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谢家大公子要回京了。

消息传回谢家,丫鬟小厮虽面上不敢僭越,私下里却恨不得把耳朵伸个三尺长,再把眼睛丢出八丈远,只为早点见见这神仙一样的人物。

传闻中,大公子谢怀清青衫褐瞳,惊才绝艳,端的是天人之姿。

只可惜身子骨弱,只能借佛前一缕香,好生温养着。

伺候在他跟前的人偶尔传回话来,大公子如今沾了香火气,更悲天悯人,不似人间客。

谢家上下人心浮动,丫鬟步履匆匆,对视间都带着心知肚明的兴奋。

只一人全然不知,格格不入。

六月初六,大暑。

宁枝枝早早地等在转角处,虽是上头有屋檐遮着,酷暑之气却如附骨之蛆一般无孔不入。

她徒劳地用帕子扇了扇,闷热生出的窒息感却未减分毫,额间凝成的汗珠顺着长睫落进了眼睛,刺得她双目微红,满是雾气。

好在不用等太久,远远的,两个婆子合力抬着个木桶,一边遮着日头,嘴上还在嘟嘟囔囔,咒骂着走近了。

宁枝枝立刻支起了身子,微垂着头,再抬起时 ,眼里的雾气凝成了实质,要掉不掉地挂在眼边。

她加快脚步,在转角处一个错身,两个婆子躲闪不及,和宁枝枝碰了个正着。

‘哗啦’一声,桶里的东西也掉了个干净。

“哎呀……”

宁枝枝低低地痛呼,抬起眼时惶恐得不行。

“对不住……”

她道歉说得太快,婆子刚要发怒,话被堵在了嘴边,一时间不上不下,难受得厉害。

看清楚撞到的人是谁,两个婆子顿时放下了难受,趾高气昂起来。

“原来是表小姐,这么冒失,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宁枝枝张着一双圆眼,好似闯了祸,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一样。

“我,四姐姐叫我给她凉些冰水……”

前方不远就是谢府的冰库,梅雨过后,大暑已至,老爷早早发了话,各个屋子都要勤换着冰桶,若少爷小姐热出了毛病,她们这些婆子是要吃苦头的。

她们两个是伺候三小姐的,三小姐娇气,一天要换五桶冰,稍微化了一点就吵着说热。

本就烦躁,如今又被宁枝枝这么一耽搁,两人的怒火瞬间到了头顶。

正想像往常那般责骂一番,其中一个婆子却回神很快,连忙拉了拉另一个,一边摇头一边小声道:

“忘了前些天的事了?”

这婆子一听,脸色变了几变。

原本这表小姐是任谁都能揉搓两下的,但前些天不知怎么的,老爷突然发火了,说表小姐既然来了谢家,那就和自家姑娘一样,要是受了委屈那就是在打他的脸。

那之后,至少明面上,没有下人敢再给她脸色瞧了。

老爷向来喜怒无常,没人敢触他的霉头。

两个婆子最终勉强挤出个笑来。

“原来是四小姐的安排,不过那冰库的冰都是记录在册的,谁能拿,谁不能拿,都写得清楚,表小姐怕是进不去。”

说到最后,嘲讽意味太过明显。

她们如今不能将宁枝枝如何,做主子的却是能的。

尤其是四小姐,最是不好说话。

宁枝枝却像是没听出她们的恶意,分外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晓得的,四姐姐叫我在房子外面借些凉气就好,不用进去。”

话音落下,两个婆子先是抖了抖。

宁枝枝这样说话,她们总觉得身上爬了蚂蚁一般不自在。

她们带着嫌弃又狐疑地打量宁枝枝。

宁枝枝生了幅柔弱模样,说话又软糯,好似一掐就要出水。

可谁真的信了她这表象,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她这性子泼辣得很,分明是寄人篱下,却一点伏低做小的心思都没有,你讽一句,她回四句,哪怕是丢了规矩被罚跪祠堂,下次也不会少说一个字。

但那是从前了。

也不知是哪日起,这表小姐就变了,碰她一下就委屈得不行,好像谁欺负了她一样,叫她们打骂都不是。

她们是看不透,不知这表小姐是想开了还是又憋着坏。

两人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明白她说的话,那点诡异感落了下去,只剩幸灾乐祸。

四小姐哪里是想喝冰水了,分明是又找了新的折腾法子呢。

当下也不再多说,看了一眼散落在地的冰,嫌恶地移开了眼。

也不知这小厮是这么打扫院子的,这么会儿的功夫,好好的冰竟然全裹上了灰尘。

“罢了罢了,再回去取些吧,三小姐爱干净,见了这又要发火。”

临走前,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宁枝枝,颇为晦气的模样。

宁枝枝自知做错了事,一直惶恐不安地低着头,生怕她们再像从前一般责骂。

两个婆子甚是自得,像是打了胜仗一般昂首挺胸。

等到彻底看不到她们的影子,宁枝枝的肩膀缓缓舒展开,头也不再低垂。

再抬起眼时,眼里哪还有半分怯懦,分明满满都是狡黠。

她转了转手腕,十分满意。

这双手真是越来越快了。

掀桶,撒灰,一气呵成。

将散落的冰装进桶里,宁枝枝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

那两个婆子说的没错,冰库的冰都记录在册,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取冰来用。

只可惜,那里面没有她这个惹人嫌的表小姐名字。

毕竟她也不是这府上的人,发冰忘了她也是理所应当。

宁枝枝是五年前来到府上的。

母亲身故,她拿着信物找上门来求姨母照拂,只是谢家并不欢迎她。

谢老爷视她若无物,大夫人更嫌她出身粗鄙,脏了这谢家门楣。

府上的下人惯会见风使舵,主子如此,他们也对宁枝枝没有好脸色。

渐渐的,她的处境比下人还不如。

而她呢,脾气太倔,便是受了欺负,只会蛮横地报复回去,再被以‘野丫头就是野丫头,到底是上不得台面’为由,关在祠堂几天几夜。

也亏是她身子骨强健,换个人时不时饿上那么几天,怕早就魂归西天了。

思及此,宁枝枝脚步一顿,随后又乐起来。

这话倒也不错。

虽不是饿死,但她的确魂归西天 ,也没好上几分。

宁枝枝确实是死了,还做了十年孤魂。

不过一个月前,她又活了。

那日雨夜,她被雷声惊醒,滔天的雷声像是要将她从灵魂深处劈开一样。

她惶恐了半天,心说老天爷太不公道,她做鬼就要比做人久了,每日安分守己,连院中的兔子都没吓过,怎么今日就要遭雷劈了?

过了片刻,大概是确认她罪不至此,雷声终于渐渐远去。

宁枝枝这才放松下来。

放松过后又觉得不对,方才只顾着害怕,倒是没察觉到如今处境。

入手是有些粗粝的布料,其手感叫人难以忽略。

宁枝枝先是一愣,随后用了些力气,指尖用力到发白。

不再是穿手而过,她真真切切摸到了。

宁枝枝立刻翻身下床,按着有些模糊的记忆在桌上找了面镜子。

镜子看起来年头有些久,上面满是划痕,像是被人扔了又捡回来,镜面映的也并不真切,只能隐约透出个人影。

就是这样的一面镜子,却叫她欣喜得几乎落泪。

这是她十五岁时的脸。

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这张脸了。

不记得触摸物体的感觉,也险些不记得自己的模样。

她忘却了太多事情。

她死了太久。

但如今,又活了一次。

……

重生一回,她的心境变化了不少。

她吃了太多不必要的苦头,这一次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而且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敛下神思,她将冰桶提了提。

宁枝枝贪凉,装的冰也多了些,提久了就有些吃力。

没等她放下桶歇歇,前面不远处就传来了声声热闹。

宁枝枝心里一紧。

这帮人向来是不屑上后院来一趟的,怎么今日聚了这么多人?

若是被看到她提着这么一桶冰,再去告诉什么三小姐四小姐老爷夫人的……

那她这麻烦可就多了。

来不及多想,宁枝枝提着桶,连忙就往暗处躲,可冰桶此时就显得有些累赘了。

她步履太急,晃得冰桶似乎更重了些,一个不小心便砸在了她的腿上。

这回宁枝枝的惊呼就不是装的了。

腿上被狠狠磕住,她痛得抽气,又是一阵‘哗啦’声响,她没站稳,再一次连人带桶摔在了地上。

这番超出计划的意外叫宁枝枝屏住了呼吸,就连手掌传来的刺痛都无暇顾及。

更叫她头皮发麻的是,周遭的声音仿佛一下子远去了。

周遭变得分外安静,只有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

宁枝枝甚至能听到沙粒在她脚下的哀鸣。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终,停在了宁枝枝的面前。

阴影遮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冷淡但难以忽视的檀香。

宁枝枝被拢在渐近的阴影里,她知道,这是有人在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她泛着粉意的双唇抿了抿,电光火石间想好了说辞。

总归是死过一次的人,凡事都能比旁人冷静两分。

这样想着,她抬起了头。

对方逆着光,宁枝枝一时没看清他的面容,只得眯了眯眼睛。

来人身量颇高,背着日光晕下一层金辉,将她的身形完全拢住,带着淡淡的压迫感。

见宁枝枝无事,那人稍稍退开了一步,这也叫宁枝枝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下意识地,宁枝枝双唇微启,惊愕地张大眼睛,鼻尖猛地泛起酸意,恐惧感瞬间袭遍全身。

随后,在这人发出第一个音节之前。

宁枝枝泪意尚未凝结,便双目一翻,真真切切地晕了过去。

……

总归,宁枝枝是死过一次的人。

她想,或许是时候,死第二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啦开文啦!

是小甜饼!(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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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老庙前,宁枝枝许愿能和心上人亲近一些。

次日,她就成了心上人……的弟弟。

……出问题。

一件坏事,时凝和死对头温步珏互换身体了。

一件好事,她倾慕温步珏的兄长许久,终于有机会接近了。

可温步珏也喜欢她的姐姐,这会儿正用她的身体黏在姐姐身边,一口一个“阿姐”,笑得好不甜蜜。

他痛快了,时凝就不高兴了。

巧的是,温步珏也是这样想的。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人人都知太傅二小姐时凝和将军府二少爷温步珏不对付,哪次见面都是鸡飞狗跳,近日来却频频有人见到这二人凑在一起,好不亲密。

还有更怪的——

听闻那个向来秀外慧中的二小姐醉倒酒窖,被太傅提着耳朵揪了出来!

又听闻那个桀骜不驯的二少爷温步珏,不爱戎装爱红装,抹红脸蛋被老将军抓了个正着!

这二位怕不是中邪了吧?

中不中邪不好说,二位祖宗折腾个鼻青脸肿筋疲力尽,终于和解。

“我帮你追我哥,你替我追我姐,早晚是一家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这买卖不亏,二人相视一笑,满肚子坏水。

只是这坏水到底泼在了自己身上。

多日来的频繁密谋终于有了回报,一纸婚约下来,两人目瞪口呆。

……婚书上的名字,怎么是他们两个?

吾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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