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话一撂,寒霁窄腰轻转,如长虹贯日般,横刀出鞘。
似有雪光落下,隋珠被一道亮光刺到了眼睛,她下意识闭眼,再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另一副场景。
少年早消失在她跟前,如游龙戏珠般穿梭于胡兵人马中,他步伐诡异轻快,像是步步一算,每次都能轻而易举地避过那足以要了大夏任何一名郎将性命的弯刀,身侧横刀游走,招招不仅漂亮,也足够狠辣,夺人性命于转身回眸间……
像是在砍萝卜青菜,胡兵的战马好似完全失去了优势,先前那被他们低估觊觎的中原小儿郎只是转瞬间便用长刀隔断了自己的喉咙,温热的血从喉管流出,他们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一个破碎的音,紧接着从马上坠下……
寒霁的动作是如此的快,不过须臾间,大半的胡兵都坠了马,只有几个落于最后的,瞧见少年那恐怖又诡异的杀人方式,头皮都麻了,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遵从了内心的想法,纵马就要逃。
若是普通郎将,定然是追不上胡人的快马的,但寒霁不是那些郎将,也没有漏小鱼小虾的习惯,他所奉行的,一直都是斩草除根。
一生门的规矩,若出手,勿论何人被盯上,便是九死一生,那一生,除非杀手身死,要不然被刺杀的目标绝无生还的可能。
放任几个小虾米逃走,这不是寒霁的风格。
只见他右手握剑,左手轻抬,信手拈来几片柔嫩的叶,手腕翻飞间,那几片刚刚还软趴趴的嫩叶便如利刺一般飞射而出,那即将跑出视野的几个胡兵立即发出了一声惨叫,接连从马上坠落……
但仍有一个狡诈的,将其中一名同伴当成了肉盾,险险避过了其中一片叶刃,捂着先前在混战中被不幸割伤的胳膊,面色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最终消失在这片林子中。
这片小天地再次安静了下来,只余细微的风和断断续续的蝉鸣,还有隋珠清浅又急促的呼吸声。
一身玄衣的少年手持染血的横刀,浑身散发着慵懒又凌厉的杀气,慢悠悠地回过头,目光落在了那正躲在一棵树后,神色怔怔的漂亮女郎。
寒霁突然产生了一个恶劣但有趣的想法。
想到便去做,他从不束着自己。
浓丽的面容染着胡兵肮脏的血,正与那艳色的唇争锋,玄色的衣袍上也被溅出的血染得愈发深沉,他右手提着横刀,故意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隋珠,嘴角噙着莫测的笑,如同一个盯住了猎物的狼……
离得近了,隋珠才知晓刚刚闪到她眼睛的是个什么东西。
少年手中那把横刀。
说是横刀又不完全准确,因为刀未出鞘时,完完全全就是本朝横刀的制式,但刀刃一出,又很是奇异。
横刀为单刃,且刀身雪亮,刀尖走向为上。
而对方这把横刀,刀身有两刃,且除刃边雪白外,通身皆为漆黑,更无刀尖。
此刻,那雪一样刀刃坠满了血珠,滴滴答答地落在草叶上,黏腻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颤。
看到对方这样阴沉沉地走过来,隋珠本应当害怕才是,但很奇怪,隋珠总是会被别的东西分走心神。
比如说那把奇异的横刀,又比如说对方那随性的发。
紫都之中,上到至尊天子,下到走街串巷的卖货郎,出门都要将满头长发束起成髻,黔首包以布巾,豪富饰以冠簪,绝没有像眼前少年一般的,只用一条赤色的发带松松束着,任由满头墨发如马尾一般荡在脑后。
随着少年行走间,有的散在胸前,有的垂在脑后,甚至在方才的打斗中,那头发伴着少年迅猛的动作,甩出的弧度着实漂亮潇洒!
隋珠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中邪了,自见了这人便控不住自己的想法,总爱想些有的没的。
眼看着对方走过来,隋珠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心中竟没有半分害怕,只是直直地看着来人道:“你还漏了一个……”
女郎年纪尚小,尽管在川阳王府养成了个沉稳懂事的性子,但眉眼不会骗人,那股青稚还未褪去,这般直愣愣地瞧着你,寒霁竟有一瞬间茫然了起来,不知自己要做什么。
直到少女抬起纤细的白皙手指朝着最后那胡兵逃走的方向一指,寒霁才清明了过来,面上带着些恶作剧失败的恼火,不解道:“我杀了这么多人,你不害怕?”
寒霁会这么问,那是因为他曾经在执行一次任务时,恰好遇到一对被山匪劫掠的夫妻,寒霁那日心情不错,恰好那日忘记带钱,手里缺了点银子,便发了善心杀了那一群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山匪,将那夫妻二人救了下来。
那时候他才十四岁,心性尚不如现在冷硬,本以为转头看见的会是夫妻二人感激的情景,但现实却与他想象中相反,他等来的是那对夫妻的恐惧和厌恶……
就好像他是个怪物,比那些山匪还令人可怖的怪物!
思绪回转,寒霁面上不显,心中却少见地生出了几分新鲜来。
目睹了他割断了那些人的脖子,这个看起来又娇又弱的小丫头居然是这样一副面孔。
那清亮的眸中没有惊惧,也没有厌恶,更没有那股让寒霁讨厌至极的看怪物的意味。
她很不一样,也是第一个让他感觉到高兴为何物的人。
“你是为了救我才杀的他们,若没有你,我定然活不过今夜,况且他们本来就该死,你杀的对……”
“而且,你很厉害!”
这是隋珠源自真心的一句赞赏。
在紫都时,偶尔随着王妃去看金吾比武做斗,未见过这位恩公出手前,隋珠还觉得那些人很是勇武。
但今夜过后,隋珠自当变了想法。
那些勇武的金吾在这人面前,恐怕也会变成萝卜白菜吧。
如同夸赞自己的长辈亦或者别的什么人,隋珠表现的落落大方,丝毫不见一般闺阁女儿的娇怯,那双清亮的眼眸中满是真诚。
寒霁头一次碰见这般反应的,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不知如何接下那句在他这里尤为稀奇的夸赞。
心里突然有些暖,像是有一条涓涓细流划过,让他又僵又冷的心多了几丝温度。
这丫头不仅听话,现在看来还会说些好听的话,倒也顺眼。
寒霁心里嘀咕了一句,面上却还是冷冷地,但隋珠的直觉告诉她,恩公似乎心情不错。
“走吧。”
寒霁转身,还不忘招呼隋珠一声。
随着少年这不经意的一声招呼,一种安定感在隋珠心头盘旋,她连忙心潮澎湃地应了一声,抱着她那些仅有的金银细软踉踉跄跄地跟上。
脚腕和身上还是阵阵疼,但心里的喜悦让隋珠刻意去忽略,只想紧紧跟着眼前这个救命稻草,不让他嫌弃从而丢弃自己。
然而,女郎的步子本就比不过康健的儿郎,何况是隋珠这样带着伤的,这样的情况下,想要跟住寒霁这般身手的侠客人物,更是难上加难了!
果然,就在寒霁不管不顾走了十多步后,身后传来一道听起来明显气力不足的声音。
“恩、恩公,可否行慢些……”
从这道声音,寒霁甚至不用回头就能在脑海中勾画出那没有的女郎是如何一副神情。
果然,寒霁回头,映入眼帘的便是女郎一副要随时晕倒的脸。
白的像雪,看起来命不久矣。
至少在寒霁看来是这样的。
视线再往下移,寒霁目光落在女郎那一瘸一拐的腿上,突然想起了这一茬。
眼看着天色愈发寂寥,残月如勾,就连蝉鸣声都微弱了许多,他却还要在这浪费时间。
腿一迈,他如风火般走到隋珠面前,望着她的腿,沉着脸道:“若等你这样走回去,天都要亮了!”
隋珠见他风风火火地回来,还唬着一张脸,又说了这样的话,心里立马难受了起来。
一半是焦急,一半是愧疚。
隋珠是一个遇事经常责问自己的性子。
幼时,她总在想,是不是自己不够好,才让父王总对自己冷着脸,就算是对着别家的孩子,父王甚至都能笑一笑,就是一到她,父王总肃着一张脸,十年如一日。
于是,她苦读诗书,谨遵礼仪,书画女工更是用心不已,甚至是父王最为喜爱的琵琶她都学得炉火纯青,只盼父王能得闲听她一曲,顺带夸一夸她。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隋珠始终没等来,就被送去和亲了。
现在,又因为自己耽误了时辰,隋珠情绪一上来,人都萎靡了下来,先前还神采奕奕的笑脸忽的暗了下来……
“是在对不住,我的脚扭伤了,实在是走不快,我……”
“麻烦。”
少年轻嗤了一下,隋珠话都没说完,就瞧见他躬身弯下腰,一胳膊揽住了自己的腿弯,将自己囫囵扛在了肩上,就像是扛着一个麻袋!
金银饰物被隋珠包裹在了红艳艳的外袍中,被抱在怀里,被对方突然这么一下,隋珠差点就没拿稳,好在隋珠反应快,才没有掉下去。
被人头朝下这样抗在肩上,隋珠血液尽数倒灌至脑袋,颇为难受。
一股清澈的暖香透过少年的薄衣送到她鼻翼间,不同于隋珠所闻过的任何一种香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