
郑芸:“我不信。”她从小就看惯了郑曦与清禅之间相处方式,今天明显就是不对劲。
进了郑府,郑芸仍追着郑曦不放:“十一兄,你就说说嘛,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呢。”
郑曦被她闹得头疼:“不劳你费心了。”
郑芸还要说些什么,只听一道女声传来:“表兄、芸娘,你们回来了。”
郑芸看着廊下的黄裙女郎,又看了看自家十一兄。
好嘛,她明白清禅为什么不愿搭理十一兄了。
燕王府。
清禅抱着花走过长廊,转角处,一个穿着间色裙的妇人迎面而来。
清禅叫道:“沈姨。”
沈氏疾步而来,见她独自抱着花,便叫使女去帮她,又拿出帕子擦了擦清禅鬓边的细汗:“这时候正热,怎么不晚些时候再回来。”
沈氏是燕王的孺人,与李清禅母亲燕王妃交好,待清禅如亲女,王妃去世后,更是怜惜她。
清禅不甚在意:“也没怎么被晒着。”
沈氏目光落在那牡丹花上,她知道清禅今日是去公主府参加赏花宴,也知道长公主爱花,因此奇道:“这花是长公主那儿得来的?”
清禅眼珠转了转,点头承认:“是,我瞧它长得好看,便求姑母将它给了我。”
沈氏点了点清禅前额:“你呀。”她知道李清禅自小便惹人怜爱,倒是没想到长公主也能割舍自己的心头爱,将花送给她,这盆牡丹一看便知道是极为珍贵的。
“快回屋去吧,外面热。”沈氏扶了扶清禅发间的金钗,说道。
清禅对着她笑了笑,带着那使女往自己院子走去。
沈氏站在原地看着女郎远去的窈窕身影,神色逐渐落寞。
“倒是同你阿娘越长越像了……”
算算时间,王妃去世已有两年,待守孝期一过,七娘便要准备着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