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色还未透亮,城门在五更时准时开启,一些想要进城做活儿或者卖菜的老百姓已经排队等候着进城了。
李家村的人也早已醒来,他们平常赶路时都起得很早。往往是能模糊看清路况的时候就整装出发,趁着清早温度凉爽舒适,先空着肚子走上个十里路,等停下歇脚的时候,再简单吃一些朝食。
可今日与以往不同,李村长大清早就把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以及几个公认人品、能力都不错的年轻人召集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商讨了约莫一刻钟。
然后,他就向所有村民宣布:“西秦县的环境已经不像西北各地那样干旱了,我刚刚与几位族老商量了一番,想先进城去求见县令大人,试试看能否就在此地落户定居。今天上午先不急着赶路,大家伙儿在这里好好休息半天,等我们回来之后再做打算。”
此话一出,全村人都惊讶了,你一舌我一嘴的就讨论起来:
有人激动兴奋:“我们能在这里落户定居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终于不用再没日没夜的逃荒了。”
立即就有人清醒反驳道:“想什么美事呢?昨晚上那位守城的官差大人可是讲过的,西秦县不接受难民。村长也只是说去试试看,我估摸着这事儿挺悬,八成是成不了。”
也有人唉声叹息,“留不留下,咱们的日子都一样难熬哦。粮食吃光了,种子也没了。这以后,怕是要全家卖身为奴,去伺候那些地主老爷们,才能讨一口饭吃哦。”
听见这话,不少妇人抱着孩子抹起泪来,男人们也沉默下来,无言到悲伤蔓延着。
是啊,留下来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没有银子购买土地,就只能去当佃户,辛苦劳作一整年,也许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要是连做佃农都没有人要,那就真的只能卖身为奴为婢了,以后子孙后代恐怕都难以脱离奴籍。
真是想想就让人绝望。
柔嘉不忍看这样悲凄的场面,索性快步走到正在剃头的胤禛身边,来一个眼不见耳不听。
胤禛的头很快剃完了,柔嘉定睛一看,豁!好一颗圆润大光头!李村长果然没撒谎,李富贵大爷的剃头手艺当真是一绝。
她努力憋住嘴角的笑意,肩膀却微微抖了抖。
胤禛卷起自己的辫子仔细收好,淡淡撇一眼偷笑的柔嘉,心头有些无奈。
“你想笑就笑,别憋着。”万一憋出内伤,这里可没有太医给她医治。
胤禛微微摇头,觉得自己的小福晋如此喜怒形于色,果真不像是皇宫里的人。
柔嘉乐了一阵,凑到胤禛跟前,眼睛亮亮、满含期待地问:“我可以摸一摸你的头吗?”
胤禛使劲儿系紧包袱,冷漠无情拒绝她,“不可以。”
柔嘉手痒,不摸一下四阿哥新鲜出炉的光头,她不甘心!
她扯着他的衣袖撒娇,“四哥,你最好了,就让我摸一下嘛~就一下~”
她左手还举着一根白嫩嫩的手指,表示自己真的只摸一下!
胤禛剑眉微蹙,轻斥一声:“没规矩,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柔嘉扬了扬眉,放开胤禛的衣袖,笑得像一个小人得志的小反派,“你知道吗?你的秃头,有两个颜色呢!”
胤禛脸色微冷,他现在听不得“秃头”二字。
柔嘉见好就收,转瞬又道:“不过,即便你没有辫子了,依旧很英俊潇洒,风华气度,也绝非常人能比。”
胤禛眼里闪过一抹笑意,嘴里却道:“男子重品行,外貌不过是次要。”
柔嘉嘴角微勾,没有反驳胤禛,心里却道:说什么男子外貌是其次,都是屁话。就拿她阿玛举例,要不是阿玛年轻的时候英俊高大,她额娘能看得入眼?
她阿玛现在身材有些发福,又跟风蓄起了胡须,怕她额娘嫌弃,每天都要揽镜自照,仔细整理胡须,还有专门的人替他修理,可花费了不少功夫在脸上呢!
胤禛和柔嘉已经做好进城的准备了,李村长那边也安抚好村民们,并挑选出了三个年轻人与他一道进城。
进城是需要缴纳一定费用的,他们老家连续干旱两年,没饿死就已经算是幸运了,手头哪里还有什么银钱。
李村长家也不富裕,只替胤禛、柔嘉和另外三个年轻人出进城的入城费,他都有些心疼。若非胤禛给他展示过几件宝贝,让他相信胤禛手里有值钱的好东西,他也不会这么痛快干脆地答应留下来帮胤禛做事。
胤禛和李村长交换一个眼神,无需说话,便一起朝着城门处走去。
他们清早耽误了一会儿时间,这会儿排队进城的人已经少了,倒是陆陆续续有百姓出城。小县城里的百姓,大多都是农户,白天是需要出城去耕种田地的。
昨晚上在城墙上巡逻的中年官差应该是换班了,这会儿腰间挂着一把刀,走来走去巡视路过百姓的领头官差,是一个瞧着颇为年轻的青年男子。
李村长和胤禛走上前去,来到领头官差面前,李村长满面笑容地弯腰躬身行拱手礼。
胤禛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他人站的端正笔直,脸色也不悲不喜,加上他清俊不凡的面容、掩饰不住天生的贵气,那简单的行礼动作都优雅贵气起来。
领头官差不由多看了胤禛几眼,然后视线就停在了他光秃的头顶上,心里暗道:如此清雅贵气的小和尚,平生倒是第一次见。
官差一脸严肃正直,“你们两个有何事?”
李村长开口先卖了个惨,“这位大人,老朽是李家村的村长,西北肃州人士。肃州大旱两年,没被饿死的人今年都出来逃荒了。我们全村人一起从西北肃州逃荒而来,途径之地大多非常干旱,水源稀少,粮食短缺。”
他擦了擦眼角隐隐的泪花,继续说道:“一路上因为缺水,我们村渴死了十七人,走到这里,更是连粮食也耗尽了。”
李村长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领头官差的表情,见他目露同情怜悯之色,心底顿时多了三分底。
“不知大人可否通融通融,允我们几人进城去买些粮食、盐巴等物?”
见领头官差面露迟疑之色,李村长连忙把一小把铜钱瞧瞧塞给他,讨好地请求道:“大人心善,给小人们从个方便吧。您放心,我们进城后绝对不会惹事生非,买完东西就出来,定不会连累大人您的。”
领头官差把铜板还给李村长,叹息一声说道:“并不是我要为难你们。我们县令大人是个仁善的,之前有难民路过,都免了他们的进城费,允他们能够在这里歇歇脚、增添一些物品。”
“可有些难民不知好歹,不知感恩就算了,反而欺我们县百姓淳朴,讨要东西不成,就想偷、抢。这种事情发生几次之后,我们县令大人就改了规定,不能随便放难民进城了。”
李村长一脸愤慨,“那些偷、抢的人,当真可恶,该拖去打板子!西秦县难得的一片净土,他们怎么舍得破坏啊。”
说完,他又面露苦涩笑意,“大人,老朽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村子里的人饿死啊,就算掏空家底儿,也想多换些粮食,能多活一人就多活一人。”
他一直微微弯着腰,仿佛早被苦难压弯了脊梁,那一张老脸也满是岁月的风霜,唯有一双眼睛,即便皱纹丛生,却依旧精神,透着憨厚与正直。
领头的官差似乎被震惊了一下,他看向李村长的眼神都多了几丝敬佩,“老丈,您要真想进城买东西,那就只能按照县令大人的新规定执行了。”
李村长面色一喜,连忙道:“大人,您请说。”
领头官差招了招手,立即有一个小兵捧来了一本册子。他摊开册子给李村长展示,“你看,所有进城购置物品的难民,我们都要单独登记在册。”
他指着册子上的一行字说道:“为了确保你们进城确实是为了置办东西,进城之前,每人需得交付五两银子做押金。日落之前准时出城,且没有在城内惹出什么事儿,那这五两银子会全数退还给你们。”
胤禛凑过来看了眼册子,这册子上的记载的倒是很清晰明了,负责记录的人是个认真负责的。
李村长都惊呆了,“每人要五两银子做押金?!”
五两银子啊!他们全家一年的收入不过才二十几两银子!
干旱两年,攒了一辈子的钱,也花了个七七八八。
李村长捂着胸口处的钱袋子,觉得出气都有些困难。他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册子,已经全然听不见官差最后的话。
领头的官差露出一副果然又是如此的表情,他就知道,普通逃荒的百姓,有几个能拿得出五两银子做押金呢?
虽然县令大人仁慈,只收银子做押金,依旧免了一人几文的进城费,还尽量控制着城内的粮价,不让县里的粮商们借此大发灾民们的财。
县令大人常说,西秦县不富裕,为了保障县里原本的百姓们能够生存下去,无法接纳难民们再此落户安居。但能帮的地方,他很愿意帮一把。
说来都是天灾惹的祸,西北干旱两年,不知饿死多少人。如今南方又患水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