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纵横卫府后宅,但还没见过这阵仗,一时脑袋空白,身体微抖。
卫丹钟扣紧曹氏的手,眼眶微红,道:“那刺客不知怎的混进了藏书阁,想暗杀太子。我,我没想太多,挡在了前头,险些被刺客割断了喉咙……二夫人,我好疼!”
她将遇刺情形讲得活灵活现,周围的女宾纷纷面色一白:“如此凶险?此事当真?”
此时此刻,无人关心为何卫丹钟和祈湛会被关在藏书阁,光顾着议论刺客之事。
祈湛站在一旁,挑眉看她泣诉,眼中意味深长:“是啊。卫家大小姐勇武非常,要不是有她在,孤今日恐怕要在这里丢了性命。”
有这番话在,更佐证卫丹钟言辞是真,众女宾们越发畏惧。
很快,卫丹钟的父亲卫定儒听闻了此事,携管家和一群侍卫匆忙赶到。
一到藏书阁里,卫定儒便满面惶恐,向祈湛请罪:“太子殿下恕罪!是卫府看守不严,才叫刺客混入府中!幸好殿下平安无事,要不然,微臣当以死谢罪!”
见自家老爷请罪,曹氏也慌忙跪下,一同请罪。但她不敢搭话,只能在一旁轻抖。
得罪了祈湛,这可是天大的过错。这回,老爷恐怕要怪责自己了!
不……要真只是怪责,那都轻了。
若是处理不好这事,恐怕老爷的官途都要受影响!
想到这里,曹氏悔得肠子都青了。
祈湛却笑了笑,道:“虽说卫府治下不严,但卫家大小姐却舍身救了孤一命。看在大小姐的份上,孤就不予计较了。”
卫定儒愣了愣,大松一口气,冷汗浸湿的后背舒缓了开来。
“谢太子殿下开恩!”卫定儒慌忙谢道。
曹氏听闻祈湛将此事轻轻放下,一颗心放了下来,身体险些直接跌坐在地上,还好一旁的丫鬟挽住了她。
祈湛掸了掸手上的浮灰,道:“散了吧,都聚在这儿,太过吵闹。至于这两个刺客,孤要带回去审问。”
闻言,曹氏面色一白。她壮着胆子问:“要不然,便让我送去官府审问……”
这两个小厮可是她找来的,要是把她牵连出来,那就完了。
可曹氏话还没说完,就被卫定儒怒斥了一声:“真是胡闹!这可是刺杀太子的刺客,几时轮得到你一个妇人来插手管了?”
曹氏讪讪低下头,两只手绞得紧紧。
祈湛没有多话,在一片恭送声中往外走去。临走时,他回眸望一眼卫丹钟:“对了,卫家大小姐的伤,你们可得好好看看,小心落下疤了。”
这一眼中,似浮动着什么深意。卫丹钟忙低下头,不与他对视。
卫定儒点头不迭:“应当的,应当的。谢过殿下关照。”
说罢了,又转头恼怒地剜了一眼曹氏,冷哼一声:“闹出这么大的事,真是涨脸面了!我看你还是少管家,把中馈交给母亲算了!”
曹氏讪讪站在一旁,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
片刻后,卫丹钟便坐在了花园的阴凉地里,由海棠给她洒药粉。
“大小姐,大夫说了,您这伤得每天敷药,不然就会落下疤。”海棠露出自责之色:“都怪奴婢不好,没有跟着您一道去藏书阁,要不然,怎么会碰上这种倒霉事……”
卫丹钟笑说:“不怪你。”
此事是曹氏设计,专门挑了海棠不在的时候,又怎么能怪海棠不周到?
“对了,海棠,这事,最好瞒着祖母和母亲,免得叫她们担心。”她垂眸,声音定定:“还有,母亲院子里的杨妈妈,怕是得想法子处置了。”
药粉洒在伤口上,激起阵阵疼痛。她回忆起藏书阁中所发生的事,后背泛起阵阵凉意。不仅仅是因为曹氏的计谋,更是因为祈湛。
祈湛的容貌,就是化成灰,她也能认得出。
还记得前世之时,祈元被太子祈湛的大军逼至东山,近乎全军覆没。祈元跪下求她:“丹钟,太子说了,若你能陪宿他一宿,他便会放我景安王府妇孺一条生路。”
于是她素衣脱簪,独身至祈湛阵中。
军帐幽暗,烛火微晃,影子长长落在地上。一袭玄甲的太子站在王旗下,好似一把出鞘的剑一般,杀意凛然。
他转过身,朝她步步走来。每一步,都叫她心中惧意更甚。
她往后退去,却被他逼到毛毡床边,退无可退,然后被他压倒在身下。
他满是欲望的眼沉沉望下来,满是茧子的宽大手掌游走在她面颊,然后撕扯开她腰带,力道极是野蛮。
她闭上眼,心底满是恨意。既恨祈元无情,又恨命运无常。
可偏偏这时,祈湛松开手,在她身旁躺下,闭目而眠。
“睡吧。孤也累了。”他对她说。
她讶异地睁开眼,却只看到他疲惫而眠,眉心紧皱。烛火光照下来,鼻梁的阴影顺服地落在面颊一侧。
这样的祈湛,与人言中那个可怕可畏的凶戾太子判若两人。
那一夜,二人并肩而眠,什么事也没发生。
次日,祈湛放她出营。她要走时,他忽然拦住她,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景安王妃就披着孤的衣服回去吧。”他邪佞地笑起来,帮她将外袍系紧。
她就这样回到了丈夫祈元的阵中,可祈元却对她避而不见。
所幸,祈湛遵守诺言,放了经安王府上下一条生路。
但从那日起,景安王府的人对她便总是指指点点,议论她在祈湛军中的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
似祈湛这样难以捉摸的男子,她委实是不想与之打交道。
自己当时心急,莽撞地提出策略,竟误打误撞,让祈湛答应与她合作。
可她其实并不知道祈湛想找的东西是什么。
她又回想起了祈湛打晕的那两个小厮。
那两个小厮面容英俊,却长相陌生,不像是藏书阁里常用的下人。
而且,曹氏哪里来的那么大胆子,竟敢算计太子祈湛?
丹钟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两个英俊的小厮,才是曹氏为自己准备的“情夫”。而祈湛,只是误入这局的人。
可祈湛到底在找什么?
她攥紧了手,心里暗觉麻烦。
“大小姐,您在这呀!”卫定儒身旁的老奴婢前来传话:“景安王就要走了,老爷叮嘱您赶紧去花廊上送一送。”
赏花宴上有刺客,卫定儒也不敢继续将宾客留在府邸里,匆匆将宴会结束,忙着去排查府邸上下。
这会儿,祈元就要走了。
卫丹钟正在烦恼祈湛之事,便随口道:“有什么可送的?他又不是没长腿,要我背他出去!”
话音刚落,卫丹钟便听到了下人的通传声:“景安王到——”
卫丹钟愣了愣,抬起头,便看到了未婚夫祈元正黑着脸站在不远处。
……
在来找卫丹钟之前,祈元已在花廊上等候她许久了,因为卫定儒说过,卫丹钟马上就会来这里。久等卫丹钟不至,他才亲自找过来。
其实,祈元原本并不想见她。
对于这个未婚妻,他从来都是兴致缺缺。
但祈元的侍从苦口婆心地劝道:“王爷,皇后娘娘叮嘱过,您可不能和卫大小姐疏远了,她的嫡亲哥哥,可是镇守西北的将军呢……”
祈元拂袖,不耐烦地皱起眉:“本王心里有数。”
祈元的好友都不理解,常问:“王爷,卫家大小姐美貌娴淑,出身高贵,你怎么就不喜欢了?”
这种时候,祈元只笑笑,并不说话。
论容貌,身份,才德,卫丹钟都极适合“景安王妃”这个身份。
可祈元出身皇族,如卫丹钟一样的女子,见得实在太多,早就有些腻味。
但有一个少女,却令祈元见之难忘,那就是卫家庶出的二小姐,卫朝露。
他还记得,去卫家提亲的那一日,他在花园里见到了正在扑蝴蝶的卫朝露。
少女穿一身嫩绿衣裳,梳双鬟髻,与丫鬟笑闹作一团,明媚娇甜,连笑声都透着糯糯的奶香味儿。
一个不小心,少女被石头绊倒在地,小鹿似的眼,立刻变得雾蒙蒙的。她撅起了嘴,露出一副倔强模样,好像红了眼的小兔子:“呜呜,石头好坏,欺负我!”
祈元忍不住走上前去,朝她伸出手,扶她起身。
一旁的丫鬟吃了一惊,忙偷偷对卫朝露道:“这是景安王,与大小姐定了亲的。要是让外人知道他与小姐你授受不亲,那就不妥了!”
话没说完,卫朝露便红了眼眶,滴滴答答地落下眼泪来:“什么?这可怎么办……大姐姐会不会怪罪我?”
一旁的丫鬟忙解释道:“王爷莫怪罪,我们二小姐从小就是这般体弱,受了惊,便容易哭,不是有意失仪。”
这一刻,祈元看着她,忽然极想把这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带回府中,予她娇宠,让她绝不再落眼泪。
相比之下,卫丹钟这个由父母强加的未婚妻,就让祈元很是不耐烦。
堂堂景安王,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得主!
偏偏卫丹钟还有些不懂事,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要亲近他,不是给他写信,就是绣一些香囊、荷包送给他,让他颇为不耐烦。
如此刻板无趣的女子,不及她妹妹十二分之一的鲜活。
——原本,祈元是如此评价卫丹钟的。
可今日里,他竟然听到卫丹钟口吐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辞。
“有什么可送的?他又不是没长腿,要我背他出去!”
这一刻,祈元的脸黑得像是锅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