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星孤悬,明月皎洁。
方渺翻了几次身,就是睡不着觉。
今儿晚上,萧玉随陪她吃完夜饭,坐到她身前,摆出一副和风细雨,促膝长谈的架势。
方渺也忍不住挺直腰板,正经起来。
萧玉随先是抬起左手,动了动手指,示意道:“这一日下来,除了这个,你还学了什么?”
方渺曾经是个知名学渣,拥有丰富的应对老师盘问技巧,她想要习惯性地藏拙,然而目光对上萧玉随的,竟有些支撑不住,不由得老实地交代了进度:“入门那本,都看完了。”
萧玉随又说:“不是看过,是问你学到了哪些。”
虽然这么说好像很装逼,但方渺摸了摸鼻子,仰头看着天花板,答道:“我可能真的是个朴实无华的修仙天才叭,看一遍就会了……”
这话听起来属实大言不惭,方渺莫名有些羞耻,心想这可能是梁静茹给她的勇气和自信吧?
没想到,萧玉随只是点点头,似乎也认同她的俏皮话。
“你祖上就是不世奇才,”萧玉随很欣慰,眉眼带笑,“想来你也是青出于蓝……”
方渺拥有小动物一般的警觉,耳朵一竖,似乎有所预感,连忙摆了摆手,道:“不要闭眼瞎鸡……咳,不要吹!捧杀孩子就是害了她!你的老婆只是一个十八岁高考落榜生!”
果然。
萧玉随的眼神往靠墙的长桌上一瞥,扫过那一堆绝了版的旧书与罗盘,接着道:“什么时候能全看完呢?”
既然是看了就会——
这意思就是,方渺什么时候能全学会?
方渺还没扫过其他书籍的种类与目录,被萧玉随一句轻飘飘的询问砸在脸上,心都快凉了。
我的沉默振聋发聩。
方渺如是想道。
萧玉随见她不应声,甚至目光逐渐呆滞,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脸颊的软肉,追问道:“嗯?”
方渺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萧玉随:“……不要不理会我。”
方渺心脏怦怦跳,唧唧哼哼地抗议道:“那你也不要鸡娃我。”
“什么是鸡娃?”
萧玉随是很谦虚的一鬼,不懂就问。
“……”方渺还被他轻揪着脸,也不挣脱,仿佛被命运揪住了后颈皮,“你刚刚那么问我,就叫做鸡娃。”
她又解释了一番‘鸡娃’的含义。
萧玉随想了好半天,目光坦荡自然:“我应该是,望妻成凤。”
方渺忍不住捂了捂脸,语气很郁闷:“……小山鸡不行吗?”
萧玉随歪着头,凑到方渺的面前,很是莫名其妙:“何必妄自菲薄?你很优秀,也很聪明……曾经有许多天师来找过我,我觉得他们都不如你。”
方渺被他一夸,心里酥酥的,故意转移话题道:“找你干嘛?”
萧玉随:“天师诛杀厉鬼,天理如此。”
短短一句话,似乎藏了许多旧事。方渺突然感到一股说不出的遗憾和难过涌上心头,却道不出个一二三四。
没等她再说话,萧玉随把话题拉回正规:“我这几天不能陪你,你要……”
方渺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他又要开始勉励自己好好学习天师术法了,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委屈,她挣开萧玉随掐着她脸的手指,接着便两手抓住他的腕子,将整张脸埋进他的大掌里。
“萧玉随——”
这是方渺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声音闷闷的,“我如果不优秀,你就不喜欢我了吗?就不会这样对我好了吗?”
萧玉随的指尖蜷了蜷,触碰到方渺的额发。
发丝细软,泛着柔柔的光泽。
他倏然忆起了曾在方家别墅的小房间里嗅到的那股孤独空寂的味道,指尖挑弄了一下方渺的发,缓缓重复了一遍方渺刚才说过的话:“可是,你现在只是一个十八岁高考落榜生啊,我已经很……”
他顿了一下,才改口道:“我不会对你不好。”
方渺紧闭着双眼,鼻尖萦绕着萧玉随皮肉里透露出来的香气,睫毛颤颤巍巍,搔在这人的掌心。
视力被剥夺,听力愈发敏感。
方渺只觉得耳边那道嘶哑的声音直往她耳孔里钻,一直钻进她的心窍。
在几次深呼吸之后,方渺轻声说:“我会当真哦。”
萧玉随感到掌心有些湿润,顿时了然,掌心往脸侧移了几寸,大拇指一下下地擦过方渺的眼尾。
他的声音也放低了:“嗯。”
直到把方渺的脸颊擦得干干净净,萧玉随才将缘由托出:“我有一个仇家,他很厉害。所以,你要懂得自保。”
见方渺仍是双眼通红,他揉了揉方渺的脑袋,叮嘱了一句:“……要乖。”
是夜。
云团被风推着往前跑,遮住了半圆的月。
方渺在床上滚了半天,两只手在头顶搓了半天,把柔顺的长发搓出静电,乱糟糟的。
“啊……!”她蹬了蹬腿,把被子踢到最角落,整个人在床上呈大字型,“睡不着,完全睡不着。”
萧玉随不在屋子里,坛中的小纸人也已经不见了,方渺忽地一个挺身坐起来,盯着那块被划花了的牌位好一会儿,穿起拖鞋,坐到桌边。
室内,顶灯大亮。
方渺望着桌上的旧书堆和罗盘,她深吸一口气,认命地伸出了手……
都怪今夜月色撩人,撩得她心动难忍。
还能怎么办?
方渺将一本本旧书铺开,含泪道:“我鸡我自己!”
下定决心后,她的执行力发挥得很透彻,将书分了几类——除却天师咒法这一类,还有风水望气,奇门卜卦。
分拣到最后,包袱的最底下居然还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小册子。
它跟其他玄门书籍不同,册子很精致小巧,哪怕被岁月腐蚀了原貌,但还能依稀看出原来的印花封皮。
方渺疑惑地拾起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阵子,觉得这不像是一本书,反而更像是一个笔记本,她好奇地翻开了封面,现出泛黄的第一页,一个隽正秀气的落款映入她的眼帘。
周淑云。
翻开第二页,一篇日记跃然纸上。
***
1917年3月12日/星期六/天气晴
玉堂要出远门做生意,小枫闹了好大一通脾气。还好他二叔今天在家休假,不用去大学,哄了他老半天才好。要我说,这臭小子揍一顿就成了。
萧玉堂说我是胭脂虎,气。
给他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偷偷流了泪,他过来安慰我,让我给他写信,免得他惦念家里。
我才不。
写日记吧,有空就写一些。
等玉堂那个工作狂回来了,才给他看。
吃了午饭,门外的车已经在等了。
玉堂提着行李跟家人道别,这时候臭小子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被阿随用几张折纸就哄好了。
这小屁孩,可真是好哄啊。
下午,家里来了几个人,是阿随的大学同学。
爹娘都在忙铺子里的事情,我招待了他们。
有一个叫林巽的男同学跟阿随很要好,说阿随没几个月就要出国留学了,想要约他出门玩,兴许晚上不回来。
阿随刚要拒绝,被我给应下来了。
十九岁的男孩子,就该多出去玩玩。
别整天窝在家里。
……
1917年3月13日/星期天/晴转大雨
天真冷啊。
昨晚我抱着臭小子睡了一宿,谁知道在梦里尿了一床!
他醒了就说要去找二叔玩,我拍了几下他的屁股,说二叔跟同学聚会了,还没回家呢。
说完话,我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有些发愁。雨这么大,阿随在外面要不要紧?前阵子店里的账目出了点问题,爹娘忙得脚不沾地,我是长嫂,可千万要看顾好他呀。
上午十一点多,阿随回来了。
天呐,他没撑伞,就这么淋着雨回了家!
是不是跟同学闹了矛盾?
看他脸色不好看,我就没问,赶忙叫人给他熬了碗姜汤灌下去,驱驱寒。
当晚,阿随发烧了。
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他正穿着一件单衣站在窗边。
窗门大开,外头冷风冷雨的。
我忙冲上去关了窗,问他这是怎么了?
他不说话。
我又问,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还是不吱声。
阿随的脸都烧红了,我连忙拉着他塞进被窝。医生上门看了诊,事后给他开了点药。吃药的时候,臭小子趴在窗边,软乎乎地说二叔要快点好起来……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也希望阿随早些退烧,往后百病不沾。
许是烧得难受了,他看起来很没精神,整个人空落落的,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床顶,眼也不怎么眨,像丢了魂一样。
难道是失恋了吗?
昨天的访客里有位女同学,一看就知道喜欢阿随,眼睛就没一刻从他身上移开过。不过嫁到萧家这些年,阿随整日读书看报,很少招惹小姑娘……
这究竟是怎么了?
我心里觉得后悔,后悔非让他出门活动。
此时此刻,已是月落枝头了。
小枫今儿跟张嫂睡,我睡不着,在外间守着……从来没见阿随今天这种失魂落魄的模样,我有些怕。
怕他出事。
爹娘差人传话,之后几日都不回来了,他们留在了邻城的铺子里。我还没告诉他们阿随病了的事情,免得他们吃不好睡不好,坐立难安。
如果今晚烧还没退的话,我还是要命人通报一声。
……
日记截止到这里,方渺看到纸面上有几个墨点,还画了几条无意义的乱线,似乎表露了日记主人的烦闷与忧虑。后面写了几个字,被涂黑了,看不清楚。
再翻过一页。
方渺发现这天的日记还没结束。
看完之后,她双眼瞪大,表情变得很凝重。
***
刚刚屏风后面传来阿随的声音,我过去看了一眼。
天啊……
这到底是怎么了?!
阿随躺在床上,十根手指头狠狠往脖子上抓,一下下地用力挠着。
皮肤被抓破了,沁了好多血出来!
他的指甲里全是血痂,我赶紧按住他的手,不叫他再抓了!
一定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我同他说话,阿随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床顶……像、像个死人一样。[此处涂黑]
好久。
他忽然偏过头看我,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话。
听完,我的后背一阵阵发凉。
他说:“……里面,多了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w=鸡娃不如鸡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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