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淡淡的晨曦越过厚重的宫墙飘洒进隆昌宫,将一夜的沉寂唤醒,红墙碧瓦的楼宇殿阁在晨晖的照耀下闪着炫目的光,像是一夜之间被涂了一遍新漆,晨起的宫人们同时不同地地开启了各自的忙碌。
尚衣局的衣库房门口,两个宫人和两个太监刚刚将一个大号木舆子【注1】装车完毕,舆子上整整齐齐地码满了一包包要送去储备司入库的冬衣棉服。
几人稍事休息后,两个太监便一前一后地准备驱车离开。忽然,后面那个长相稚嫩的小太监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朝正站在一旁歇脚喘气的两个宫女中的一个说道:“婉儿姐姐,你的帕子我要如何还?”
被唤作婉儿的宫女闻言,正欲张嘴回话,不想另外一个宫女竟先声夺人地替她抢答了:“婉儿姐姐的帕子不用还了,小福顺,送你做信物了。”
抢话的女子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那乐呵劲儿活像她抢的并非是别人的话头,而是什么值钱的宝贝。
叫福顺的小太监听到这样一句调侃,脸腾的就红了,稚嫩的一张小脸上更多了几分孩子气。
“吴清月,你又来了!不说玩笑话能憋死你是吧?”被抢了话的乔婉儿面露愠色,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仍在咯咯笑个不停的女子。
“信物?是什么信物?为何福顺有?而我福旺却没的?婉儿姐姐偏心呀!”车头处年纪稍大点的小太监像是被激发了兴致,顺势也跟着调侃起来。
这一回,乔婉儿的脸也有点红了:“福旺兄弟,你怎么也跟清月丫头一样这么喜欢说笑了?”
“哎呀,我的帕子好端端的送不出去呢!你们这是嫌弃我没有婉儿姐姐长得好看,不稀罕我的是吧?”吴清月听到玩笑话有人回应,更加人来疯了,对乔婉儿频频制止的眼色视若无睹,冲着福旺又是一通调侃。
“怎么会,怎么会?清月姐姐,要不就送与我做信物吧,哈哈哈!”福旺果然跟吴清月是一路人,这样一个话题引起了他的共鸣,张口就来地接了话。
原来,适才搬衣物时,叫福顺的小太监不小心被舆子上的木刺划破了手,乔婉儿见状,情急之下掏出随身带的一条绢帕给他止血包扎。小福顺临走时想起了那条帕子,便随口问了一句,不想竟被爱说笑的另外两人调侃起来。
“哎哟,我看你们几个不想活了是吧!不好好干活,竟然在这里打情骂俏!”一个尖细的说话声毫无征兆地响起,令原本你来我往的嬉笑声戛然而止。
几人不约而同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到来人后便都毕恭毕敬地行礼道:“柳姑姑!”
被称作柳姑姑的人是个身形微胖的宫人打扮的女子,正立于几人的不远处,许是因为脚步太过轻盈,她幽灵般的靠近竟未引起四人中的任何一个注意。
柳姑姑名唤柳白荷,是尚衣局的执事大宫女之一,虽和乔婉儿一样都是二十四岁的年纪,但其略微发福的身材和一脸总也消不下去的浮肿,令她看上去比同龄人至少年长了十多岁,所以,尚衣局的宫女们私底下都唤她作“柳婆婆”。
“哎哟!柳姑姑,您这么个大忙人,怎还亲自跑来?我们几个办事您还不放心吗?您看看,两位姐姐清点好数目后,又帮着我们一起装了车,我和福顺正准备把衣物送去储备司呢!”太监本就不归大宫女直管,福旺又是个遇事圆滑的主儿,自然没被柳白荷那句话吓到,而是端出一脸和气生财的笑老练地回了话。
“哼,我若不亲自来,怎知你们几个竟然在这里偷懒儿!”柳白荷嘴上像是仍旧不依不饶,但口气却是缓和了许多,“储备司那边还等着入库呢!你们两个还不赶紧送过去!”
“好嘞!得姑姑令,这就去了!”福旺一声应承之后,两个小太监便一前一后地驱着木舆子逃命似的开溜了。
太监走后,便只剩下乔婉儿和吴清月两人大气不敢喘地立于原地。
柳白荷扭着粗壮的“水蛇腰”向二人走近,她走路时脚步果然很是轻盈,一点声音也没有,难怪刚才能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靠近。
“怎么?还真以为我是闲得没事跑过来监工啊?这不是有事要跟婉儿商量才特意寻过来的吗?”柳白荷在二人面前停住脚步,脸上已全然不见了适才的不依不饶,反倒是风云突变地挂满了盈盈笑意。
乔婉儿和吴清月听出她语气中的明显变化,都不由自主地偷眼瞥向她,当看见她脸上一团和气的假笑时,反倒是各自心里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些不祥预感。
“那不知姑姑着急寻我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这不是想跟你聊聊淑秀的事么?”
乔婉儿听她提到淑秀,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柳姑姑,我前几天见到淑秀了,她状态很是不好,整个人恍恍惚惚的,都快不认识我了,求姑姑把她调回尚衣局吧!”
乔婉儿说完,眼泪便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哎呀!这是怎么说的呢?快起来!快起来呀!”柳白荷上前一步把乔婉儿扶了起来,脸上仍旧堆满了假笑:“婉儿,你说得倒是没错,我也就是为了这事才特意来寻你的。淑秀这个情况确实也不适合待在内班了,要不你看这样行不?你去徐公公身边听差,把淑秀换回尚衣局?”
“什么?这怎么行……”没等乔婉儿回话,一旁的吴清月忍不住接了话,但话刚出口,瞥见柳白荷狠狠瞪过来的犀利眼光,遂赶紧住了嘴。
“吴清月,行不行是由你说了算吗?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柳白荷声音瞬时提高了八度,堆满假笑的一张脸立刻变成了像是别人欠她几百吊钱的讨债脸。
“姑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说,让婉儿去有些不太合适吧,她可是我们尚衣局的‘老人’了,谁也没她做事熟练利落……对了……要不……要不……还是让我去吧!”吴清月顶着柳白荷恶狠狠的目光,怯生生地回道。
乔婉儿听闻柳白荷说让她去徐公公身边听差,便已心神混乱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又看到吴清月这样不知轻重地插话,更加心乱如麻,只得着急地冲她低低地喊道:“清月,你……你就少说两句吧!”
“吴清月,瞧你说的!我看你还是先回去照照镜子吧!徐公公那里可是内班,哪是谁想去就能去的?我是看在婉儿聪明能干的份上,特意给她安排了这样的机会,别人想去都没的去呢!”柳白荷脸上晕出了怒色,嗓门又拔高了几分。
“既然是这么好的机会,那就让给别人吧!婉儿姐姐应是不会在意姑姑这样做的。”柳白荷说话的气势愈迫人,反倒是激得吴清月更加逆反,最初的胆怯全无,说话声音竟变成中气十足。
“吴清月,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竟然这般跟我说话,实话跟你说吧!安排乔婉儿去徐公公身边听差,就是我柳白荷一句话的事,你还真以为我是在打商量吗?我就是客气点来通知一声而已!不要给脸不要脸!”柳白荷说完,便扬起一只手狠狠地扇在了吴清月的一侧面颊上。
吴清月被扇后,本能地伸手捂住被打得生疼的半张脸,但是这一巴掌并没有把她打成缩头乌龟,反倒像是戳中了她的逆鳞,激发出了昂扬斗志:“姑姑,你难道不知道那个老太监就是个大色鬼吗?淑秀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就是给他糟践的啊……”
“好你个吴清月!我看你真的是活腻歪了!竟敢如此置喙总管太监!信不信,我现在就治你个以下犯上之罪,送你去挨五十杖鞭!”此时的柳白荷已不屑于继续装腔作势了,满脸的凶神恶煞一览无余,她扬起手再次向吴清月扇去。然而,这一次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击中目标。
原来,柳白荷的手扇出去的时候,乔婉儿正好把吴清月拽着一起跪下了,那一掌就只贴着吴清月的一侧发髻虚虚地刮了一下。
“姑姑息怒!清月她年纪小不懂事,说话没个分寸,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原谅她这一回吧!”跪在地上的乔婉儿一脸哀求,“婉儿知道姑姑这是想要提携于我,哪里需得同我商量,使人知会一声便是,小的自是十分乐意去徐公公身边听差的。”
吴清月闻言,急得又想接话,嘴巴还没张开,便被乔婉儿用眼神狠狠地制止住。
见二人同时跪在自己面前,乔婉儿又答应得如此痛快,柳白荷立刻缓和了表情,顺势抖了抖刚才用力过猛的手腕儿,像是准备收手的意思:“果然婉儿才是个明白人,知道我的良苦用心,你在我手下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怎么会害你呢?去了徐公公身边,自然是吃香的喝辣的又能得他照拂,那可是比在尚衣局强百倍,淑秀那丫头是因为福浅,无福消受罢了。”
“是是是,姑姑说得是!”乔婉儿说话的同时,一只手狠狠地掐在吴清月的小臂上,示意她不可再不计后果地乱接话。
吴清月自然是会意的,狠狠地咬紧牙关,堵住自己已经到了嘴边的那些找死的话。她把头埋得很低,表面上像是一副毕恭毕敬的认错状,其实只是不想让柳白荷看到自己那横眉冷对的愤怒神情。
柳白荷紧绷住达成目的后的得意之色,偏头狠狠地斜睨了一眼跪于地上的吴清月后,又朝向乔婉儿说道:“不过嘛,吴清月这丫头你可真是没调.教好啊,完全不比淑秀那丫头乖巧!竟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还多嘴多舌的,我今天可以看在婉儿你的份上不做计较,但若是换作别人,你倒是看看她舌头还能不能留在嘴巴里?”
“谢姑姑大度,姑姑的恩德婉儿和清月莫齿难忘。”乔婉儿鞠身施了一礼,“今天回去我定会好好说道说道她,让她深刻反省一下。”
“我看呀,婉儿你也不必操这个心了,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准备明天去徐公公处报到吧!等你去了内班,我自会换个人好好调.教她的。”柳白荷说完,再次转眼瞥向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吴清月,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冷笑。
在听见乔婉儿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后,柳白荷现出一脸达成所愿的得意。最终,扭着”水蛇腰“,步履轻盈地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1:古代用的木推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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