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献法

她腾地将月白锦袍扔回匣中,抱起那件玄青色的跑到屏风后侧去换。

莲雨一副不解模样,江池云也没说什么,只是回到正厅等着。

不消片刻,霁司月换了衣服出来,她身板薄瘦但挺拔,玄色衣服穿在她身上,反衬的她肤色白了些,雀斑浅淡点在面中,双眸黑亮,透着新鲜的水雾气,有种冷漠疏离的感觉。

“果然人靠衣装啊。”苏景恒眼前一亮,上前勾住霁司月的肩膀,“是不是和我像兄弟俩?”

绿禾被他玩世不恭的模样逗笑出声:“哪呀,小公子这一身玄色长袍,倒是和江大人黑色绯袍像一家子呢。”

苏景恒当即拉着霁司月站到江池云旁边,他则后退三步,上下打量,而后摇头:“将军是黑中锈红,如淬铁坚硬危险,阿月是靛中带黑,似夜色柔和深沉。红与靛相冲,硬同柔相斥,不搭不搭。”

霁司月腹诽,这苏景恒,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还叫她什么阿月。

绿禾这厢噘嘴:“哪那么多弯弯绕绕,我看他们是挺相配的。”

“绿禾,不可随意点评客人。”莲雨出言制止。她上前将包好的司良旧衣交给霁司月,又把香囊送到江池云手边,着绿禾将人送了出去。

耽误了这些功夫,江池云一行人赶路的步伐加快许多,前面二人抽马奔驰,霁司月没有马匹,跟在后面跑。

临近皇城门,他们在下马碑处停下,将身上武器交给侍卫,而后才步行进入皇宫。

霁司月暗自庆幸她把江池云的匕首一早塞到换下来的旧衣服里了,若是带在身上此时被查出,免不了误她大事。

她仰头看向威严厚重的城门。

上一世她从这门中出入的次数屈指可数,且都是乘坐于轿辇之中,死后化作鬼魂期间更是被牢牢圈禁在宫城不得出,眼下要自己一步步走进去,倒是头一遭。

阳光下漆红惨烈的城墙令她想起那日的血,让她一阵眩晕。

“害怕就回去,现在还来得及。”江池云沉厚的声音从上方响起,反倒将她从阴冷森然的感觉中拉了出来。

她复而神色坚定,阔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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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司月仿佛自动穿上了曾经公主的那身礼仪,低头,徐行,脊背挺得笔直。

从神武门到储宫的路不远,一路上的一草一木都还是熟悉的模样。

这是她长大的地方,如今却让她觉得重压在身。

自打踏进皇宫的那一步,她肌肉便紧绷着,片刻也没松懈。

直到看见储宫的蹲兽垂兽,她才获得片刻喘息空间。毕竟无论朝臣多少攻击,父王多少责罚,皇后多少刁难,至少兄长这里从小便是她的辟风港。

“等下少听,少看,少说。知道了不该你知道的,对你没好处。”江池云还是那副冷傲的语气,霁司月却从中听到了一些保护之意,对于她现在这种平民身份,皇宫里的一切都是危险的可能。

她深吸一口气,跨过门槛,踩在储宫的京砖上。

“定云将军江池云到——”

“工部侍郎苏景恒到——”

随着太监两声响亮的通报,他们走进正殿。

没有人出来迎接。

江池云和苏景恒应是对这种情形很熟悉了,他们直接往后方寝殿走去。

越往后走,药香味越浓重,霁司月回想起,自己刚在司良家中醒来时,房间里也是这样的药味环绕,但兄长这里还没到寝宫呢,味道就已经如此熏天赫地。

她步伐加快,紧紧跟在江池云后面,亦步亦趋。

一行人来到储宫寝殿,江池云却抬手示意门口的太监不用通传。

他径直入内,龙行虎步,便来到霁司宸榻前:“你且躺着,不必起身。”

苏景恒则来到八仙桌旁,那里摆着一小盒象牙白的糕点,上头的红印,是公主府送来的,他将食盒放在糕点旁边,而后也走到床帐前。

连珠帐后人影绰绰,如雾里看花,但江池云口中的关切霁司月却听得清楚。

她心里如同有数根柴火在烧,急躁憋闷,催她向前,又怕走得太快,将那火苗吹灭了。

“你们可是带了人来,我好像看到还有人在玄关处。”霁司宸的声音响起,低哑,但还算清晰有力。

江池云和苏景恒同时侧身,留出条通道,霁司月正和霁司宸对视。

她愣了片刻,兄长之前是何等人才表表,文能经国,武可安邦,但此时躺在床上的人消瘦,脆弱,仅剩一双眼睛,还留有半寸往日清明。

“你是何人?”霁司宸神色柔和,对她开口问道。

她随即下跪,对霁司宸行扣礼:“草民司月,见过太子殿下。”

“司月…是个好名字。”

霁司宸下床唤宫人来伺候他更衣,他在屏风后站着,声音飘忽:“你们现在越发没规矩,进来不通传不行礼,还惹得我这般不修边幅的面见百姓,当罚。”

霁司月看到江池云和苏景恒脸上都带着浅淡微笑,知道兄长只是嘴上说说,自是不会真有什么处罚的。

“不过是个闯江湖的,说有识人知命的本事,我想着民间郎中前后请了不少,也不差这一个,带给你看看总归无妨。”江池云抱臂低言。

“什么时候你也开始信鬼神之说了?”霁司宸话中带笑,仔细听却有苦涩。

江池云低头不语。

“好了,召他进来。”霁司宸身披织金华服,由宫人扶着在榻上坐下。

这边江池云还未言语,霁司月便已经顺着话音自个儿起身,快步来到霁司宸面前。

“你看着,我这病如何?”霁司宸端坐着。

霁司月则低头站着回话:“殿下面色发青,唇色苍白,此病应是一种慢性之毒,侵入殿下身体良久,最近一年才慢慢发出来。”

她回忆着上一世听到的张洛对林修的话,“起初,应是觉得人懒散乏力,行动迟缓,继而开始怕热畏寒,心忧难寐,最后则积弱成疾,即使是小病也很难痊愈。”

大殿内安静无声,霁司月看他们的面色,知道自己说的八九不离十。

“可有化解之法?”苏景恒最沉不住气,开口问道。

“化解之前,需要殿下先向草民说明,曾经用过什么治疗的方子。”霁司月眼睛转动,“这毒性阴柔,虽然让人折磨不适,但却不会要人性命,殿下眼下形状枯槁,除了此毒,应当还有用药不妥,加重病情的缘故。”

“你说的对,也不对。”霁司宸摇头。

不应该不对呀,霁司月心想,从她听到灵桃说太子在从宫外请郎中时,便想到,这可能是寻求民间秘方,但更可能是由于对宫中太医不信任导致。

她相信,在霁司宸因病卧床,不再去国子监后,张洛一定会通过太医院的草药继续向兄长下毒。

久病不好,越医越重,自然会想到是否宫中太医被人动了手脚,继而不得不求诸民间郎中。

“你这人有些本领,但也不过尔尔。”霁司宸戏谑道,“本王并未用药,而是用的别的法子,你可能算出来?”

霁司月正冥思苦想,但未等她开口,她的肚子先叫了起来。

房间里的另外三个人都愣住了。

霁司月面红耳赤,眼下已经快申时,但这事情接连而来,她到现在都还没吃上一口饭喝上一口水。

霁司宸哑然而笑:“叫小厨房的人备些菜饭来。”

他起身来到前厅:“说起来我一直睡着,也还没用膳。”

他走到桌旁,揭开食盒,招呼霁司月一起坐下来。

“这盒牛乳桂花糕是公主府上送来的,香甜酥糯,可惜我病中不能多吃,今日倒叫你们一起饱饱口福。”霁司宸说着,命宫人去取些碗碟油纸来,将糕点分给众人。

霁司月暗笑,她这个二妹,从小就爱吃甜食,其中最爱的便是牛乳桂花糕,这么多年了也没变过。

但是人饿的时候还是想先吃点咸的,她手上把点心包好收入怀中,眼睛却盯着苏景恒带来的食盒。

饭菜香从中飘出,她是真的极饿,本就没吃饭,又从南市一路跑到皇宫,这会儿直馋的口齿生津,舌根发软,但她还是忍着,没有动筷。

片刻,端着膳桌的太监从外头进来,霁司月拿过其中的漱口银碗和帕子,先漱口净手。

一旁的宫人则拿来试毒银牌,却被霁司宸制止,坦言定云江军不用验,可见对江池云的信赖,“等会儿小厨房端上来的再试毒。”他说。

等霁司宸说完,霁司月方拿起筷子开始夹菜,她动作轻柔,筷子与碗碟没发出半点声响,她细细咀嚼,同时也在快速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江池云站在一旁,留心多看了她两眼,奇怪这人怎么不似刚入宫那般紧张了,甚至举止都自然和谐了许多,仿佛对这里的一切都极为熟悉似的。

这时小厨房的人抬着大小6个绘有金龙的朱漆盒子,浩浩荡荡来到储宫。

进到殿里,依旧是刚才的形式,一个太监端着膳桌,另一个宫人用银牌试毒、尝膳,再摆到桌上。

霁司宸拿起银筷,他的袖袍随动作翻起,虽只有一瞬,霁司月却精准的捕捉到了上头青斑未愈的伤口。

一种猜测蒙上心头,她思绪飞转,眉头蹙起,开口道:“殿下,刚刚您说别的法子,可是放血疗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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