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蟾上一次闯宫,害得李桐枝大病一场,心中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以至于现在听到她的声音,即便没太听清她说什么,也有想要把自己藏起的冲动。
小姑娘小心把身体蜷缩起,期许着宫人能将她拦住。
可念及李玉蟾不达目的总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性格,又觉即便阻拦一时也无用,所以没抱太大希望。
嘈杂声渐近,这回李桐枝听清楚了她叫骂的是贺凤影。
小姑娘勉强从恐慌中挣脱,看向岿然不动的青年,催促道:“皇姐是来找你麻烦的,你别留在这儿了,快从那扇窗户出去,走我宫殿后门离开。”
“无需躲她。”
贺凤影的好心情因李玉蟾的到访戛然而止,正寻思该要她多付出什么代价合适。
凤眼眺向窗外,眼眸沉淀为近乎凝滞的夜色,危险且深沉。
可一旦移目回李桐枝的面上,目光便柔和如砚台溶水化墨。
他满心爱怜地将她冰凉的柔荑轻轻执在掌心,渡去温度的同时,温声安慰她道:“别怕,她已经失去能倚仗的一切,不再具备威胁。”
李桐枝懵然不理解,贺凤影却对李玉蟾会愤怒来找自己算账的缘由心知肚明。
这十几日未与李桐枝相见,他可没有虚度光阴。
借各种渠道终于收集齐了李玉蟾母家的罪证,他在三日前整理写成折子,以忠义侯之子的身份,自明面呈递给了皇上。
因此朝臣皆在议政殿听到皇商梅家诸如“私自转售盐引”、“暗中教养瘦马歌姬贿赂官员或转卖高价”等斑斑恶劣事迹。
单一桩、两桩或许只是罚些钱财,不会伤筋动骨。
偏集中在一起,忽然在前朝发难,没有给梅家留任何私下斡旋商量的余地,还让后宫中的梅昭容没有机会求情。
梅家所能做的,只有在判决下达之前,尽量将财产交给家族中有可能不被罪及的族人,为梅家留下日后东山再起的希望。
然而他们没能得到转移财产的时间。
因李昭华在两位皇妹中有了明显偏爱,应允提供帮助,折子递上去后,辨别证据真伪的进度推进得异常快。
到今日,的确该出判决结果了。
依法裁判的话,梅家除主要经营者外都罪不至死。
李玉蟾虽然享受了不少梅家富裕的好处,但也仅是从此断了母家的经济支援,不会被连带追究罪责。
在贺凤影看来总还是不够痛快。
不过李玉蟾主动来找麻烦,他倒很期待与她当面相持。
如果能再得到一个落井下石的机会,便可早点实现长公主口中发落她远离李桐枝的承诺。
然而在殿内等了一会儿,外间的吵闹者仍是没能成功闯进宫中来。
枕琴领着人在拦。
李玉蟾始终未能前进几步,心中不耐烦,忍不住大声斥骂道:“你们这些狗奴才,谁给你们的胆子阻我!”
“八殿下禁足之罚未除,怎敢无旨擅出,来闯九殿下的宫室!”枕琴不惧她的无能狂怒,拿捏着她一定是违命的错处喝问她。
李玉蟾噎住,气场弱了一截,强撑着骂道:“事后我自会同皇后娘娘说明,宫中主子的事哪里轮得到你个奴才插话!”
她竖起眉,指挥着自己手下宫人赶紧把拦路的人都打走。
可今时不同往日。
李桐枝宫中的宫人经这段时间,对这里有了归属感。
虽除枕琴外,仍然没谁敢出言顶撞八公主,但至少会团结起来拦她。
毕竟八公主之前闯宫遭到了惩治,且皇上出席九公主的饮花宴,两位公主的地位看起来已不如从前悬殊。
尤其是当下李玉蟾母家被发落。
消息虽然还没有在整个皇宫完全传开,但她自己宫里的人都听说了。
他们因此心情忐忑,熄灭了过往的嚣张气焰,都消极怠工,不愿冲锋陷阵作那个突破防线的人,自然久久无法为李玉蟾开辟出一条进入殿内的道路。
李玉蟾恼得不行,竟也不顾体面了,狠狠踢了一脚面前挡路人的膝盖,胡乱挥动巴掌打人,自行厮打着要闯进宫里去。
她闹得激烈,宫人怕动作间不慎伤到她,都不敢还手,只得在她逼近时稍稍退开躲一躲。
枕琴不能静看她进殿内,对她也无任何敬意,正要去她跟前挡,殿门忽然自内部打开。
贺凤影走出。
他平静地直面李玉蟾灼人的目光,甚至如视戏台上丑角儿般,轻抬起唇角微笑,明知故问:“八殿下要找我吗?”
李玉蟾恨得双目赤红。
若非中间隔着不少人,连他的衣角都难以接触到,怕是立刻要扑上前啖血食肉。
她表情扭曲,咬牙切齿地指着贺凤影,狠声骂道:“旁人称你一声小侯爷,你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说到底就是个下贱侍卫的儿子,竟敢对我母家下手!”
贺凤影不为所动,品着她自以为的尊贵,脸上嘲意愈浓。
“梅家从前不过是焦南郡小小糖水铺子,侥幸受陛下皇恩成为大衍皇商,却目光短浅,犯下累累罪案。八殿下不满,该去追究你愚蠢低下的亲戚,或是去向裁判结果的陛下道不公。”
李玉蟾的愤怒攀升至新高度,偏偏贺凤影一字一句皆是事实,她反驳不来。
余光望见总是如幼兔般任她揉捏欺凌的李桐枝。
发现小姑娘忍着害怕行至贺凤影侧后方,牵动他的袖缘,似乎是想要唤他回殿里去躲着,她怒意发泄的目标当即一转。
曾划破过柔嫩肌肤的丹蔻指尖愤恨指向李桐枝:“我倒忘记他定下要成你这小贱人的驸马了,肯定是你撺掇的,你果然同你母亲一样下贱!”
贺凤影面色沉下,目中流露出森然寒意,右手控制不住落在腰际悬系的长剑剑柄上。
可感受到轻轻曳住自己衣袖的小小阻力,到底合了合目,缓缓吸了一口气,忍下当着她面伤人见血的杀意。
他将小姑娘娇小的身形完全挡住,冷冷道:“我将成为桐枝的驸马,自然为她出头——八殿下不是也定下了婚事吗,朝堂上怎不见你未来夫家为梅家道只言片语。”
这话刚好戳在李玉蟾的痛处。
她之所以不顾禁足未除,怒不可遏地奔赴来找贺凤影算账,不仅因为梅家倒了,还因为安诚公以梅家获罪之名,退了家中儿子与她的婚事。
连可期待的婚事都失去了,这才在听说罪魁祸首进宫后完全无法控制情绪。
李玉蟾气得几欲呕血,趁着宫人都分神听他们说话,不管不顾地大力推开所有挡在面前的人,拔下发髻上一根尖锐的银簪就要往贺凤影身上扎。
贺凤影并不躲避。
如果他想,李玉蟾毫无章法的攻击根本碰不到他。
可他更坏心,稍抬手,以手背蹭过簪尖,容着她在皮肤划破浅浅一道伤口,然后装作吃疼的下意识反应,有明确目的地小幅度以手臂挡开她。
李玉蟾攻势未尽,陡然失了平衡。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猛地撞向了旁边的柱子,前额顿时磕出一片可怖的青紫,连声哀叫。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反应过来的李桐枝从贺凤影背后走出,捧起他渗出血珠的手,紧抿起唇又悲又怒,不肯去理似乎伤得更重的八皇姐。
正是情形混乱的时候,未料她这偏僻的宫殿竟还会有一位访客。
随宫人唱名一声“皇上驾到”,院内除李玉蟾的喊痛声外其余皆止。
“这是发生了什么啊?”皇上兴味盎然地步入院内。
目光流连过坐在地上哀嚎的李玉蟾、因他意外到访而皱起眉的贺凤影,最终瞧向给他留下乖巧印象的李桐枝:“小九同我说说吧。”
李桐枝尽可能用平和的语气,诚实道出自己所见:“八皇姐因母家被罚的事来找凤影的麻烦,说不过就动手,结果就撞到柱子上了。”
她的睫羽颤了颤,想着李玉蟾受伤无论如何还是因贺凤影之故,怕贺凤影还是被罚,又补充道:“凤影不是故意的,他都被皇姐划伤了。”
皇上清楚贺凤影的本事,听李桐枝的说法满心好笑,抑不住唇角上翘起弧度。
他瞧着那道不上药都能好得很快的伤口,拉长声音道:“原来是这样... ...”
李玉蟾自然不肯父皇听信这套说法,捂住睁不开的那只眼,流着泪看向他的方向:“父皇,你得为我做主啊。”
皇上闻声看向她,面上笑容不变,目光却冷了下来:“玉蟾,你以为朕是来为你做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