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从谈月楼出来后,孟知感觉浑身热血沸腾,根本睡不着,也不顾明天有早课,拉着姜柯一起去散步。

月色正浓,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被拉长许多,夜晚风大灰尘多,在百姓们熄灯之后,会有专人来洒水,地面积水迎着月光,宛若大大小小的银镜。

孟知专挑水坑踩,溅起一道道小水花,搞得姜柯迅速远离。

姜柯扶额,无奈道:“县学府已经无聊到这个程度了么?”

孟知面对他,倒着走:“是啊,我先前还觉得读书好玩呢,进了县学府后,顿时枯燥了。不过都花了银子,怎么也得读出个名堂来。”

“我打算着,若是能中个举人便好,当个芝麻官,给家中减点税。”孟知说,“什么状元探花,不是我这种人该想的,帝京自然有比我更厉害之人。”

近年帝京殿试录取的进士大多是达官显贵之子,受地方和家境限制,出身偏远寒门的考生很难再见到了。

一来是这几年新丞相主张推行平级选才,无论高官之子还是农家出身,想入仕必须经过正式科考,本意是想削弱门第承袭,为朝廷引入更多才子。

但帝京官员和世家也不是吃素的,此法一推出后,立马改头换面,少了整天无所事事的少爷公子,学府里多了一大批念书的富贵学子。

放在从前,只要背后有家世,到了年纪便可由家里人直接举荐,现在这条路行不通了。若是没个官位傍身,只吃家底,不过三代便会没落,任谁都不想眼见着家族衰亡。

新丞相拿着这方法刚上奏时,差点没被那帮上了年纪的老官的唾沫星子淹死,走路见着了都要暗地里啐两口,遭了不少人极力反对。

不过新丞相是由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当时老皇帝已经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别人越是反对,他越要实行,那新丞相抓准了这点,连连上奏了几条,最后终于力排众议,成功批准下来。

民间一直流传,这位新丞相早年出身寒门,在富贵人家那里受过气,上位了想报复帝京的那帮鼻子翘得比眼高的世家。

这种说法的可信度不高,只能听着玩乐。

刚开始时,每级科考确实多了贫寒百姓家出身的中榜者,但帝京以及富庶州的人反应过来后,立马利用地方及家族优势,逆转了科场局势。

“话不能这么说,万一你一路高中了呢?”姜柯笑道,“总要去尝试一下的。”

孟知:“到时候再看罢,若是能中乡试前十,我便去闯一闯。”

“或许你收收心,专注到课业上来,不会比旁人差。”姜柯提议道。

闻言,孟知皱了皱眉,他平日里鲜少展露愁容,此刻卸下了笑脸,低声说:“其实我有些怕。若是我专注之后,万一没有起色……我知道这样是在逃避,可是……”

姜柯:“凡事得先做了才知道。”

孟知欲言又止,两人正走到拐角处,他忽然脚一滑,差点摔地上。

“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个小锦袋,里面装得满满当当。

孟知站起身,摸索一把,道:“好多银子,谁这么倒霉,居然把钱袋弄丢了。”

他身在阴影处,姜柯凑近一看,那钱袋是红色的,底下绣着一个歪扭的“年”字。

“……”

这不是裴临年的钱袋子吗?

裴临年常用这个钱袋,是他母亲一针一线给他缝的,用凤仙染成了喜庆的红色,他母亲不会写字,绣出来的字也是斜乱的,但能看得出十分用心。

他一般不会把钱袋拿出来,好像被人看到就如同受了羞辱似的,总是藏在怀里,上回他想给姜柯道歉赔礼,拿的是这个钱袋。

刚过去不久的事,姜柯记得很清楚。

“这是我同砚的。”

孟知:“这般巧?那你拿着,回头还给他。”

“我和他不合,还是托人直接还到他家中吧。”姜柯道,“他家住在桃花村。”

“桃花村的人居然会把钱袋落在镇南,那里离这边可远了,去陆氏私塾也不顺路。”

姜柯:“他晚上帮人做工,或许就在附近。”

两人谈话间,隐约有脚步声往这边靠近。

孟知听见了,下意识躲到一边,姜柯不懂他为什么要躲,来不及思考,被拉着一同藏进暗处。

“嘘,别出声,以我看话本的经验,这个时辰在外晃荡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人。”

姜柯刚想说话,被他一把捂住嘴。

脚步声越来越近,对面同样是两个人,但明显急促得多。

“我说你自己弄丢了东西,怎地还带上我?”

“多一个人方便找些。”

姜柯听出来,正是裴临年,他想提醒孟知,却被他捂得更紧。

姜柯:“……”

失主已经来了。

“我劝你早点把人交给我们,咱老大要赶着去下一个地收姑娘,弄丢钱是你自己的事,我们可不补。”

裴临年怒道:“急什么!还有几日织铺要结工钱了,等我拿到了工钱,自然会把人给你们。”

“这都多少时日了?咱可耽误不起,再不交人,老大要上门掀了你家屋顶。”

“你敢!”

高大男人暴怒:“死穷鬼,和老子叫起板来了?”

他抬手一巴掌抽在裴临年脸上,又是几脚踹中腹部,裴临年疼得到场跪地。

“你真以为你妹妹值几个钱?要不是看在她年纪小好管教,你连半块碎银都拿不到!”

裴临年赶忙抓住他的腿:“六日,最多六日,我会交人的。”

高大男人啐了口唾沫:“老子最看不惯你这种穷酸书生,读几个书就能当高官?一副架子比帝京的凤凰大,掺了咱这买卖还装清高呢?!贱货一个!”

裴临年在地上摸索:“我记得就在这附近刮蹭了一下,怎么会没有呢?是不是你反悔,把钱偷走了!”

他忽然发了狂,冲上去揪住高大男人的领子,两人原地打了起来,你一拳我一脚,弄得地上的灰尘飞扬。

“你住手!老子没空和你玩闹,被人发现了咱俩都要遭殃!”高大男人按住他,“你自己在这儿找,老子要回去了,天快亮了。”

“若是六日之后,我们没在翠山见到人,老子废了你两只手,让你这辈子再也拿不了笔!”

高大男人起身拍拍灰,觉着不解气,又按着他一顿狠揍,随后朝通往野郊的方向走去。

裴临年爬起来,脸上青紫一块,执拗地在地上寻找,不一会儿又原路返回。

趁着他离开之际,姜柯带着孟知撤离此地,赶回了自家院子。

到了安全的地方,孟知气喘吁吁,边说道:“你的同砚好像有些怪异。”

孟知怕自己判断错,没有直接说出口。

姜柯听出了端倪::“那个男人,像人伢子。”

“从他话里,是要卖了自己的妹妹换钱?可是新法里说了,非奴籍之人不可买卖,他能光明正大读书,妹妹想必也是良民,这可是要蹲大牢的!”

姜柯思索片刻,想起白日里那位站墙角的学子所言,道:“这银子来路不明,先放在你这里,待我明日去问问几个熟悉的同砚,”

“若他是无辜的,再把银子还给他,若当真犯了法,必须揭发给官府严惩。”

……

翌日,午憩之时,姜柯站在上院大门处等人。

邱深完课之后,出来一眼便看见他,立马迎上去。

“这么早,待会儿去吃点什么?”

姜柯直接略过他,看向他身边的少年。

“林同砚,我有一事想问你。”

林少舟:“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连《三字经》都背不全呢。”

姜柯:“……”

林少舟嬉笑道:“不开玩笑了,姜同砚有事直说,我尽全力回答。”

姜柯把他拉到一边无人处,邱深见两人神秘兮兮,也跟过去听。

“你先前说裴临年家中不止三人,可否详细解释一下?”

邱深:“为何又提起他了……”

手指开始隐隐作痛。

林少舟见姜柯神情严肃,顿时也正经起来,他道:“我真没记错,他家里确实不止三人。之前我爹还未修新房,在桃花村住过,我五六岁时喜欢到处乱跑,村子里有户姓裴的,家里有个女儿,经常在溪边浣衣,我还找她讨过桃子吃。”

“那个大姐姐整天忙来忙去,家里的活都是她一人担,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底下还有个和我一样大的男孩。听村里老头子嚼舌根说,那男孩是裴家男人在外面和其他女人生的,因为是个男孩就抱回来养了,后来他妻子又生了一个妹妹。”

“八年前边关打仗要收粮,交不够粮食要抓去蹲牢,我爹带着全家人一起躲到别处避难了,后来局势稳定下来,家里人念及祖根,又搬回了桃花村附近,修了新房,再遇见那户姓裴的人家,他们家里只剩下四个人了。”

邱深:“当真?”

林少舟继续说:“真的。我进私塾后没怎么留意,昨天他落水那会儿,忽然感觉眼熟,才想起这件事。那姐姐人可好了,可惜后来再也没见着她。”

姜柯:“他家中还有一个妹妹,叫什么名字?”

“我没见过他家小妹,只知道大姐叫裴一桃,这镇上姓裴的人家不多,只需在附近打听打听便能清楚。”

姜柯颔首,道:“多谢林同砚告知。”

林少舟走后,邱深疑惑道:“为何突然打听他?”

姜柯把昨晚遇见的事告诉他,邱深听完,脸色很难看。

“他竟如此胆大包天!”邱深说,“可怜他小妹,碰上这样的禽兽兄长。”

“你向官府揭发他了吗?”

姜柯:“未曾,我今日是来确认情况的,裴临年说六日之后会在翠山交人,这几天肯定少不了去找他小妹,他现在丢了银子正急呢。我打算今晚投书密告叶县令,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加功绩的机会,肯定会帮忙的。”

“裴临年这般品行的人,将来当了官指定会作乱子,必须把他送进大牢里。”

邱深话锋一转:“对了,院长说你堂弟也要入陆氏私塾,时间过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姜柯:“这我也不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