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尧反应迅速地说道：“不会，我会帮助你，我帮你回到大海里。”
电子音果然没有再响起来。
人鱼深深看了舒尧一眼，不置可否，转身潜进水里。
水面的波纹逐渐消失归于平静，两人的对话到此结束了。
虽然人鱼没有回应，但是电子音给出了答案，人鱼愿意相信她一次。舒尧猜测道。
晚上喂完人鱼最后一顿，铁桶就已经空空如也了，人鱼的胃口很大，研究所准备的食物根本不够人鱼吃上两顿。
舒尧看了眼桶底的几株残败的海草，站起身将铁桶提了起来准备走。
刚才的进食比之前要安静，人鱼其实并不太愿意讲话，她想着其他事，也没怎么说话。
临走前，人鱼在水里探出头来，漂亮的鱼鳍泛着水光，他微微歪头，很认真地注视着舒尧的脸，问道：“你也想到大海里去吗？你，也喜欢水吗？”
人鱼对人类的语言还并不熟悉，说的话还带有一些歧义，无法准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能说出这样一句话，他已经尽力了。
舒尧一怔，总感觉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奇怪，但人鱼会问出这个问题不无道理，她之前就猜人鱼的求生欲变化和陪伴感有关，想必是刚才的话题让他产生了不安。
思及此，她愣了两秒，旋即一笑，点头道。
“嗯。”
晚饭期间食堂的人明显变少了一大半，甚至换了个备用窗口，原来刘博士出事的地方莫名其妙地被警戒线拦了起来。
小鱼缸还在，但那几条小鱼却不知去向，本就暴躁的厨师长脸色变得更差。
舒尧端着餐盘找了个视野好的位置，可以观察后厨所有进出口。
她发现窗口不远处通向后厨的门倒是没有一并封起来。
“为什么要拦起来？又没有出人命。”餐桌边有两人经过，小声讨论道。
舒尧手里划拉着煮得很干巴的鱼肉，若无其事地竖起耳朵。
“你不觉得那个博士的精神很有问题吗？”旁边的人问道。
“当然！我中午因为这件事一直没睡着，一闭眼就是他用嘴咬断活鱼然后咀嚼鱼头的样子，吓都吓死了。”
旁边的人神神秘秘地说，“我猜，被封起来的那片，磁场出现了问题，靠近可能会……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你不要乱说。”
对方嘲笑道：“研究所在研究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人鱼这种东西，本来就诡异得很……”
声音渐行渐远，已经听不清他们后面说了什么，舒尧盯着盘子上的鱼肉，感觉没了胃口，随意地往嘴里塞了几口，起身将餐盘送去清洗区。
路过清洗区双手抱胸平等地眼神蔑视每一个工作人员的厨师长时，舒尧在他眼皮子底下将食物倒进了垃圾桶。
“今天的鱼又酸又苦。”她舔了舔唇，似乎打算长篇大论地品鉴一番，最后却只说道，“很难吃。”
厨师长反应过来时，脸黑得能滴出水来，想要破口大骂，而舒尧闪得飞快，已经没影了。
虽然在研究所感受不到白天黑夜，但大家时间观念很强，除了韩娜和安迪偶尔会躲在食堂幽会，食堂除了饭点外一般没有其他人。
特别是深夜。
舒尧终于蹲到十一点，蹑手蹑脚地潜进食堂。
在她刚踏进食堂那一刻，却察觉到了白天不曾有的奇怪感受。
她瞬间回想起来白天听见的那两个人的对话。
这里的磁场真的有问题？
赶巧了，最好让她碰一碰。
她巡视了食堂一圈，餐桌椅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原位，幽暗的呼吸灯在黑夜里吞吞吐吐，食堂中央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显示着此刻的时间。
23:06
舒尧看了一圈，那种感觉忽然就消失了，刚才的异样像是她多心。
虽然是这么想着，但她缓步走向后厨仓库时，每一步都非常小心，眼神紧紧地盯着每一处可能突发意外的地方。
好在除了头顶运作的时钟外，一路没有其他动静，舒尧顺利地走到了后厨门口。
边上是白天发生意外被围住的区域，黄色的警戒线在黑暗中也异常显眼。
刘博士那样大概率就是被精神污染了，他将头塞进鱼缸里生吃鱼这样的行为，明显是正常人却做着不正常的事。
研究所的应对方式却很奇怪，他们在这里拉了警戒线，说明他们认为刘博士不仅被精神污染了，而且还在这里留下了什么无法处理的东西。
可被圈起来的那个地方……除了那个被留下的小鱼缸，什么也没有。
此时那个小鱼缸被孤零零地圈了起来，在呼吸灯惨淡的光线的照射下，极具舞台效果，怪异无比。
舒尧思绪乱飞，一路无阻地来到了冷藏库，挑了几条长相粗糙，但看起来肉质鲜嫩的大鱼，麻利地装进边上的桶里。
嗯？这里还有一条住单人间的鱼？一并带走。
下午的鱼过于难吃，肉质酸硬，味道苦涩，她刷了好久的牙都没能将那股苦味冲淡下去，如果人鱼吃到那样口味的鱼，估计会当场自闭。
想到这，舒尧感觉喉咙又开始发起苦来，比反上来的胆汁还要苦好几倍。
她去扭一旁的水龙头想要漱口，结果一滴水也没出来。
怎么研究所晚上还把食堂的水给关了。
舒尧舔了舔嘴唇，舌头苦得厉害，她提起一桶大鱼准备走的时候，瞥见了台子上放着一桶满满的桶装水，看样子是后厨人员的饮用水。
犹豫了一秒，舒尧果断将桶放下，从一旁取了个纸杯装水，仰头准备一口闷。
等等……怎么会这么巧？
舒尧盯着手里端着的纸杯，恍惚了一下，不久前消失的怪异感再次从心里泛了出来，毛毛的，让人没由来的紧张。
研究所哪里来的纸杯？
这里几乎看不到一次性用具。
就在她愣神的瞬间。
裤腿被一股力气轻轻地拉扯了一下。
什么东西在她脚边。
舒尧心里顿时警铃大作，黑暗中感官会变得无比清晰，裤子受力摩擦着她的腿，有一种黏糊的感觉，让她一动也不敢动。
她眼珠惊恐地一点一点向下转去。
“你可以帮帮我吗？”
“妈妈。”
叮——
电子音前奏响了。
鱼头男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边上，一双巨大的死鱼眼在黑暗中发着诡异的亮光，苍蝇大小的黑色眼珠被框在眼白里，凸起的程度像是随时要从眼睛里掉出来一般。
它死死地盯着舒尧，那双人类幼童般的小手湿滑又黏腻，手上的液体很快通过抓着裤腿的地方渗进去。
如果不是鱼头实在怪异，它的行为和撒娇的人类幼童没什么差别。
舒尧寒毛竖起，肾上腺素急剧飙升，胸口也因呼吸而剧烈起伏。
她深呼吸了两口气，第一次对鱼头男孩做出正面回应。
“没看见我正在忙吗？找、你、爸、去！！——”
她一字一顿，声音浑厚，震颤人心。整个人的形象变得张牙舞爪。
压抑着下一秒就要从胸口跳出的心脏，舒尧咬牙切齿，凶神恶煞地对鱼头男孩做出了最日常的回应。
电子音在叮声后再没有动静。
鱼头男孩像是被摁下了静止键，舒尧低着头怒目而视，不肯退让半步。
如果有人在这，肯定觉得她此刻的表情比鱼头男孩叫妈妈还要恐怖。
空气仿佛都因为这句话而静止了下来。
众所周知，正在发火的母亲大人是世界最恐怖的形象之一。
鱼头男孩盯着舒尧几秒后，顺从地松开了它小小的手，然后一步步离开了食堂，连头都不敢回。
它的腿很短，甚至还有婴儿那种藕节的感觉，但它行动却很快，很符合鱼类灵敏的形象。
它似乎真的是因为那句话而离开的，像极了暴躁母亲和顽皮幼童的日常交流。
处处都很怪异。
舒尧看着它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松了口气，看来只有魔法能打败魔法，锻炼多年的反应能力救了她一命。
舒尧重拾心情，准备去提桶离开这里。
她一回头，才发现自己手里端着的……竟然是那个小鱼缸！
鸡皮疙瘩从鱼缸的接触面瞬间席卷了全身，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将手里的东西抛到十米开外。
无法现象自己刚才从哪一步就开始陷进那个诡异空间。
食堂的呼吸灯还在变化着。
舒尧僵硬地抬头看了眼时钟。
时间正好从23:05跳到23:06。
刚才的一切像是幻觉，可手里捧着的小鱼缸却清醒地告诉她，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她差点将头塞进鱼缸里，和今天的刘博士一样。
舒尧将小鱼缸放回原位，然后将桶藏在里水族箱附近，没有再去找人鱼，匆匆回寝室洗了个澡就上床睡觉。
时间已经很晚了，躺在床上的时候，却怎么都睡不着。
大概是神经太过紧绷导致。
舒尧索性坐了起来，从头捋了一遍今晚发生的事，发现鱼头男孩在刚才出现得太巧合。
她不确定是因为鱼头男孩的出现扰乱了那个空间，让她完全清醒过来，还是鱼头男孩让她陷入了那个空间，她察觉到了不对清醒了过来，阻止了鱼头男孩接下来的行动。
鱼头男孩对她的精神污染是确定的，但如果真像鱼头男孩说的那样，它将她当成妈妈，那一个孩子会主动伤害自己的母亲吗？
答案肯定是不会。
在妊鬼的故事里，那个孩子至始至终都是无辜的。
可是，在妊鬼的世界，伤害也是孩子带来的。
舒尧有些凌乱了。
宿泽元的潜意识世界实在是太危险了，不愧是进入过无数个污染区的能力者，比她经历过的任何一个潜意识世界都要危险，她必须时刻高度的警惕着，才不会掉进坑里。
这次看来，她是可以抵御鱼头男孩精神污染的，甚至可以和对方进行对话。
对话吗？
发现了这点后，舒尧卸了力气，往床板上狠狠一躺，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舒尧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路过食堂，瞥了一眼，食堂里和平常一样，坐着不少正在吃东西的人，看样子这会儿的食堂一点事也没有，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拐进食堂吃早餐。
刚踏进食堂，就听见厨师长在咆哮怒喊。
“我的鱼呢？！我这么大一条鱼，怎么莫名其妙就没了！”他的鼻孔因为怒气被无限放大，好像就要喷出火来。
别的鱼不见了都无所谓，那条鱼可是最甜最好吃且只有一条的大肥鱼！
舒尧淡定自若地排队领早餐，一点都不像做了坏事的人。
厨师长盯着每个来领早餐的人看了许久，似乎在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出一丝端倪，特别是在舒尧的脸上看的时间尤为长。
舒尧太淡定了，厨师长都开始不自信起来，在她转身后，视线迅速瞪向下一个人。
早餐稍微好点，有两个三明治一碗白粥，不至于让舒尧又回想起昨天发苦的舌。
舒尧美滋滋地吃完就离开了食堂，找到藏起来的一桶鱼就去找人鱼。
人鱼今天倒是积极得很，早早地露出脑袋在水里等着，让舒尧都多看了他一眼，觉得稀奇。
“饿了？”她问道。
人鱼不吭声。
舒尧从桶里抓出一条大鱼，经过一晚上的时间，冷藏库里带出来的鱼已经完全解冻了，虽然它已经死了，但还算新鲜，舒尧将它放在水边。
人鱼看着舒尧跟前的大鱼，慢吞吞地游了过来。
舒尧察觉出了异样，又问，“你不开心？”
“要我下水来陪你么？”她戏谑地问。
谁知这次人鱼没有像往常一样排斥她下水，他停顿了片刻，开口道：“可以。”
他允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