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业,就是一场pua与反pua的终极对决,这是二十一世纪留给嬴寒山的经验。
在企业捏着鼻子也得招你这个人,你捏着鼻子也得进这家企业的双向奔赴场合里,不要表露出自己的急切是为自己争取更多利益的关键。
生活就是博弈,不论是在二十一世纪还是异世界,这条道理颠扑不破……
……但当和新老板谈完待遇之后,嬴寒山觉得自己横竖有点欺负好人了。
在这个年代门客寄住在主家,某种程度上算是半个仆人。
裴纪堂对这种不平等程度高的身份差异有些戚戚,反复向嬴寒山确定是否需要举荐她拿一份领俸禄的官职。
嬴寒山敬谢不敏。一则走街串巷的这两天她顺口问了一句当地的房价,即使是在这样一个南方偏远小县城,一间带院住所的价格仍旧高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如果她真的有了官职,那毫无疑问不可能继续住在县衙,她还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待多久,考虑置业这种事太让人头痛了。
二则,她需要融入,但不需要融入得这么深。
门客,幕僚,都是很轻盈的身份,随时可以入局,随时可以抽身,为人办事但不必十足效忠,她觉得现在自己保持在这个位置上就很好。
而裴纪堂显然不知道嬴寒山怎么想。
他叫人给嬴寒山和挂件鸦鸦清理了客舍,踌躇着对她道歉。“某有愧于足下,虽名义为门客,请允某以先生称……”
嬴寒山:?我叫你老板你叫我老师是吧。
裴纪堂:?
“不老板您不用太在意称呼问题随便喊我什么都行反正给钱您就是我爸爸哦不对没有这句……总之给我多少钱呢?”
多少钱呢?
月米五斛,钱千枚,绢半匹。
与官府的俸禄一样,她拿到手里的钱也被拆分成好几个部分,米是大头,钱其次,绢布也可以直接用来交易。
可惜她这个不吃饭不睡觉羊活着的人对物价实在没有概念,身边的鸦鸦也失忆失得没什么生活常识。
最后她只能拿裴纪堂做标杆。
老板,你月薪多少?——
——某月米十五斛,钱二千五百枚。
我薪水你私人发吗?——
——是也。
嬴寒山打听了一下半匹绢究竟值多少钱,前后加起来这约等于裴纪堂不吃不喝三分之一月薪全给了自己。
她认真回忆了一阵子自己和他见面的那晚上有没有嘴瓢把我来应聘门客说成我来应聘死士,回忆半晌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要么,是他裴纪堂根本不靠作为县令的这点俸禄活着,无所谓用这点钱养着她这个“神医”。
要么,他的确如他所说,是一个把这城中所有人都看得很重的好人。
但是好人一般活不过五集。
再听到系统的声音是十月十六,嬴寒山正坐在有官方认证的医棚下治病救人。
说是治病救人,就是扎人,扎人,扎人,连扎几天之后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拿了容嬷嬷的剧本。
鸦鸦在她旁边抱着守着一锅热水,热水里煮面条一样煮着裁成条的布条。
嬴寒山不知道吸血峨眉刺这种明显不在唯物世界观里的东西会不会造成败血症,但毫无疑问,接触血液的东西不能不做好消毒。
这时蒸馏技术还不完善,酒还是度数较低味甜的粮食酒。
早先嬴寒山倒是想过是否可以用酒代替酒精,叫人搬了一坛子来看过之后她脑袋里就只剩下了这玩意黄曲霉素超不超标。
所以她就只能从酒精转向高温,把两支峨眉刺都拿出来,轮换着用,用完就丢进沸水消毒。嬴鸦鸦负责把煮过的布条晾干,用于包扎。
当她把煮完的峨眉刺捞上来时,一阵熟悉的电流音从耳廓向着后颈滑过去。
“宿主,您能解释您在做什么吗?”
“呃,饿了,煮点汤头下面条。”
“……”
“所以你是觉得我的剧本跑偏的太厉害,所以自己关机了五天?”
“不,”系统回答,“因为从未遇到过修为倒退的例子,所以系统在故障发生之前也没有做好准备。以当前事例推断,当宿主遭遇诸如跌落境界等重大损伤时,系统有概率在后续一段时间与宿主暂时断开联系。”
……很难评价这个危难时刻会掉线的设定,这个系统到底是干嘛用的。
“另外,系统察觉到宿主的修为正在以无法赶上年末雷劫的速度上升。”
多缺德啊,这系统横竖是仗着自己不是碳基生物不会被来个背摔。
嬴寒山腹诽着把用过的峨眉刺丢回锅里:“去掉动词之前的修饰词成不?至少我找到了目前唯一一个比较合适的提升修为的方式。”
“宿主,即使是筑基期的修士,也能在短时间内覆灭整个城镇,一座城镇的怨气足够您完成一次突破。”
“然后你觉得天道会不会因为我在突破前屠城而给我来一个渡劫加重?”
系统安静了一会没有说话,嬴寒山吞掉了一对夫妇身上的死气。
那个女人小心翼翼地解下耳铛塞进她手里,这是她全身上下唯一一点值钱的东西:“谢谢神医,谢谢神医。几日没有出摊,家中没什么银钱能答谢您,只有这个……”
嬴寒山抬起眼来,用那对明黄的眼睛注视着那个女人,她露出局促的神情,目光有些畏缩地垂落下去,手指不住地揉搓衣袖。
“别挡后面人啊,下一个下一个。”
那对耳铛被嬴寒山收进袖口,夫妇两个人的肩膀放松下来,沉默地赔笑退后。
在再一次扭过头把峨眉刺丢进沸水的间隙里,嬴寒山问系统:“系统,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收她的耳铛?”
那并不是很纯的银,里面或许混了不少铜,或者干脆这对耳铛就是白铜打的。
嬴寒山像是并不期待回答一样兀自自己回答自己:“因为他们两个会害怕。也因为如果我是凡人,我也应该害怕。”
“这不像是个出圣人的年代,人们难以相信一个人会无所求地提供什么。施粥者当街市恩,赠金者包藏祸心。如果我一直一无所求,他们就会开始害怕我,害怕我实际上想向他们索取更多。”
“而如果我是一个凡人,我很快也会害怕。害怕我有过高的声望,虽然现在我从属于淡河县令裴纪堂,但我这个‘神医’的名号太显眼了,功高震主的事情在哪里都存在。”
她抖干净峨眉刺上的水:“是不是很好玩?人其实是很复杂的东西,一个简单的问题后面可能也有很复杂的因素。”
“如果天道认为杀生道根本不应该存在,它就应该在最初立刻劈死所有杀生道修士。但它没有这么做,我相信杀生道从古至今也一定不会没出过大能。”
“这就说明——”她用手指在桌面上叩了两下。
“这就说明在那条简单粗暴的死路之后,一定有天道勉强认可的其他道路。”
在跑不通的程序之后,一定有可以卡的bug。
一些人在猜测天道在想什么,而另一些人在猜测自己门客的妹妹在想什么。
裴纪堂觉得嬴鸦鸦对自己有些看法。
当客舍被收拾出来,那个总像是小动物一样跟在嬴寒山后面的女孩第一次能见到他时,她毫不犹豫地缩到了嬴寒山身后。
“怎么了?你平时不怕人啊?”嬴寒山转了一圈,没能成功把她从背后拉出来。
是的。嬴鸦鸦躲在她背后清晰地回答。
“可他长得吓人。”
“?”“?”
吓人究竟是个什么标准,从小被谦谦君子谦谦君子地教到大的裴纪堂并不太有概念,但他确定那孩子并不是真的怕自己。
在嬴寒山暂时离开府中,她不跟在她身后的时刻,他总能感觉到从拐角或者山石后投来的目光。
很难说那目光里究竟含着什么,她盯梢一样盯着他,好像他是什么随时会露出尾巴或者爪子的精怪。
到某一次拥挤的人群险些打翻沸水锅后,嬴寒山就不再带她去医棚。但留在府中并没增加嬴鸦鸦出现在裴纪堂面前的概率,除非有她不得不现身的理由。
“鸦鸦”,这并不是经常出现在普通人名字里的字眼,叠字让它有些奇妙的,怪趣的鬼气,而那个孩子在为她姐姐递送什么东西或者口信时,偶尔也会有些鬼气森森地开口。
“裴明府呀,”她说,“我听说裴是非常尊贵的姓氏?”
裴纪堂放下手中批公文的笔,点头。“在都城那里,是这样。”
“那么,既然有这么尊贵的姓氏,为什么要死守着到处都是疫病的淡河县呢?如果疫病遏制不住的话,就算是贵胄也会死哦?反正,是‘裴’的话,就算丢弃这里也不会被惩罚吧。”
他认真地摇头:“不,如果丢弃这里,会死。”
“会在沿途的动乱中被杀,会因为裴姓而遭遇祸患,而即使回到都城,也并没有亲故可以接应我。”
她好像被他噎了一下,但还是追上后一句。
“那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只保全自己呀?反正明府做了这些也不会升官~”
他仍旧点头:“是的,你说得对。”
然后眼睁睁看着那孩子火气很大地扭头就跑。时隔没两日又凑到他面前来,问些阴恻恻的大实话,再又莫名其妙地被气跑。
终于,在某天傍晚,裴纪堂叫住了回返的嬴寒山,有些欲言又止地请她到书房一叙。
“这件事很难开口,”裴纪堂说,“但……”
“啊我知道您要说什么了,但……”嬴寒山说。
——为何要让令妹试探于裴某呢?
——老板您想给我降薪是不可能的。
夕阳西下,相顾无言,驴唇不对马嘴,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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