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农历一月,正是最冷之时。池塘里的水争先恐后的浸透她的棉袍,冰刃、钢刀一般凛冽刺骨。
萧云从下意识的挣扎了两下,身上穿的华丽衣饰吸饱了水,带着她瞬间下沉。
她猛地呛了一口水,只觉得肺里如同刀刺一样疼,灭顶之灾的恐惧如同层层藤蔓般紧紧缠住了她,无法挣脱。
她不自觉的尖叫起来,“救命,救命啊!”
“公主落水了,快来救人呀!”
眼见公主落水,锦儿顿时吓傻了。她愣了愣,胡乱扔下手里拿的托盘,就想往池水里跳。
“我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玄色身影,几下奔到近前,一把推开锦儿跳入水中,正是宇文卓。
其实宇文卓不识水性,然而这时他只想着救萧云从,根本顾不得这许多。
他仗着手长脚长,水池边上水又不太深,扑过去几下子胡乱伸臂,就抓住了萧云从的斗篷,用力往怀里拉。
眼看宇文卓就要将萧云从捞入怀中,谁知池塘中心忽然一阵波涛翻滚,一头如同枯木般的庞然大物猛地跃出水面,瞬间就将一池蓝紫色的凤眼蓝搅得粉碎。
那庞然大物足有一两丈长,遍身如同枯树裂土,嘴长三尺,一对金色的眼睛如若铜铃,在满苑流光溢彩的灯光之下,更显得骇人。
旁边的宫女顿时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那是什么?土、土龙?”
“鳄鱼,是鳄鱼,这水池中如何会有鳄鱼的?!”
那庞然大物在这并不很深的池水中舒展灵活,如同蛟龙出水,粗大如铁塔般的尾巴一震一掀,就把宇文卓拍入水中。
宇文卓弓马娴熟,武功卓绝,却唯独不识水性。一个浪头打来,他就呛了好几口水。昏昏沉沉中,眼看他就要往水池中坠去。
这时,那庞然大物一口咬住了萧云从的斗篷,来回摆动斗大的脑袋,就要往深处拖去。
又冻又呛,萧云从渐渐已经要昏迷,被那鳄鱼口中的腥臭之气一击,不觉惊醒,惨叫一声,“救我!”
宫中池塘湖泊大都与御沟相连,最深处可达数十丈。只要给那怪物拖走,潜入御沟中一扎,从儿就休想再有命在。宇文卓大惊,急忙拔出佩剑,看准时机,猛然刺向那鳄鱼最为柔软的腹部。
寻常兵器都未必能刺破那积年的鳄鱼皮。宇文卓使的却是名为穿云剑的家传之宝。
不好!这种畜牲只要见了血,就再治他不得,不能叫宇文卓用刀。薄奚齐见形势危急,扔下披风,猛然跃入水中。
然而,就在他下水的同时,宇文卓的穿云剑已经斜着刺入鳄鱼腹部。
鳄鱼吃痛,狂性大发,张开血盆巨口,就往宇文卓头颈中咬去。
薄奚齐略一犹豫,还是伸手拽住宇文卓的斗篷,狠命用力往后一扯,才叫宇文卓堪堪躲开那巨兽的森森巨齿。
可这一下,鳄鱼却冲着他直扑过来。与宇文卓不同,薄奚齐精通水性,在池水中猛打一个转,躲开了鳄鱼的血盆大口。
然而,鳄鱼受伤之后狂性大发,铁塔般的尾巴在水中疯狂的连连拍击。薄奚齐却没有宇文卓那般强壮的体格,只要给他扫上,就是筋断骨折。
此时不暇犹豫,薄奚齐从袖中抽出一根三.棱.尖.刺,猛然刺入那鳄鱼右眼中,金黄的灯盏瞬间熄灭一盏。
鳄鱼本就受伤流血,又被刺瞎一目,疼的在池水中胡乱翻滚,薄奚齐趁机拖住宇文卓的外袍,将他推到近水边。
水中呼吸不畅,薄奚齐已然累的气息粗重,四肢脱力,只得哑着嗓子招呼道:“救、救人!”
宇文家的两名亲随拼命赶上来,抓住宇文卓的外衣,将他拽上了岸。
可是此时,萧云从早已没入池水,不知所踪。
薄奚齐跃出水面,深吸一口气,重又投入池水之中。
只这片刻,池水便已经被鳄鱼之血尽皆染红,根本看不清,萧云从身在何处。
好在今天萧云从穿了一件雪白的留仙裙,裙摆上缀着好些宝石。她早已昏迷过去,被鳄鱼翻滚搅起的波涛激得一转,宝石珠玉晃出一阵银色波光。
薄奚齐这才看清,萧云从在哪里。他躲开发疯的鳄鱼,几下游过去,伸手抱住萧云从,拼命将她托出水面。
因为他很清楚,不论是否受伤,只要再迟的片刻,萧云从就会被活活憋死。
然而,就在他托举萧云从的瞬间,那只鳄鱼仗着仅剩的一目,猛扑过去,一口咬住了薄奚齐的右臂,拼命晃动脑袋,翻滚起来。
薄奚齐顿时眼前发黑,头脑昏沉,那根右臂疼得就好像要被齐根切下一样。
鳄鱼捕食,就是这种习性。若不能整个吞下,就一口咬住,死也不会松口,疯狂甩动,将猎物撕裂,再吞入口中。
此时薄奚齐已然明白,今天他若不杀了这土龙,他跟萧云从,便都要做它的腹中餐。甚至只要再耽搁片刻,他这根右臂就保不住了。
薄奚齐左手松开萧云从,从肋下的金丝囊中,抽出了一柄黑漆漆的匕首。
薄奚齐仗着水性,猛然一探身,欺到鳄鱼腹部,手持匕首,刀尖朝上,自那鳄鱼颈部,向下一滑。
说也奇怪,这匕首下去,粗糙的白色鳄鱼皮,便如嫩豆腐一样应声而开。
鳄鱼顿时五脏六腑皆碎,瞬间脱力,一下松了口,翻滚着坠入水池深处,死了个透彻。
薄奚齐只觉得眼前发黑,胸中发闷,勉强收起匕首,挣扎着抓住萧云从的胳膊,连拖带抱的推向岸边。
就在此刻,忽觉腥风阵阵,一只头如瓦瓮,比刚才更大更长的鳄鱼跃出水面,直向薄奚齐二人扑来。
薄奚齐听到身后破空之声,已经知道是另只雄鳄到来。
这只雄鳄身长两丈挂零,远比刚才的雌鳄凶猛。人就是水性再好,于水中消耗也是极大,他已然脱力,若再无援兵,今天只怕就要作茧自缚……
“殿下!”
“殿下小心!”
薄奚齐的两名亲随此时再顾不得许多,冲到池边就要下水。
一脚触实地,薄奚齐精神一振,竭力喊道:“你们别过来!”
“从儿!乘鸾!”
刚才锦儿见势不好,叫画屏留下看顾公主,她飞奔去找萧熠搬救兵了。
此时,萧熠带着大批御林军赶到,将水池团团围住。
萧熠在马上张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鳄鱼眉心。
好了,萧熠到了。薄奚齐拖泥带水的将萧云从抱到岸边,只觉得心肺剧痛,扑倒在地,手中抱得萧云从也跟着摔在地上。
给他这一震一跌,萧云从吐出一口水,不自觉悠悠醒转。
她一睁眼,就见薄奚齐脸色煞白得合在她身上,摇摇晃晃的贴近自己面颊,眼看毫无血色的双唇就要落在她脸上。
好你个薄奚齐,推她落水也就算了,还要假借人工呼吸的名头来轻薄她!搁这时代,光救她落水说不定还能算个遇变从权,这要是真给他亲上,自己就得非嫁给他不可!
“混蛋!”
萧云从想也不想,抬手就甩了他一耳光。
一声脆响,薄奚齐应声倒在她身上。
“喂,你别装死啊,赶紧给我起来!”
萧云从下意识地推他一把,就觉左手里血肉模糊。
她转头一看,顿时惊叫道:“啊,他被鳄鱼咬中了,快救人!”
此时御林军的羽箭如同雨点般射向池水中。那鳄鱼见事不好,赶紧沉入水底,借着水道,惶惶逃向御沟中去了。
萧熠飞身下马,抱起萧云从,就叫御林军赶忙将薄奚齐和宇文卓送往太医院。
薄奚齐的侍从首领刚才就一直守在暗处,此时他急忙出现,趁乱摘走了薄奚齐身上的金丝囊。
出了这等大事,赏灯宴自然是办不成了。建武帝萧彧和太后匆匆赶到太医院,听说萧云从已然没事,宇文卓只是呛了几口水,也无大碍,才松了口气。
隆冬腊月落入这池水中实在太冷,萧云从虽然披着画屏从宫中拿来的狐裘大氅,还是在萧熠怀中昏迷过去。
足足昏睡了快一天,第二天傍晚,萧云从才醒来。她挣扎着要爬起,只觉得头疼欲裂,又栽倒在床上。
“太好了,公主您终于醒啦!”
锦儿见她醒了,急忙和画屏端上热粥热茶来。
萧云从揉着太阳穴,勉强坐起来,见自己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伸手端过粥碗,问道:“昨天……等会,是昨天吗?到底是谁救我的,薄奚齐还是宇文卓?”
画屏说:“回公主,是昨天,是薄奚公子救了您和少将军。”
一个救俩,还挺厉害。就宇文卓的那个体格,他这瘦弱的小身板,是怎么救的?这戏做的是不是有点过了?萧云从沉默了一下,道:“他是不是被鳄鱼咬了,死了没有?”
“是的……”
画屏一怔,抬头看了一眼萧云从,小心翼翼道:“这倒没有,只是听说伤痕深可见骨,薄奚公子还没醒。”
“你们光看见救我的人,”
萧云从略提高声音道:“是谁推我下水的,你们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