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抢白叫谢怀清愣了片刻。
“我并未这样想。”
他叹一口气,扫视一圈也没找到个帕子,只能又扯了些包扎的细布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莫要哭了。”
他担心的是伤口进了泪水,怕是难好,而宁枝枝看着那细布,神情微妙。
她还以为,谢怀清这般细致的人会随手带着手帕什么的呢……
话本里的才子佳人,总是拿手帕传情。
看来是她想多了。
宁枝枝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接了细布,仔仔细细把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
这擦拭也讲究手法,她早上辛辛苦苦扮得这样美,可不能叫这细布擦花了。
放下细布,又是一个梨花带雨的娇俏姑娘。
“表哥当真不厌恶我?”
厌恶她,和不想被碰触,显然是两件事,可宁枝枝偏偏要混在一处,等着谢怀清的回答。
谢怀清怎会同她计较,只摇了摇头。
“并不厌恶。”
那就是喜欢了。
宁枝枝美滋滋地在心里帮他把话补全了,忽然觉得自己的目标也不是很难达成。
她再次可怜巴巴地把手抬了起来。
“既是如此,还请怀清哥哥为我换药。”
谢怀清一瞧就知道她手上的药是新换的,他沉吟片刻,还是伸出了手。
“我帮你松一些。”
旁人都说女人是水做的,他早些时候还不信,如今见了这表妹,倒是彻底相信了这话。
宁枝枝也知道现在不能得寸进尺,谢华清也已经做了很大让步,于是乖巧地没再说什么。
谢怀清捻了捻指尖,随后搭在了宁枝枝的手心。
宁枝枝手心一颤。
缠绕容易解开难,孙先生并未在外留下哪一头痕迹,拆开的时候就要细细摸索。
谢怀清倒是守礼,并没有多用力,而是用指尖,绕着细布的边缘,一寸一寸找着缺口。
他是尽可能不触碰到宁枝枝,但哪里能躲得过。
谢怀清的指尖不可避免触碰到她的手心,一会儿绕在细布之上,一会儿又越过细布,直接沾在她的手心。
每每都是一触即离,可手心的伤口好似忽然开始愈合,密密麻麻的痒意从细布下面透了出来,肆意生长。
那伤口好像长在了她身上每个角落。
宁枝枝没忍住,收拢了手心。
谢怀清却在此时找到了细布手尾,轻轻一拉,细布便散开了,宁枝枝只来得及抓了细布一角。
谢怀清的指尖匆匆而过,见了宁枝枝动作,他带着疑惑歪头,细碎的光洒在他睫毛上,衬得他的双瞳一时成了金色。
“弄痛你了?”
宁枝枝抿了抿唇,想像往常一样做出个笑容来,却是没能成功,只能闷闷地低着头否认。
“没有,多谢表兄。”
她头把头埋得很低,自然就没看到谢怀清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意。
方才还一口一个‘怀清哥哥’,慌乱之下,就是‘表兄’了。
看到她通红的耳垂,谢怀清眸中的细碎转瞬即逝,又成了那个贴心的风雅表兄。
宁枝枝任由他在自己手上打了个漂亮的结,埋着头骂自己没出息。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碰到了掌心而已,方才她碰到谢怀清手心的时候,也没见他反应这么大呀……
太没出息了!
可是,可是。
宁枝枝抿了抿唇,看向自己被包好的手掌。
或许不是她没出息,是谢怀清皮糙肉厚的,她那么轻那么轻地在他手心划过去,他感觉不到才对。
她无视谢怀清那白痩干净的指尖,自发地在心中为自己找了借口。
这样胡思乱想一通倒是冷静了不少,再看他为自己打的结就有些好奇。
“怀清哥哥打得结好看,那孙大夫只会系得紧紧的。”
谢怀清神情自然,示意她将另一只手伸出来。
“学医者,是要用那种打法的。”
见宁枝枝还在盯着,他顿了一下,眼中带着笑意,端方守礼。
“不过那般难免过多接触,你我毕竟男女有别。”
这回轮到宁枝枝愣住了。
原来是这样啊。
她还以为谢怀清是觉得,那结好看,和她很配呢。
宁枝枝又想到了好主意。
旁人都说,肌肤相亲最能拉进彼此关系,她想,她应该一鼓作气,说其实这个结有些影响行动,不若改成方才那般。
可一想到伤口溢出的压都压不下去的痒意,这话在她嗓子眼里转了转,又‘咕咚’一声,回了肚子。
打个结也挺好看的嘛。
大概是有了一只手做基础,谢怀清这次动作很快,宁枝枝紧绷片刻,也终于放松下来。
她一手顶着一个结,左看右看,甚是满意,随后她状似无意问道:“那孙大夫那种,怀清哥哥也会吗?”
谢怀清似乎没想到她这样大胆,眉梢抬了抬,面上有些为难。
“会倒是会,只不过……”
只不过男女之防嘛,宁枝枝懂的。
可她要说的不是这个。
宁枝枝两只手捧在一起,眼睛晶亮地看着谢怀清。
“这么说,怀清哥哥也学过医了?”
宁枝枝问出这话时,心中还甚是满意。
她从前在墙角听过,旁人总说,要想引起一个男人的注意,就要全方位地了解他。
她现在就是在了解谢怀清。
可她近些日子太过顺风水水,险些忘了一个事实。
那谢怀清,不仅仅是她君子端方的表兄。
谢怀清正整理东西,闻言一顿,抬眼看向她。
对视的片刻,宁枝枝方才还飘飘然的心瞬间被绑上石头,直直下坠,落回了原地。
糟了。
这一瞬间,她知道自己大概是祸从口出了。
谢怀清那种人,越是不露端倪,越是忌讳旁人了解。
她竟将这忘了。
果不其然,谢怀清神色未变,眸中却透着一股探究,目光盖在宁枝枝身上,分明是炎夏,却叫她背后发凉。
气氛急转直下,方才的努力都化作了泡影。
宁枝枝却来不及道声可惜,脑中转得飞快。
她对着谢怀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表兄对我这样好,我总想着能回报表兄就好了……若表兄对医术感兴趣,我便去求了那孙大夫,送些医书来可好?”
她声音轻柔,带着女儿家的期盼,仿佛方才的话都是无心。
而谢怀清也好似并没有方才那片刻探究,闻言像是听到家中幼妹说了贴心话的兄长,含笑摇头。
“表妹有心就好,我不过是从前在山上无聊,了解过一些皮毛,和孙先生是如何也不能比的。”
轻轻两句,便将此事揭过。
宁枝枝装作遗憾地叹气,心中却是不敢掉以轻心。
谢怀清盯着她的发旋看了两眼,转头看了看天色。
“既已无事,表妹快些回去吧,这药房不便久待。”
分明说的是赶人的话,他却好像是为她着想一样。
放在片刻之前,宁枝枝定然是要想方设法留在这儿的,可现在听他有了赶客的意思,却是如释重负。
她比先前谨慎不少,即便是心中宽慰,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恋恋不舍应下了。
“那枝枝就先回去了。”
说完,她一步一回头,好像谢怀清现在唤她一声,她就立马回来。
这般姿态一直持续到处了药房大门,等到确认谢怀清的视线看不到她之后,宁枝枝脸色一变,倒吸一口气,撒腿就跑。
吓死人了,吓死人了!
方才谢怀清的眼神好吓人!她以后再也不问他了!
宁枝枝脚下生风,好像自己慢一步就要被谢怀清抓住一样。
气喘吁吁跑到了月亮门,宁枝枝才敢偷偷往后看。
幸好,谢怀清并没有追上来。
她舒了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
谢怀清果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先前都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露出破绽罢了。
宁枝枝冷哼一声。
但她也不是吃素的,她已经看透谢怀清的招数了,下次定然不会再这般掉以轻心。
只不过……
宁枝枝又有些犹豫。
手上带伤口的借口已经行不通了,她下次该如何接近他?
正想着,她一抬头,险些迎面撞上一人。
宁枝枝心里一紧,正要躲起来,就听那人颇为疑惑。
“表小姐?您怎么在这儿。”
宁枝枝一僵,看清他的面容却是放松下来。
原来是谢怀清身边那小厮。
他手上拿了个瓶子,颇为纳闷地看着宁枝枝。
宁枝枝轻咳一声。
“无事,我闲逛逛。”
谢怀清的人都不是多嘴的人,即便没看到了,也不会传到宁婉芝那里去。
小厮果然没多想,对宁枝枝行了礼后就要告辞。
宁枝枝看着他的背影,在原地思量了片刻,还是一咬牙跟了上去。
“你是要去哪里呀 ?”
她搭话,小厮自然是要回应。
“先前大少爷叫小的拿东西送过去,但这会儿少爷却没在房里,当真是怪了……”
听他找不到谢怀清,宁枝枝深吸一口气,缓缓露出个笑来。
“呀,真是巧了,我帮你送去给表兄吧,我知道他在哪里呢。”
大概是老天爷补偿她,她自重生之后,运气一直都很好。
方才还在苦恼如何接近,小厮便送上门了。
小厮还有些为难,可架不住宁枝枝有些羞怯的模样。
“表兄为人这样好,我帮他跑个腿也是应当的嘛。”
小厮略作迟疑,还是将手里的东西交到了宁枝枝手上。
他离开后,宁枝枝握着手里的瓶子缓缓舒了一口气。
她方才是怕了不假,但若就此心虚了,反倒是正实了她心里有鬼。
最重要的是,她能找到的和谢怀清的联系实在是太少了,任何机会都不能错过。
这样一想,她又缓缓呼气,将方才的胆怯吞下了肚,目光重新坚定起来,昂首挺胸往药房而去,好像方才临阵脱逃的不是她一样。
见到紧闭的房门时宁枝枝疑惑了片刻,难不成谢怀清已经离开了?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上了台阶,轻轻推开了药房大门。
“表兄,你在吗?”
‘吱呀’一声,在宁静的小院显得如此突兀。
“谁!”
未看清屋内容貌,冷喝先传了出来。
宁枝枝半推着门,眼睛适应了之后,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呆在了原地。
屋子里,谢怀清半靠在椅背,衣裳半褪。
他肩膀上,一道横穿锁骨的伤痕,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要说:吱吱:(捂着眼睛)(指缝齁大)我不看我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