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灵气不再进来,殿内灵力如狂风暴雨,刮得人皮肉生疼。
燕衡站在祭台下仰视台上白袍傀儡,眸光隐隐变深,满脑子都是:他不能死。
傀儡背对他们,手放在玉盒上,正在破其上的封印。
玉盒边缘钉紧的四根铁钉开始松动,它的灵力也在飞速流逝。
傀儡一挥广袖,更多的纸人从袖口飞出,嘻嘻尖啸着直扑过来。
一时间,殿里充满呼啸风声与尖利的嬉笑声,大殿摇晃不止,令人头晕目眩。
小妖分出藤蔓将明缨大半身体裹住,只留她四肢来灭杀纸人。明缨拍拍小妖比了个鼓励的手势,然后放心地喷出一丛火焰,将迎面冲来的纸人烧了一半。
风一斜,她飞扬的长发顺便也没了一缕。
影子攀上燕衡的手,在他手中凝成一柄幽黑的剑,他狠厉挥出去破开面前的纸人壁,飞奔冲上祭坛。
发丝飞舞,傀儡专心破封,却没想他们之中竟然有人能挑衅到它的眼前。
一柄长剑转瞬出现在它脑后,它来不及完全躲闪,被燕衡劈下一根手臂。
苍白的手臂挣扎几下,化作几片碎纸屑。
殿里躁动的灵力波登时小了些。
傀儡被断一臂,断面几乎立刻生长出新的手臂,它侧头看着燕衡,弯弯的眼睛闪烁红光,似乎终于要重视这个不足二十的少年。
傀儡身高腿长,接近两米,正面看着给人极大的压迫感。它暂时放下手里玉盒,对上燕衡。
金光大作的玉盒暗下光芒,鼓动作响的粗大锁链停止颤抖,沉重的铁链撞击声消失,石柱上流淌的咒语也静止不动。
此时浪潮褪去,风平浪静。
但一切只是风雨前的宁静。
傀儡动了,一系列残存的幻影之后,它瞬间移到燕衡面前,拳头携着飓风砸上去。
风将发丝从额前拂到耳边,燕衡漆黑水润的眼眸一转,身体后仰。
苍白的拳紧随其上,欲重击其面门。
随着燕衡倒下,他脚下的阴影也迅速变大,在他即将触地之时,阴影忽然变成一潭乌洞洞的深不见底的幽潭,他如入水之鱼,乘着潭水游走了。
傀儡的拳头重重抵在地上,剧烈的爆炸声后,石板向下凹出一个巨大的洞。
猛烈的重击重新废了它新生出的臂膀,它用另一只手揪掉,复再生出一只新的。
它生硬的脸上露出一丝迷茫。
它站起来,僵硬地环顾寻找那个短发的少年。
影子落在脚下,少年悄无声息地自它身后游上来,手中黑剑飞出,将傀儡钉在祭台石阶上。
剑身悄然融化,化为身下阴影。
小妖从纸人堆里钻出来,讶然望着眼前这一幕。
明缨更是惊讶,她只知道燕衡厉害,却不知道厉害到这种程度。
傀儡震怒,剩余的纸人离开明缨小妖,团成一团滚至它身上,飞快融为一体。它爬起来,张牙舞爪地跳过来。
松散的发被汗水打湿,燕衡后退几步躲开它,旋身溜着它跑。
傀儡伸手捉了几次俱没捉住,更加恼怒。
它的头一转,突然停住追赶的脚步,转身往明缨这里来。
怕打扰燕衡,明缨颇有自知之明地偷偷躲在柱子后面,结果一人一傀儡跑得太快,她的眼一下没跟上,就错了一下眼的功夫,傀儡快冲到她面前了。
她心脏急烈一缩,弹簧似的窜跳起来,开始绕着大殿跑。
傀儡紧紧跟着,手臂小鬼一般伸长了捉她。
“啊啊啊!这什么鬼玩意儿?燕衡救命!”明缨声音颤抖。
她惧怕傀儡的程度远远高于对死亡的恐惧,她拼命地逃窜更多是因为害怕傀儡。
明缨引以为傲的奔跑速度在绝对的修为面前不值一提,一人一傀儡的距离一直在被傀儡拉近。
燕衡听见动静回过身来,步履不停地飞奔。
“最新任务:请宿主解救明缨。”
傀儡的手即将搭上明缨的肩膀,明缨吓得几乎要哭。
燕衡腿下蓄力,一个飞跳,抱着明缨险险躲过那双苍白的手。
一滴血滴在明缨脸上。
她愣愣地睁开眼,看见燕衡左边脸颊一道长长的红线,一滴一滴的血从里面掉出来,落在她的脸上。
她迅速抬手,将那道线抹掉。
燕衡卷翘的眼睫垂了下,迅捷地站起身,继续挑衅傀儡。
明缨也迅疾地弹起来,找了个远点的地方继续躲着。
高高的殿顶骤然响起阵阵轰鸣,宛若雷声轰隆。殿顶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傀儡仰首瞧着上面,追逐燕衡的脚步骤停,它身形一转,转而飞身上祭台,拼尽全力抱住玉盒。
最后一阵轰响过后,殿顶坍塌,五个人影自上方降下,几乎立刻便锁定了傀儡,开始手下结印。
金印笼罩了祭台,将里面包锁。
溪石山强烈的灵力波动几乎瞬间便惊动了其它山头的真人,真人们循着灵力赶来,齐力破开山地后才得以进来。
傀儡自知再无机会,身体猛烈颤抖,淡蓝的火光从内燃起。
真人上前,再想要阻止傀儡自尽已经来不及了。
傀儡抱着玉盒跪在玉台上,两只无神的眼睛竟好像生了神智,直直看着燕衡,眸中恨恨,直到化作灰烬。
一切终于归于平静。
燕衡感受体内已经轻微紊乱的灵力,手下攥成拳,引导灵力冲击心口。
一口血喷出来,他的脸色顷刻苍白,踉跄几步。
明缨刚要拜见门主与四位真人,余光瞧见燕衡吐血,连忙过去扶住他。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就吐血了?
门主神识扫过此陵,与几位真人对视后面色顿时难看许多。
奇岁山下竟然藏了一座陵。
前些日子护山大阵异动,门里有邪祟潜入,弟子们遍寻无果,任谁也想不到它会藏于山下密陵之中。
奇岁门建门已逾千年,千年来,无人知晓山下有座密陵,这傀儡是如何而知?它又为何突然入陵?玉盒里又是什么东西?
奉宁真人忽然目光如雷:“垂木妖?”
小妖躲在明缨身后,闻言脑袋颤了颤。
真人手下一抓,将小妖隔空捉过来,小妖身体耷拉着,不挣扎也不叫。
明缨没有丝毫犹豫:“真人,此妖并未危害奇岁门,也没有什么恶意,还请真人从轻处置。”
奉宁真人捏着小妖,看向明缨的眼神复杂,闻言不作声。
明缨心里叹气,她仁至义尽了。不过近来妖族与人族相处和谐,想来真人不会过于为难它。
慈正真人开口:“明缨,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明缨不知道要如何替小妖遮掩,只能实话实说:“回禀真人……没看见有个洞便掉进去了。我们爬不上去便深入洞中寻求生机,一路走到这里,然后就是现在的情况了。”
慈正点点头,指了指燕衡:“半夜宵禁,你为何在溪石山?”
燕衡长长的眼睫遮住半边眸子,眉目舒和,面上沉静乖顺:“回禀真人,弟子修炼艰难心中郁燥,便半夜出来散心,路过溪石山时听见有人呼救便去了。”
四位真人扫视下方两人,思考他们所言的真实性。
两人的话都没有什么破绽,身上的伤也昭示他们一路走过来的艰难,傀儡应该与他们没有关系。
明缨与燕衡身上都各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且衣衫不整,门主与真人又问了几句,确定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便要将他们放回去。
慈正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手拢在袖子里,肃声:“燕家小子,你虽为燕家子弟,但来了奇岁门便要守奇岁门的规矩,你夜犯宵禁,按理该罚跪三个时辰,不过念在你刚历险境,便去思过堂跪两个时辰。”
燕衡躬身:“是。”
慈正扭头看向明缨:“你不用再巡山了,收拾东西回鸣天谷。”
说完,手下灵力轻动将明缨与燕衡送离陵地。
两个人互相搀着走了一段路,待真人看不见他们了,燕衡将胳膊从明缨手里抽出来,步履飞快地走到前面。
“我先走了。”
明缨忍着疼,加速一瘸一拐地追上去:“你不是受伤了吗?”
燕衡声音冰凉,摆明了不想跟她多说:“现在好了。”
明缨不明白他怎么了,在陵里时还救过她,怎么一会功夫就变脸了呢?
她拦住他:“你等我一会,就一会,我有一粒上品丹药,我拿过来给你。”
燕衡绕过她,不耐烦地呼出一口气:“我不需要。”
明缨还要再说,被他止住:“别跟着我,我不想看见你。”
她身形一顿:“……为什么?”
燕衡冷笑:“我之所以受伤不正是因为你吗?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在地陵之中?”
因为她,因为该死的系统,他要时时待命,给她送温暖。
他厌恶这样被掣肘的感觉,他受够了。
傀儡修为远在他之上,他的挑衅只能拖它片刻,因为它大部分灵力用在玉盒上,才令他短暂占据上风。若非门主真人及时赶来,他真的能活着离开吗?
她无所谓生还是死,他不,他一定要好好活着,还要好好地活到地老天荒。
他瞥她一眼,阴着脸走了。
明缨顿在原地,默然望着他大步离开,转身回到山腰小院里收拾东西。
山边落日浑圆,刺目的光模糊了边缘,今日的傍晚罕见地不见晚霞。
明缨慢慢地一步一挪地走回鸣天谷,待落下脚后,月亮已经移至屋顶。
她放下包袱喝了口水,反身又出了门。
思过堂不远,却也不近,在鸣天谷边缘,她小心躲过巡逻弟子,从思过堂的偏门偷着进来。
正门的守门弟子倚在门框上打盹,谁也没想到会有人违反宵禁来思过堂。
思过堂里几乎没有弟子还在受罚,明缨一个一个门找过去,很快便看见了跪得笔直的燕衡。
他已换了衣裳,是一身黑色交领长衫,衬得他肤白如玉,他的身影隐在黑洞洞的房间里,浑身散发着寒气。
他透过墙上小窗看天上圆月,眼睛里泛着月光,眼神中却没什么神采。
听见有人开门进来,他也没什么反应。
直到有人将手探到他额上,他才回神看过去。
明缨下了定论:“你发烧了。”
燕衡将她的手打下去。
他蔫蔫的,没想到她竟然找到这来,眼底全是红血丝,语气不善:“你来干什么?”
沉默片刻,明缨把丹药掏出来:“你受伤了,吃这个好得快。”
燕衡扭过头去:“不吃。”
他的头很疼,身上也疼,还很冷,之前催动灵力攻击心脉用力太狠,没想到现在这么难受。
明缨问他:“你冷么?”
他耷拉着眼:“不冷。”
明缨伸手摸了一把他的手,冰凉,又摸了把他的脖子,滚烫。
冰火两重天。
她心下犯难,不知道要不要给他保暖。
她努力回想自己发烧时的感受,好像是身上虽然烫,却很冷。
“干什么?”燕衡垂着眼皮,看她在储物袋里掏啊掏,掏出一个湛蓝的披风。
她给他轻轻披上,把系带系好,他乖乖坐着,安静地像只小狗。
燕衡闻见一股干净的香,似是皂角的味道。他打了个哆嗦,将脸埋进披风里,整个人都缩了进去。
明缨噗地笑了:“口是心非。”
她举着丹药:“把这个吃了。”
燕衡还记得下午对她说的狠话,手下紧紧拽着披风,挪动膝盖背朝她:“不吃。”
明缨绕过去盯着他通红的脸,恶向胆边生,用手钳住他的下巴,快速将丹丸扔进去。
他立刻张嘴要把它吐出来。
明缨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一手迅速摇晃他的脑袋。
燕衡只觉得天摇地动,脑浆都快要摇匀了,下意识将丹丸咽了下去。
丹田热腾腾的,身上似乎也没有那么冷了。
明缨又摸出一块洁白的甜糕:“你吃饭了没有?”
这回他终于不矫情了,斜睨着她,维持着自己的自尊:“没有。”
她把甜糕举到他唇边:“你自己吃还是我帮你吃?”
燕衡不吭声,僵持了一会一把将甜糕夺走,口头倔强:“真是麻烦。”
甜糕入肚,胃里慰贴许多,嘴里也甜滋滋的。
明缨也没吃饭,手下连着拿了五六块甜糕,重新塞给他:“这个甜糕叫云来糕,之所以叫这个名是因为它长得像一片云。我每回发烧的时候就喜欢吃这个云来糕。”
燕衡口中塞着糕,静静听她说,闻言低头瞅了瞅这糕:“不就是块糕,哪里像云了?”
明缨登时笑了,指着他:“哈哈哈,我随便起的名你竟然信了。”
他恼了,捉住她的手,将剩下的糕还她:“我不吃了。”
明缨反握住他的手,脸上的笑意更盛:“别恼啊,我不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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