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叶忙着学习，其他人则忙着过年，大杂院里家家户户都特别忙活，先要扫尘，窗户灶台等各种犄角旮旯的地方都得打扫干净了，再就是拆洗被褥，做新衣服，过了腊月二十六，那就是做各种各样的好吃的了。
二十八这天，司机老徐来送年货，比往年更多，满满两大箱子，里头除了部队发的，还有一些是特意去置办的。
有鱼有鸡有虾有肉，有点心奶糖和各种干果。
总之过年要用到的都有了。
刘姥姥看着这么多东西，啧啧两声，“海珍，你呀以后真是掉了福窝里了，你妈的命真苦，你爸早早走了，活着的时候对我也不好，你哥和你姐现在也不管我了，以后我跟着你过吧。”
其实进了腊月之后，刘大舅刘海生打过不止一次电话，想要让老娘回家过年，都说好了坐火车回去，到那边他提前去接。
可刘姥姥死活不同意，她觉得，这都出来快一年了，自己就这么回去了，多没面子啊，她要求儿子儿媳妇来接她。
刘大舅在公安局工作，一到节假日特别忙，但就这么一个老娘，请假跑一趟也行，但大舅妈咋说也是不来。
事儿就僵在这儿了。
无论什么时候，老实人总容易吃亏，亲爹妈也喜欢欺负最老实的孩子，而且刘姥姥可不是说着玩儿，要是刘海珍碍于面子应了，她可是会当真的。
以后一定会时不时拿这个说事儿。
不等妈妈回答，陈雨叶抢先说，“姥姥，您真是白信佛了，大舅和大姨也都是您的孩子，你怎么当着我妈的面说他们坏话呢，你这不是存心挑拨吗？”
“您就不能好好说话，非要这么酸溜溜的，您不就是看着乔伯伯送来的年货多吗，您别忘了，我妈是您亲闺女，她过得好，您该高兴，不能眼气。”
刘姥姥说，“我眼气什么呀，我也高兴啊，你妈过得比你大舅和大姨都好，以后我跟着你们过，不成吗？”
“不行，您知道为什么不行吗？”
刘姥姥梗着脖子，“为什么呀？”
陈雨叶一边收卷子一边说，“因为我和我妈最困难的时候，没人肯帮我们，包括您。”
那年冬天她和妈妈被陈家人赶出来之后，并不是立马就赁了房子的，一开始在别人家借住了几天。
刘海珍那个时候是打算回南京的，但打了两次电话刘姥姥都不同意。
妈妈那时候是多么失望，陈雨叶到现在还记得，妈妈还在夜里偷偷哭了，哭声到现在她也没忘。
刘姥姥讪讪的说，“那时候，我也真的帮不了你们，你姥爷病着，家里也都快揭不开锅了。”
刘海珍脸色如常，语气却少见的不耐烦，“行了，都过去的事儿了，别提了。”
转眼过了大年初一，各家各户都热热闹闹的串亲访友，往年在二号院，陈雨叶家是很冷清的。
刘海珍朋友也有那么一两个，再就是无线电厂的同事，也有几个关系好的。
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但今年上门的格外多，更多的朋友，更多的同事，厂里是工会主席亲自来的，邻居也变得热络起来，除了二号院的，一个胡同里凡是熟一点的，也都拎着点心来了。
当然，最热闹的还是初三这天，乔建安带着几个儿子来了。
往年为了避嫌，乔建安是不会来的，但如今两个人都订婚了，这样的关系，不来反倒是会让人说闲话了。
陈雨叶这天也不学习了，帮着拆点心，摆糖果，泡茶，她知道三个哥哥喜好不同，给乔程阳准备的是一杯绿茶，给乔程凯和乔程辉准备了一捆北冰洋。
这玩意儿也就夏天有人买，好几家商店都没有，她跑到大栅栏才买到了。
乔程凯和乔程辉一看到就乐了，乔程辉用牙熟练地打开瓶盖，一仰脖子灌了半瓶，乔程凯却不记着喝，而是拿起两瓶放到冰箱里了。
”大冬天喝一口透心凉，那才爽呢，就像冬泳一样那么爽。“
乔程辉可不给二哥面子，”你上回不还说，学校教练是疯子吗，大雪天让你们去野外拉练，害得你都发烧了，你还敢冬泳？”
乔程凯给了弟弟一拳，“那不是的适应一下吗，现在我适应的特别好。”
四九城是个人都爱喝茉莉花茶，要么就是普洱什么，但乔程阳不太喜欢，他喜欢清爽的绿茶，最喜欢的就是碧螺春。
好茶叶还必须会泡才成，雨叶妹妹给他泡得这杯茶就挺合适。
他喝了一口，再次疑惑的看了看小姑娘。
若说上次是巧合，那这次呢？
看来爸爸和刘阿姨是真的很有缘分，所以雨叶妹妹才那么像他的亲妹妹，一般的亲妹妹，也很少能做到这么细致了。
幸而，他也特意准备了礼物。
平时十分宽敞的外屋，一下子来了四个客人，而且还有刘姥姥，还有作陪的周婶子，变得又热闹又有些拥挤了。
乔程阳喝了茶，看到陈雨叶不知为何出去了，便也跟了过去。
屋里点着炉子特别暖和，一到外头可真冷，北风呼呼的刮着，太阳躲在乌云里不肯露脸儿，天气预报说，今儿还有小雪呢。
陈雨叶只穿着小袄，缩着脖子往厨房跑，赵婶子正忙活着呢，虽说时间还早着呢，但今儿客人多，而且要做的菜也多，她就把炖菜先做上了。
是老北京人都爱吃的鱼羊双鲜，就是用羊腿肉和鲫鱼一起炖，炖好了那汤是奶白色的，尝一口甭提多鲜了，躺好了再把白菜蒜苗什么的烫熟了，冬天吃上这么一碗可美了。
陈雨叶一进来就说，“好香啊。”
赵婶子正在切香菇，放下刀掀开锅盖看看，汤都白了，趁热盛出半碗，撒了点葱花，说，“你尝尝咸淡。”
陈雨叶像个小馋猫似的，端起碗正要喝，发现程阳哥哥也跟来了，她立即说，“程阳哥，刚出锅的鱼羊双鲜，你喝吧。”
乔程阳摇头，拿出一个纸包给她，“雨叶妹妹，新年快乐。”
陈雨叶很意外，接过说，”谢谢程阳哥。”
乔程阳笑了笑，客气的对赵婶子说，“辛苦了。”然后转身走了。
陈雨叶打开纸包，原来是一件黄色的羊毛衫，软软糯糯的，一看就不便宜，她看了下标牌，果然是上海货。
赵婶子笑呵呵的说，“到底不是一般人家，乔政委人那么好，教出来的儿子也真好，瞧这当哥哥的，这都知道心疼妹妹了。”
“雨叶，你妈这一步，真走对了。”
虽说是拖了几年，有点儿晚了，但可以预见的，那以后都是好日子。
她照顾刘海珍半年多了，真心为她高兴。
待客的中午饭一共做了八菜一汤，冷盘是卤肉和芥末墩儿，热菜有葱爆羊肉，溜肉片儿，炸鹿尾，酱汁牛肉，煎黄花鱼，糖醋虾仁，清炒豆芽，香菇白菜，汤就是鱼羊双鲜。
虽说有些事提前准备好的，但一个人能整治出这么一桌子菜，也是真不容易。
陈雨叶说，“赵婶子，你这手艺，开饭店都够了呀。”
赵婶子家，上一辈儿还真都是勤行出什么，她这些菜都是跟着家里老人学的。她谦虚的说，“哪儿啊，主要是材料好，谁做都能好吃。”
吃过午饭，乔程凯和乔程辉急急的走了，他们约了人一起去滑冰，乔程阳也走了，陈雨叶去了周丽娜家，刘姥姥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成了碍眼的那个人。
她不情不愿的去隔壁串门了。
这么一来，刘海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给乔建安倒了一杯茶，问，“建安哥，你有什么事儿要跟我商量啊？”
乔建安笑了，”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咱们不是订的三月份结婚吗，可能到那个时候，部队特别忙。”
刘海珍说，“那要不，再看个日子，往后推一推？”
乔建安可不是想延期，说来也真是让人笑话，他都单身那么多年了，用小儿子的话说，是个老鳏夫了，但也不知道为啥，自打和海珍订了婚，他这心里头，简直火烧火燎的。
恨不得立马就让海珍进门才好。
“往后推？那不太好，要不提前吧，我临来前看过黄历了，初九是个好日子，要不就定在初九？”
刘海珍盯着他看了两眼，也忍不住笑了，“就这么急？”
屋子里没人，乔建安一下子抓住了刘海珍的手，声音压得很低，“对，我特别急。”
刘海珍觉得有些为难，”建安哥，可今儿都初三了呀，这一时半会的，能准备齐全吗？“
乔建安摸了一下她额前俏皮的卷发，说，“怎么不能，咱俩的房间，我早就收拾好了，家里什么都是齐全的，到时候的酒席，就在食堂，跟他们司务长打个招呼就行了。”
刘海珍羞涩的笑了笑，”那也成吧。”
听到这话，乔建安仿佛得到了某种鼓励，坐到她的身边，搂住她亲吻她的脸蛋儿，正要亲她的嘴唇儿，刘海珍轻轻推了他一把。
“这大白天的，万一有人来了，多不好！”
乔建安忍住了，但却贪婪的深呼吸，海珍真的是一点儿也没变，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儿。
也不知道是屋里太热，还是别的原因，刘海珍的脸颊有些红，她说，“那就定下来初九了，不会再改了吧？”
乔建安笑着说，“不会了。”
“那我就通知他们，也赶紧的收拾收拾。”
乔建安点头，“日常用的东西都带上，我让老徐来跑一趟。”
其实刘海珍这边，还真没什么可收拾的，家具和家电这些大件儿没必要带过去，那其他的零碎，也就一点儿旧衣物了。
外人看来，她们母子俩住着宽敞的屋子，吃得比大杂院里谁家都好，点心水果什么的没断过，隔三差五就吃肉。
但其实，刘海珍也是个很节俭的人，家具是前房主留下的，只是重新上了一遍漆，虽然各种家电齐全，可一多半都是乔建安买回来的。
日常生活方面，除了在吃上头花点钱，其余都是很省的，她和女儿很少添置新衣服，幸而人长得好看，即便穿得差一点，也不显得寒酸。
雨叶个子窜得高，和她差不多高了，有时候还捡她的剩儿穿呢。
又隔了一天，司机老徐送过来两只红木箱子，里头放了不少床单被套毯子之类的东西，还有两套崭新的衣服。
刘海珍本来想自个儿置办这些呢，这下也不用了。
转眼就到了正月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