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宴会便开始了,卫丹钟跟随父亲一同落座。
宴会上,觥心流香,金管齐奏,满是天家气派。
卫丹钟坐在小桌后,不声不响。反倒是她身后做婢女打扮的卫白露,四处张望不停,一副心痒难耐的样子,好似巴不得下一秒就偷溜出去玩。
“大姐姐,那就是陛下吗?”卫朝露指了指坐在高台龙椅上的人。
皇帝今年四十几许,生得高大。因忙于国事,面庞很是苍老,充斥着浓浓的倦怠和疲惫。
卫丹钟说是。
一名女官行到卫丹钟身旁,低声道:“卫大小姐,皇后娘娘有请,请移步偏厅。”
她点点头,起了身,跟着女官向偏厅走去。
……
偏厅没有丝竹繁华,只有夜色婉约,幽墙月暗。
祈元手持一枚玉箫,正倚着朱红阑干,静候卫丹钟到来。
前几天,卫府赏花宴上,他和卫丹钟闹了些不快。皇后听闻此事,特地叮嘱他,趁着今夜,哄一哄卫丹钟。
为此,他特地换了身绛紫色衣裳,还准备了些许礼物。
哄卫丹钟还不简单吗?
祈元对卫丹钟很了解。
只需要好言好语,再备上一件礼物,就足以让她心花怒放。
自小时候起,他就一直是这样哄她的,从未失手过。
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祈元抬头一看,望见卫丹钟窈窕的身影自月色下走来。
长裙如波,秀丽宜人。
祈元勾了勾笑唇,出声问好:“丹钟。”
卫丹钟脚步顿住,月光照出她戒备又清冷的脸:“王爷,怎么是你?”
这语气,既没有祈元想象中的温柔和惊喜,也不复往日的恋慕和崇拜。
祈元的心底有一丝不快。
但他仍故作轻松:“这样才能叫你惊喜。”
卫丹钟的神色却更冷淡了:“要是景安王没什么事,我便先回去了。”
“等等!”祈元皱眉,忙喊住她:“我准备了一些礼物,给丹钟赔罪。”
说着,祈元的心底,涌起了阵阵不爽。
怎么回事?自己放下身段来哄这个小女子,她却还是冷着一张脸。
卫丹钟几时变得那么难拿捏了?
莫非,她如今也变得心机沉重,打算欲擒故纵了?
祈元挤出笑,拿玉箫一下下拍着掌心,点数着礼物:“有南海的红珊瑚,前朝的古玩,样样都是母后库房里的精品。丹钟,你真不喜欢?”
卫丹钟却是兴趣缺缺的模样:“这样好的东西,丹钟配不上,请王爷自己留着吧。”顿一顿,她又道:“对了,我与王爷尚未成亲,您称呼我闺名,实在不妥。”
“你!”祈元恼了起来:“你到底打算闹多久?”
不就是一个八音盒的事儿吗?值得她使这么久的小性子?
脾气一上来,祈元索性也不装了。他冷下了脸,道:“丹钟,我俩婚事在即,你就收收大小姐脾气,免得让卫家和母后难做人。”
他语气如此冷厉,换做从前的卫丹钟,恐怕早就被镇住。
可今夜,卫丹钟却并未被他的语气吓到,而是不紧不慢地说:“王爷错怪丹钟了。我只是恪守礼节,不愿私相授受。”
见她如此油盐不进,祈元恼意更甚:“丹钟,你最好想清楚了。等过了今晚,再来向本王讨饶,那就来不及了。”
说罢了,祈元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将卫丹钟撇在原地。
卫丹钟不紧不慢地说了声“恭送王爷”,心底却浮起淡淡疑惑。
今晚难道会发生什么大事不成?不然,祈元怎么会这样说?
……
祈元已走远,卫丹钟沿着原路折返。
不知何时,天开始淅淅沥沥地落雨。
她趁着雨点未大,回到了水榭里,重新落座。
正是酒酣舞乐之时,君臣和乐融融,但却未见太子祈湛的影子。
对此,竟无人多问一句,毕竟祈湛平日里就常常缺席宫宴,说不来就不来,分毫不把帝后放在眼里。
忽然间,一名喝醉的大臣摇摇晃晃起身,冲向了水榭中央,撞散了正起舞的舞姬,然后跪倒在地:“陛下!”
丝竹之声骤停,舞姬们缩在一旁,畏惧地看着这个酒后失仪的大臣。
只见这大臣道:“陛下,先帝在时,曾有遗诏言:国之储君,必为贤能之人。老臣辅佐两代帝王,实在不忍见江山毁于一朝储君之手!”
说罢了,大臣哭得涕泪横流,像个孩子似的。
卫丹钟立刻认出了这大臣的身份:他叫窦典,是二朝帝师,私底下和祈元有往来。
窦典一跪下,他的几位门生大臣也立刻出席跪下,同样叩头恳求:“请陛下改立景安王为太子!”“请陛下改立景安王为太子!”
呼声如潮,充斥水榭,令皇帝眉头紧皱。
这一刻,卫丹钟回忆起了今夜本该发生之事——
趁着祈湛不在夏宫,群臣恳请皇帝改立祈元为太子。
怪不得先时祈元敢放狠话,说“过了今晚再讨饶也不好使”。
原来祈元是觉得,过了今夜,他就是新的太子了。
可她分明记得,今夜过后,祈湛还是会稳坐太子之位;而那几个请求改立储君的大臣,却都没落得好下场,有的死残,有的罢官。而父亲卫定儒,也因此事小贬了三月,还开罪了祈湛,常常在朝上被奚落。
思虑间,卫丹钟身后的卫定儒也蓦然起身,似乎也要为祈元请命。
卫丹钟心底轻惊,连忙拽住父亲衣袖:“父亲,我,我心口疼……!”
卫定儒愣住,顾不得一旁呼声如山的群臣,瞪着眼问她:“心口疼?怎么回事?”
卫丹钟摇摇头,攥着心口衣裳,跌倒在地,一副喘不过来气的模样。
卫定儒原本心里正忧烦要不要上前一道请命;不请命,得罪祈元;请了命,得罪祈湛。眼前女儿心口疼,他立刻有了台阶下,忙扶住女儿,对海棠道:“愣着做什么,快去找个大夫来!”
如此一来,就是他不去请命,也无人敢怪罪他。
而水榭中央的君臣,并未注意到这小小的插曲。
祈元从席上起身,扶起白发苍苍的窦典,惋惜道:“长幼有序,小王怎能窃得储君之位?至于太子的身份,是属于皇兄的。”
话音刚落,一个布包裹被骤然扔进水榭。同时飞来的,还有一句冷厉的声音:“怎么这么热闹?让孤来猜猜你们在做什么?”
那布包裹翻滚几下,停住,散开,露出了里头裹着的东西:一个血淋淋人头,赫然睁着眼,死不瞑目!
刹那间,妃嫔和舞姬的尖叫声惊恐四起。
“人头!”
“死人啦!”
水榭外,雨水下得正瓢泼,一道白电劈开夜空,照亮了门前的身影。
祈湛手持长剑,刃不归鞘,一身血气地跨入水榭门槛,像是自血狱归来的罗刹,硬生生撕开了歌舞升平的假面。
他面色冷冽,鬓发微散,肩上还有大团脏污的血迹。脚步走到哪里,剑尖上的血就滴到哪里,将水榭里的青砖都染红了。
没有人敢说话,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注视着他一步步走到那个人头前,然后一脚踩在了血淋淋的人头上。
“让孤猜猜——”他邪邪一笑,盯着窦典:“你们不会是想废了孤的太子之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