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江阳地处南地十六城中,是修真界除去中央栖梧城外最为富庶的城市。

蓬船晃晃悠悠行在江阳的中央河上,举目望去,长街上商品琳琅满目,酒家茶坊幡旗随风飘舞,叫卖声一轮接着一轮,过往行人无不言笑晏晏,看得人目不暇接。

行至码头,蓬船接连靠岸,从上面说说笑笑跳下十数个白衣飒飒的少年少女,有的腰间佩剑,有的携乐器,有的挂支笔。

码头一时间热闹非凡。

早有好些个身着深色衣衫的家仆等在此处,见众人下船,便立刻迎上来,从众多人中找到个挺拔俊秀的男子,恭敬喊道:“大公子。”

正是林雪如。

林雪如微笑颔首。

此次试剑论武,天乾山的领队师兄是林雪如。

江阳林家是林雪如的本家,与家中商议过后,林雪如自请担任此次试剑论武的领队,替一众弟子安排在江阳城中的一应行程。

家仆在前方领路,带队的长老跟在最后护卫,林雪如俯身听家仆告知他已经妥善布置好的一应事务。

众弟子跟随着跨过中央河上拱立的桥,桥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映得整座城仿佛浸在柔光中。

“家主说,大公子的同门仙长们都是贵客,此行在江阳的所有费用,皆由林家承担。”

林雪如诧异道:“父亲之前并未同我提过此事。”

家仆笑道:“是为了给公子一个惊喜。原本二公子要亲自来接公子的,临出门时被家主抓回去看账本了。”

林雪如失笑出声,驻步回身向众人宣布此事:“诸位,家中方才告知于我,此行大家的所有费用,皆由林家承担。住处亦由我林家安排,就在林家主宅中。”

“酉时三刻我们就在此集合,现在,大家去玩吧。”

众人纷纷喝彩击掌,与林雪如和带队长老告别后便如鸟兽般散入大街小巷了。

不多时,桥上只剩下林雪如、白盏吟、带队长老与几名家仆。

长老说:“我年纪大了,不爱热闹,先去休息了,有事随时传音于我。”

林雪如答:“是。”

便有人为长老领路,一齐走了。

长老一走,林雪如转而问:“白师弟不去玩吗?”

“我也不爱热闹。”白盏吟淡淡答,“一会儿自去逛逛。师兄去哪里?”

“回家看望父亲与小弟。”林雪如笑答道。

两人于是就此作别。

家仆原本要随林雪如一同回去,但林雪如许久没回江阳,欲随意些,就没叫人跟着。

才下了桥,走没几步远,便被名满怀鲜花的小童子拽住了衣袖。

林雪如蹲下身,递过银钱,从她怀中抽出一枝花色橙黄的月季,轻声细语道:“我要一枝这个。”

小童却不收他的钱,拽着他的袖子说:“有位姑娘想见你,她付过钱了。”

林雪如仍旧温柔道:“那你收下我的钱,我买下你的花,你替我送过去,回绝那位姑娘,好不好?”

小童明显心动了,但很快又继续摇头,同时艰难地从满怀的花中找出什么东西,递给林雪如看:“不好,不可以言而无信。那位姑娘说,你见了这个,就会跟我走了。”

林雪如视线向下,看见她手心中静静躺着个球状的小银丸,表面镌刻着鬼画符的花纹。林雪如伸手接过,那银丸便发出清脆的铃响。

是个小银铃。

林雪如心脏猛然一缩:“她在哪儿?”

小童讶异于他真的松了口,极快地放开手,带着林雪如一溜烟地跑到街另一头,伸手一指茶楼:“她在霜雪号雅间等你。”

林雪如迫不及待要上楼,小童又拽住他,踮起脚将花全给了他:“那位姑娘给的钱够多啦,公子,这些都给你。先生说了无功不受禄。”

于是林雪如恍恍惚惚抱着大捧鲜花踏进雅间,隔着竹帘纱幔,看见座上的人摘下幕篱,露出那张他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的脸。

林霜似笑着喊他:“哥哥。”

到达江阳那一日,正好是天试堂戒严江阳的前一天。

长涧在江阳的据点似乎建立了很久,长涧进门时,院中就已经围了十几人迎接他。

其中为首的就有四人,穿云一见到他们,就立刻上前与几人站在一处,留林霜似一个站在长涧身边。

长涧挥挥手,让闲杂人等退走。

这是要谈正事的意思,林霜似向来都不参与,也打算跟着一同离开,长涧却留了她。

长涧对这处宅邸也很熟悉,不用人带路就轻车熟路地穿过回廊进了亭中,轻撩衣袍坐下。

他面对着站成整齐一排的五人,略过穿云从左至右一一介绍:“崖落,牧歌,风成匀,风成息。”

林霜似一一对应。

崖落见她视线扫过来,立刻挤眉弄眼地试图引起注意。她肩上趴着只毛色雪白的貔貅,正歪着脑袋呼呼大睡。

牧歌微微颔首,大概是碍于长涧在,因此并未太过放肆,还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崖落。

风成匀与风成息是一对双子兄弟,皆是一样的冷淡神色。

“这是林霜似,算是客。”

“你们互相认识过,行走办事也就方便得多。”言毕,他对林霜似说:“你自己去逛逛,认认路。暂时别出府,没空分出人手管你。”

林霜似于是就这样在宅中待了三日,直至长涧松口,放她出门。

江阳是林霜似的家乡,这里到处都是林家的眼线,因此林霜似从出门开始便一直戴着幕篱。

此时距试剑论武开始还有不到十日。

林霜似欲向世人揭露她“死去”的真相,势必要有一个能将消息传播得深远广阔的媒介,要越多人看见越好。

试剑论武就是她选的媒介。

天试堂将此次论武的地点定在了城南连接中央河的芙蓉池上,连带着报名地点也一并搬到了池边。

林霜似到的时候,芙蓉池周遭已挤满了人,大多都是散修,在录入处排起长长的队伍。

林霜似落在队尾,隔着幕离眺望不远处荷花开败后满池碧绿的圆叶。

“这么多人参加,光报名就得好几日,到时候比试起来还得了?”

“我只希望自己不要第一轮就碰上宗门弟子,保佑保佑。”

“今年宗门弟子也有许多,今日还有天乾山的人来呢。”

“没有人不来罢,要是能拿个好名次,奖赏不说,名头也拿够了。”

队伍排得很快,不多时就到了林霜似。

她给了钱,录事弟子便交给她一面木牌,正面上刻“论武”二字,又让林霜似滴血测试修为。

林霜似依言照做,血滴入测试法器中,立刻就发出澄澈的金黄色光芒,刺得人不敢直视。

“金丹大圆满。”录事诧异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多散修并无师从,修炼艰险难见成效,况且受天资所限,许多人到百岁才入金丹。

林霜似不是散修,并未觉出异常,顺口就说:“林——”

林?

不对。

林霜似硬生生拐弯,脑子里一瞬间竟想不出别的字,脱口而出:“——涧。”

“哪两个字?”

“……”林霜似木着脸说:“山林之林,溪涧之涧。”

随着录事在纸上写下林涧二字,林霜似手中木牌的背面紧跟着也一笔一划地被刻上这个名字。

林霜似道了声谢,将木牌胡乱塞进怀中,飞快离开了。

她其实并不确定能否在天乾山的队伍中见到林雪如。

这两年林雪如一直忙于宗门事务,他的师父云霄真人有意在他与他的同门傅长生中培养一位宗门接班人,因此林雪如除了修炼,还要参与管理天乾山事务,常常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一个人影。

而且林雪如早两年就已经突破至元婴,先前是为了看林霜似比试,特意点灯熬夜大半个月处理完堆积的事务,随天乾山弟子一同去了试剑论武。

今年……万一他不来呢?

林雪如两三步走到近前,坐在林霜似对面,忍不住抓着她的手将她上上下下都仔细检查一遍。

“你……”一开口,声音滞涩。

林雪如眼眶发红,强忍哽咽道:“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不联系家中?”

“我被人所救,三日前刚到江阳。”林霜似宽慰地拍拍他,继续解释:“救我之人身份敏感,我当时亦身受重伤不便露面,让哥哥与家人担心了。”

“重伤?”林雪如又紧张起来,“伤在哪里了?”

“伤了经脉,已经好了。”林霜似伸出手腕让林雪如探查。

林雪如探她的经脉,已经找不到任何异常了,但手心那道犹带血痂的伤口另外引起他的注意:“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林霜似虚握紧拳又松开,如实相告:“是前几日在叶落城,用剑式时我自己割破的。”

“你总是这样不计后果。”林雪如嗔怪,“所以前几日叶落城分会报给父亲的消息属实。霜似,这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说给我听可以吗?”

林霜似便将自己被打落山崖后被救回去,一路上跟着长涧辗转各地,慢慢修复经脉的事情大致与林雪如提了,在叶落城的经历则是一笔带过。长涧的身份敏感,林霜似便隐去他的姓名,以恩人代称。

林雪如听完沉默半晌,转过身去狠狠搓了一把脸,又深吸一口气,才勉强稳定住情绪,扯出一个笑来:“没事了,回家了就好,那些委屈自有哥哥替你去找他们讨要代价。”

但说着,他的语气还是不可控制地冷下来:“先前白七师因怀疑邱景来找我,我还觉得不可置信,谁知他竟真的为了一点儿女私情对你痛下杀手。”

“他此前不是这种性格,不知为何会这样。”林霜似摇摇头,也不想替他辩解,“但凡事皆有代价,他既然做了,便要承担后果。”

“你已有了打算?”

“嗯,我已报名参加了试剑论武。当初他以剑败我,如今我也要以剑讨回来。”

“好。”林雪如赞同道,“这才是我林家的好姑娘。父亲若知道了,也会同意的。”

说着立刻就要起身,带林霜似一起回林家。

被林霜似一把拉回来了。

“哥哥,等等,我还不能回去。”林霜似坚决道,“也别将我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任何人。”

林雪如愕然问:“为什么?”

林霜似抿紧唇,侧脸因此露出锋利的下颌线,显得冷酷无情,半晌她说:“救命之恩尚未报偿,我想在恩人身边多留一段日子。”

林雪如略一思量,觉得也有道理,便没强迫她。

“你自有你的主意。我会为你保密的,但你要答应我,绝不可再将自己置于险地。”

林霜似郑重保证:“我会的。”

林雪如这才松了口气,将自己挑的那只橙黄月季折一折,别在林霜似发间,又把那只银铃还给她。

这是林霜似十八岁突破金丹那年林雪如送她的生辰礼,镌刻着林雪如亲手刻的林霜似的名字。银铃声声清脆,林霜似从不离身。

“好在你没弄丢这些信物。”林雪如复又想起来什么,探进腰间挂的储物袋中寻找着什么。

林霜似正怔愣时,林雪如握着一只青竹叶纹的香囊,放在她的手心中。

“去岁的生辰礼,还有原本答应你的,破元婴之后的礼物。”林雪如轻声道,“打开看看?”

林霜似打开。

香囊内侧用金线绣了纹样,是梵静山常用的祈福符上的。

香囊中还躺着一串流苏,林霜似拿出来才发现这是条剑穗,白玉环上串着琵琶状的络子,瞧起来漂亮极了。

“我从前去梵静山时,遇见莲生佛子,特意向他求了符,佛子教我用符水泡金线,绣出的祈福符仍旧有效,我便做了这个香囊。”林雪如又点点那条剑穗,“知道你不爱系剑穗,但我见宗门弟子都有,想着你也不能少了。将它收在香囊里就好。”

“去年生辰的时候你在闭关,我原以为你破了元婴才会出关,便将两件礼物一并做好了。”

林霜似上前轻轻抱了他一下:“谢谢哥哥,我很喜欢。”

林雪如最终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