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小雨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不知疲倦地覆盖在城市的每个角落,短暂的凉爽遮掩不了夏季带来的温热。
狭窄昏暗的筒子楼,门口的楼道里,一名少女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安安静静地抬头望着灰色的天空,闷热潮湿的空气中充斥着暴雨前的沉闷气息。
这是一栋快要拆迁的危楼,后来不知为何却一直没拆,房东们以及其廉价的价格出租,尽管如此,这里的住户也寥寥无几。
这一片的四层小矮楼没有电梯,下水道时不时还会堵上一阵子,甚至只要用了大功率的电器,外面就会跳闸。
角落里堆积的生活垃圾每隔一段时间才会有人来处理,被吸引来的苍蝇嗡嗡喊着号角飞来飞去,这里住着的,都是被贫穷磨灭了希望,自暴自弃的人。
无所谓明日,也无所谓周围。
没一会儿,闪电划过天幕,轰隆一声,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少女面前很快就聚起大大小小的水洼,雨水混杂着污水蔓延开来,混杂的颜色让人皱着眉加快了脚步。
大雨像下不够似的从天空一瓢瓢坠落,此时正值人们下班的时间,来来去去的行人脚步不停冲回家里,对楼梯上那抹身影视若无物。
少女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乌黑的眼珠清澈澄明,伸手去接雨,露出的手腕细瘦苍白。
身后房间里的吵闹仿佛是在应和嘈杂的雷声,勉强关上的门并不能完全隔绝男人吼出的声音,路过的住户听到这动静,也只是皱皱眉,怜悯地回头看了眼楼梯上那个单薄的身影。
“就知道喝酒!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臭娘们儿你哪来的钱?!快说,你把钱放哪儿了!”
“没钱!牧大生,老娘要跟你离婚!这次是认真的!我简直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你也算个男人?这几年你从来都没往家里拿过钱,我哪来的钱!”
“没钱这桌子上哪来的肉!妈的,两个赔钱货,你懂什么?!快把钱给我,你放心,等我翻本了肯定十倍百倍的还给你!让你过上好日子!放手!快给我!”
“这菜是我做给小满的,都被你给糟蹋了!把钱还给我!”
“臭娘们儿松手!钱不给我这婚你别想离!”
这场闹剧已经持续了半个小时,最终以巴掌声和砸门声作为结局。
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下楼,看见坐在楼梯上靠墙的少女,只略略停顿了一下,而后一把夺过少女手里的塑料雨伞,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中。
牧小满看着那个冲进雨中的背影,眼神中一片平静。
半晌,她慢慢站起身,动了动已经麻木的小腿。
就在她准备回家时,一个裹着红色塑料雨衣矮矮胖胖的大婶走进了楼道,看见牧小满的样子,又伸着脖子瞥了眼她身后关上的房门,脸上浮现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大婶伸出温暖粗糙的大手一把拉住牧小满,带着她走到楼道最里面的那间房门,一边掏钥匙一边细细碎碎地说着:“不用说,肯定是你爸又回来了,你也是,婶子不是跟你说了,她俩吵架你就来婶子家坐,备用钥匙在什么地方你不是知道嘛,那门口多凉啊,女孩子坐久了对身体不好……”
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温暖,牧小满才恍然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凉意。
她听着胖婶的唠叨,扯了扯嘴角,用干涩的声音道:“反正她们很快就吵完了,胖婶,这个月我捡来的废品都整理好了,明天我就给你拿过来,今天我先帮你把你这的东西都收拾一下。”
“这些都不急,你先坐下,等我煮个姜茶,我们俩都喝一碗驱驱寒,这个时候要是感冒了又花钱又耽误时间。”胖婶换了鞋,手从腰上的黑色腰包里抽出20块钱递给牧小满,“这是昨天你拿过来的废品的钱,你先拿着。”
牧小满坐在客厅,将手里的钱揣进兜里,抬眼看着胖婶脱掉雨衣走进厨房。
胖婶就是个嘴停不下来的性子,哪怕人在厨房,牧小满也能听到她中气十足的嗓门:“我今天去收废品,听你那个罗婶儿跟我说,前几天她看见你妈在胡同口从一辆小汽车上下来,开车那男的给她忙前忙后,人还长得人模人样的,看着就有钱……”
像是意识到什么,胖婶停了下来,静默的房间顿时只剩下水开的咕噜声。
瞧着已经煮好的姜汤,胖婶又拿出一罐红糖,挖出满满一大勺放进锅里,叹了口气道:“唉,要真是……你也别怪她……”
毕竟就凭牧小满她爸那德行,她妈也是没办法。
这事儿牧小满其实也猜到了,毕竟一个整天喝酒蓬头垢面的女人,突然开始把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还每天都会出去一趟,她想猜不到也不行。
对此她觉得也挺好的,这个家,只要她爸还想着翻本回本的事,距离支离破碎不过是时间问题。
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僵硬,胖婶擦了擦手,继续中气十足道:“你罗婶儿不是有个小孙子嘛,今儿跟我唠嗑的时候还说,她那小孙子都快上小学了,人还特别内向,跟个小姑娘似的,可把她给愁死了,人老师让他站起来给大家背首诗,他不会,死活就是不开口,老师都没办法了,只能给家长打电话沟通。”
将手里的两碗姜汤端到桌子上,两人面对面坐着,胖婶喝了一口,继续道:“你也知道你罗婶儿没读过什么书,儿子儿媳妇都要上班,她就帮着带孩子,她哪儿有什么好办法,知道你成绩好,脑子活泛,就让我问问你有啥办法没?”
感受着带着红糖味道的姜茶滚进胃里的温暖,牧小满捧着大碗,舒出一口气回答道:“那就告诉她小孙子,下次老师点他的时候,让他站起来嚣张一点说,老子不会!”
胖婶:“???”
胖婶没好气地放下碗,笑着拍了一下牧小满的肩膀:“淘气得很,喝完就回去吧。”
【幽默值+1】
这一刻,牧小满垂下眸子,掩去一瞬间的出神。
喝完姜茶,牧小满状似平常地帮胖婶带上门,而后站在楼道里,再一次感受着脑海中那一团混沌中冒出来的奇怪面板,面板上的有些地方还是一片黑色,隐隐约约能看到卡池抽奖,人物属性等字样,而右上角则清清楚楚显示着“可用值:9”
显然,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几天前开始,只要她跟别人聊天,故意逗别人开心时就会出现这个声音。
这个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牧小满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不太清楚这个东西的用法,更不明白这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她只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慢慢探索脑子里的面板。
缓缓吐出一口气,牧小满闭了闭眼,慢慢走到家门口打开了门。
不到五十平的房子,墙上到处都是陈旧斑驳的痕迹,一楼的采光不好,潮湿的房间一到夏天就很容易就出现各种飞虫。
吃饭的桌子就支在格局狭窄的客厅里,凳子上坐着一个长发的中年女人,女人的脸颊和眼睛还有些红肿,眉目间满是疲惫,却还能是瞧出年轻时艳丽的模样,面前原本一桌子的好菜如今也乱七八糟。
她指尖夹着一根细细的香烟,脚下是已经整理好的破旧行李箱,听到声音也没往门口看上一眼,而是端起面前的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牧小满瞄了一眼酒瓶,往日这个时候一定会空下来的酒瓶,今天只少了一杯的量,桌子上竟然还摆着四盘菜,其中罕见的出现了一盘红烧肉,虽然只剩下了零星两三块,但酱香油亮的色泽还是能让人食指大动。
女人脚下行李箱的拉链还是开着的,看得出来,是男人回来后发生的一切,让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牧小满心中闪过一丝失落,却还是挺直了肩,一言不发地坐到了女人的对面。
陈艳霞看着沉默不语的女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们母女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坐在客厅吃饭,自从牧大生喜欢上赌博后,家里能卖的东西被他卖了个干净,她心灰意冷之下就天天喝酒,对于这个女儿也再没上心过。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屋里老旧的风扇呼呼吹着,陈艳霞手里的香烟慢慢燃烧过半,她抖下过长的烟灰,想了想还是开门见山道:“我要跟你爸离婚了,准备跟你张叔叔在一起,他来这边就是谈生意的,明天就会回老家,到时候我跟他一起走,你以后的生活费每个月我会按时打给你爸。”
牧小满听着母亲的话,又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剩菜,点了点头:“嗯。”
这应该是她爸开出的条件,不然凭她爸那个性格,不可能那么爽快地答应离婚。
“这日子妈真的受够了,妈知道妈对不起你,所以以后无论你混成什么样,我也不会来沾你的光,你以后要是有困难,也可以跟妈说。”
牧小满没出声,她不是小孩子了,她初中就开始在外面捡废品,赚钱给自己攒学费,什么样的人都遇到过。
自然知道有些话,要反着听。
房间又陷入沉默,直到楼下传来汽车催促的喇叭声,陈艳霞仿佛听到什么信号一般,拉上行李箱的拉链,从包里拿出粉饼,给自己细细补了妆。
她站起身,笑容满面地理了理头发,而后像是甩掉了什么沉重的包袱,去迎接自己的新生般,没有一丝犹豫,拎着行李箱转身走出了门。
屋子里,原本不想去看的牧小满还是走到了窗前,隔着窗帘拉开一点点缝隙。
她看到那个所谓的张叔叔从车里下来,殷勤地接过母亲手中的行李箱,护着她坐进副驾驶,母亲也是一脸娇羞的笑着,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让牧小满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她看着那辆车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其实牧小满并不怪母亲做出这种选择。
父亲沉迷赌博,让她们原本还算小康的家庭,变成了现在这样,夜夜不回家,一回家不是要钱,就是哪里不顺心了对母亲动手。
胖婶说错了,牧小满一点都不觉得母亲铁了心离婚有什么错,更不会拿这个去怪她。
曾经胖婶也说过,她母亲带着她这么大一个女儿当拖油瓶,怎么可能会有男人愿意跟她再婚,还让牧小满放心。
但她知道以后,那天晚上一个人想了很久。
原本她都想好了,到时候她就选择跟父亲生活,不会拖累到母亲,她自己或许会难过,但也只是一时的,等她考到外地的大学,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这样她们都会脱离泥潭一样的父亲。
只是她没想到……
母亲根本不想知道她的选择。
牧小满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她给自己盛了碗饭,坐在一片狼藉的饭桌上,慢慢将剩菜扒拉进碗里,大口大口地吞吃着,嘴巴被她塞得没有一丝空余的地方。
她锤了锤胸口,撑着嗓子把饭咽下去,普普通通吃饭的动作生生让她带出几分狠意,但眼神仍是一片平静。
实在咽不下去了,她才给自己倒了杯水,动作太着急,一杯水让她洒了小半杯出去,牧小满浑不在意地把抹布盖到上面,给自己又盛了碗饭,继续一点一点把桌上的饭菜全都吃完,才慢慢放下碗。
吃完饭,牧小满看着剩下的那瓶酒,她给自己倒了一点,举起杯子跟母亲的杯子碰了一下,抬手喝完杯子里的酒。
以后就是一个人了,要吃饱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牧小满:嗝,有点难喝。
——
开文啦开文啦~
走过路过的宝贝不要错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