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清问得清楚,短暂的停顿过后,宁枝枝自然是点头如捣蒜。
她额头出了细汗,想来短短几步路,跟得不容易。
谢怀清先一步结束了这场漫长对视,眼中的笑意消散得干净。
“你我并非同路。”
这般神情与往日不同,但宁枝枝心里却知道,他泄露出的一丝冷淡,才是他最真的模样。
宁枝枝指尖一颤。
她想过他会拒绝,却没想到会这样直白。
谢怀清意有所指,宁枝枝假装不知,张着眼睛,实打实的清澈不解。
“还未出门,表兄怎知不是同路?”
谢怀清眉心动了动,未来得及开口,由远及近,另一莽撞的少女匆忙奔了过来。
“宁枝枝!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谢文瑶被罚抄书,今日刚抄完,谁知从祠堂一出来,便得了个晴天霹雳。
宁枝枝竟搬去她们那边了!
她顾不得琢磨宁婉芝是什么意思,急匆匆地赶过来,便看到宁枝枝穿着娇俏的新衣裳,对着谢怀清一个劲的谄媚。
要不是谢怀清在,她现在就要划了她这张脸!
谢文瑶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宁枝枝神情慌乱,害怕地往后退了退。
“四姐姐。”
她的声音不大,又满是惶恐,谢文瑶见了更气。
分明是这宁枝枝越来越过分,做什么好像是她欺负人一样。
“你就是装成这个德行,哄骗的我娘?”
宁枝枝的肩膀塌了下来,不敢看她,一双手不断搅着衣角,小声为自己辩解。
“我没有,我也不知为何,姨母会忽然给我换了院子……”
宁枝枝眼中漫上一层雾气,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可心中却已经是乐开了花。
谢文瑶这时候出现,可真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呀。
谢文瑶从不让她失望,三言两语,怒气上头,手掌抬起就要往宁枝枝脸上招呼。
宁枝枝像是被吓呆了,躲都不知道躲,只能紧紧闭眼,等着即将落在脸上的巴掌。
宁枝枝在心中祈祷。
她甚至感受到了凌厉的掌风扫在自己脸上,来自谢文瑶的怒意如此清晰。
短暂的一瞬后,戛然而止。
檀香袭来,将宁枝枝护在羽翼之下。
祈祷应验了。
宁枝枝偷偷抬眼,便见谢怀清抬手制住了谢文瑶。
谢文瑶脸色憋得通红,也没能叫谢怀清的手挪动半分。
“谢文瑶,这便是你的教养?”
宁枝枝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听他如往常无异,却叫谢文瑶浑僵住,不敢再造次。
“大哥。”
谢文瑶嗫喏着开口。
“分明是宁枝枝!她……”
谢文瑶嘴巴张合了半天,到底也没能告状。
她也知道自己没道理,换屋子这种事情,又不是宁枝枝说了算的。
可难道要她去质问母亲吗?
她疯了?
谢怀清将手放开,谢文瑶恨恨地盯着宁枝枝,骂人的话没从嘴里出来,却在眼睛里表示了个清清楚楚。
宁枝枝惊魂未定,连忙躲去谢怀清身后,只探出个头来,对着谢文瑶眨了眨眼。
谢文瑶更是气急败坏,深吸一口气叫自己冷静下来。
她也不是完全傻的,谢怀清离家早,她对他的印象不深,但父亲母亲早就和她说过,见了大哥要恭敬,不得造次,不然有她好果子吃。
谢文瑶眼睛一转,见了谢怀清装束。
“大哥是要出门?”
谢怀清应了一声。
谢文瑶乐了。
“那妹妹就不打扰大哥了,宁枝枝,你也别耽误我大哥办正事了吧?”
她明里暗里威胁地看着宁枝枝,宁枝枝却警惕地摇头,连声道:“我也要同表兄一起出去的。”
说罢她抬头,眼睛晶亮地看着谢怀清,眼里的求救意味不言而喻。
不用她说,谁都知道谢怀清走后,谢文瑶会怎么对待她。
可谢怀清却似看不到一般不做声响。
宁枝枝眼中的那点晶亮在他的沉默中渐渐淡了下去。
她甚有自知之明,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谢怀清的距离,垂着脑袋,眼见谢怀清的衣袍停顿片刻,随后像是飘然的柳叶一般离开了她的视线。
真倒霉。
她偷偷扯了扯嘴角。
谢怀清真的不管她。
这回可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没和谢华清套上近乎,又惹上了个讨人厌的人。
她在心中偷偷腹诽,可片刻后,她就察觉到了不对。
谢文瑶那个性子,这会儿应该已经炸了。
怎么会这么安静?
她疑惑地抬起头,先是看了看谢文瑶,发现她的视线没在自己这边,又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这一看,便对上了谢怀清的目光。
他站在不远处,垂眸看着她。
“表妹不是说与我同去?怎的还不走。”
声音落进宁枝枝耳朵里,若不是他此时的眼睛只注视着她一个,她还以为自己太过期盼生出了幻觉。
“来了!”
反应过来后,宁枝枝喜上眉梢,提起裙边就追了上去,连不合脚的鞋子都变得讨人喜欢了。
谢怀清是个大大大好人!
宁枝枝脚步轻快路过谢文瑶身侧,还不忘给她个弯弯的笑眼。
谢文瑶气得直跺脚,又不敢对谢怀清说什么,只能气鼓鼓地看着宁枝枝跟在谢怀清后头走远了。
宁枝枝转眼就把谢文瑶抛在了脑后,注意力都在谢怀清身上,生怕自己一个错神他就走远了。
等出了谢府,谢怀清的脚步才慢了下来。
“要去哪儿?”
他问道。
宁枝枝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已经转了一圈。
她说的出门当然是借口,不过为了和谢怀清多相处一会儿罢了。
她才不会告诉谢怀清。
“我想去吃上次的糖人。”
宁枝枝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上次没吃到,甚是可惜。”
言下之意偷偷提醒谢怀清。
你上次的糖人可是被谢文瑶扔掉了!方才对着她未免太客气了一些。
谢怀清不知是懂了她的意思,还是只当她贪嘴,嘴角的笑意就没淡下去过,听她这么说也只是点头,随后吩咐小厮叫了车来。
马车停在了宁枝枝身侧,这可比上回宁婉芝送她出去的华丽许多。
“上去吧。”
谢怀清示意。
顺利得不可思议。
宁枝枝乖巧地点头,上了马车一转身,就见谢怀清嘱咐了小厮几句,随后对她摆了摆手。
“想吃就去吧,晚些我去接你。”
他不跟着去吗?
话还没问出口,愣神的功夫,车帘已经被放下,随后马鞭破空,马车颠簸起来。
竟然就这么出发了。
宁枝枝急了,还没坐稳就掀开车帘往后看去,只见谢怀清闲庭信步一般,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甚至都没回头看一眼。
怎么这样!
要不是这车窗太小,她现在就要顺着窗户跳下去,把他抓住问个清楚。
她看着谢怀清的背影望眼欲穿,最终只能蔫哒哒地缩回了脑袋。
几乎可以肯定谢怀清是故意的,不然怎么会这么急着叫马车离开?
亏她方才已经在心中演练了许多感谢的话,一个字都不说给他听了!
在宁枝枝的气急败坏中,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这小厮当是谢怀清的人,对着宁枝枝全然没有谢府那般趾高气昂,不论是放下脚凳还是扶宁枝枝下车,都是恭恭敬敬,挑不出错处来。
这倒是叫宁枝枝有些不好意思了:
“多谢,我自己去逛逛便好。”
小厮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仍然躬着腰,递上个荷包。
“表小姐喜欢什么尽管去买,这是大少爷给您准备的银子。”
瞧着眼熟,是谢怀清的那个。
宁枝枝迟疑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粗略颠一颠,着实有些重量。
她一边谢过小厮,又忍不住分神想,谢怀清今日出门想来是有约。
他又没带下人,还把荷包给她了,他自己用什么?
……赊账?
她有些想不出那场面。
小厮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莫名的东西,做了个请的动作,指了指一旁的成衣店。
“大少爷吩咐,先带您来这儿。”
“我不缺衣……”
宁枝枝刚要拒绝,目光触及成衣店门口摆放的东西时却顿了顿。
那是一排精美的鞋子。
宁枝枝的脚不自在地动了动。
虽是路途很近,但她方才追着谢怀清那几步,确实叫脚上的不适重了些。
他注意到了?
那小厮也是机灵,见宁枝枝明白过来便没继续多说,只说自己在外候着,表小姐买了东西唤他一声就好。
宁枝枝不自觉抿唇,心中一时复杂。
谢怀清当真是个十分隐忍的人,连在她这个不受待见的表小姐面前,都如此滴水不漏。
宁枝枝深吸一口气,踏进了成衣店。
谢怀清送她来的地方自然是极好的,没一会儿,宁枝枝就挑好了鞋子。
尺码合适,确实舒服不少。
将旧鞋放上马车,宁枝枝便去找了那日的糖人。
小厮一直在身后跟着,宁枝枝有些不习惯,却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
她知道这也是谢怀清的嘱咐,她独自上街,有人跟着也会安全些。
宁枝枝努力忽视自己的不自在,很快找到了那日卖糖人的。
这人竟然还记得她,见到她就是一乐。
“丫头,又来买最好看的糖人?”
宁枝枝嘿嘿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
“上次没带钱,当真对不住。”
“不碍事不碍事,又不是没给。”
商贩摆了摆手,熟练地拿出做糖人的勺子,想了想却是一顿,谨慎地左看右看,随后欲言又止。
“今日,可带钱了?”
上回是那俊俏郎君给的钱,今日不见郎君,万一这小女娃又是空手来的,那他可就亏本咯。
宁枝枝脸上一热,连忙点头。
“带啦带啦。”
她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碎银子,放在商贩面前。
见了银子,商贩脸色好了不少。
“这回要做个什么糖人?”
宁枝枝想了想。
“伯伯可还记得,上次见过我那兄长……”
……
宁枝枝这边暂且不提,叫她心绪纷乱的人此刻坐在酒楼,杯中一盏淡茶,正冒着缕缕热气。
他的手掌白得像是透明,像是新雪初落,覆在茶杯上。
他先行至此,友人未到,他便倚着窗看起楼下的风景。
没多时,少女的绿色裙摆翩然入了视线。
见她好端端地到了,谢怀清轻笑一声,移开了视线。
他不便与她同行,却也不会真的留她一人。
他当然知道宁枝枝所谓的‘顺路’是骗他的。
他离家早,宁枝枝到的时候他已经去了山上,对这个表妹的印象也不过是旁人口中‘那个投奔而来的表小姐’。
直到回了家才发现,她的处境极为不易。
这般情形,宁婉芝怎么会那么好心,放任她随时出谢家的大门。
小孩子爱玩,他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只是想到今日宁枝枝的异常,谢怀清眸子沉了沉。
他这个惹人亲近的表兄是装装样子,可若她真的如雏鸟一般贴上来,就是麻烦了。
掩下眸中神色,不一会儿,友人便坐到了对面。
“我还道今日已经出门够早了。”
正是前几日马车中人,他见了谢怀清,极为爽朗地笑了其阿里。
“没想到还是不及怀清你啊。”
谢怀清为他斟了酒,早就习惯了他这副腔调。
“宫门遥远,殿下受累”
作者有话要说:谢怀清:受累,今天的钱记你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