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杳叫上了烟柳,抱起姜潭,一并出了山漏月。
烟柳不是个多话的脾气,只是检查好了院子,叮嘱霜浓花晓两个看好山漏月,便跟着她出来了。
鸿波曲离这里不算近,中午又热,一路走来竟然微微有点出汗。
姜杳单手搂着孩子,另一只手捋了把眉骨上涔出的汗珠,不甚在意抹在了帕子上。
门口那人青绿衣裳,身形亭亭,正焦急地和侍女争执着什么。
乔姨娘。
姜潭的母亲。
年轻的女人显然已经快急疯了,猛然抬眼见到有人抱着儿子,缓步慢行和行礼一个也想不起来,跑得飞快。
“潭儿!!!”
姜杳看得清楚,她眼眶都红了。
“……娘!”
姜潭显然没意识到母亲的焦躁情绪,咧嘴笑起来。
“二姐、姐送我回来啦!”
姜杳后退半步,将孩子稳稳递到乔姨娘手里才放手。
“五哥儿不知道怎么,爬山漏月那棵树上去了。”
她温声说,“弟弟很乖,听我的劝,一点一点下来了,没摔着。我怕姨娘着急,便先送了回来。”
乔姨娘鬓发都被跑得散乱,连连给姜杳行礼:“多谢二姑娘……真的多谢二姑娘!”
她眼眶浸了泪,字句却仍然清晰。
“妾有午休的习惯,午间潭儿一向跟着奶妈,结果被妾的侍女唤醒,只说奶妈睡着了,孩子却不见!妾寻了居所上下,最后是个杂役说,小少爷跟着个婆子去看猫,人一眨便没了影子!”
她声音都哽咽。
“还好,还好平安寻回来了……”
女人脸上汗湿,可汗浸了的面容却更显得光洁温润。
她抱姜潭抱得很紧,是失而复得不愿分开的抱法。
乔姨娘此时才意识到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又看见了姜杳额头的汗。
年轻女人一下子脸红了,连忙放下姜潭,拿着帕子,替姜杳抿掉汗水。
手很轻,帕子也是香的。
不像母亲,倒像个年长的姐姐。
“这种暑天,我竟然也忘了让二姑娘进门……”
她一个手牵着姜潭,一个手想去拉姜杳,却又讪讪顿住了。
“二姑娘若不嫌弃,还请来鸿波曲坐一坐。”
姜杳望着她,出了片刻的神。
类似的手法其实在《谋她》的【稚子】里面出现过。
只不过那时候眼前的女人蓬头垢面,甚至疯疯癫癫。
她怀里抱着的,也不是她的孩子。
只是一件孩子的衣裳。
姜家没几个对“姜杳”好的人,乔姨娘和姜潭是例外。
乔姨娘出身官宦世家,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虽然家道中落,成了姜谨行的妾室,但人仍然是温淑体恤的。
她曾在“姜杳”长跪后给她喂热茶驱寒,也曾经烟柳的手送吃穿用度给被关在祠堂的“姜杳”。
姜潭年纪虽然小,被母亲教导得也很好,对几个姐姐都是如出一辙的尊崇孺慕,并不因为后宅踩高捧低就有什么改变。
姜杳第一次成婚时,也是他头一个出去大声祝福她。
但好人没好报。
姜潭早就是后宅的眼中钉肉中刺——开玩笑,唯一一个男丁是庶子,还出家族没落的乔氏,房夫人怎么可能坐得住?
她不过是前几年专心对付姜杳,以及操心女儿的婚事,暂时腾不出手。
“姜杳”彼时已经二嫁入太子府,被燕伏囚禁起来,哪里都不能去。
姜潭和二姐姐关系最好,总是念着要去看她,结果被婆子骗着说爬到最高那树上能看到。
……她的弟弟只是想看她一眼。
却被有心人利用,重重摔了下来。
这也是“姜杳”最自责的事情之一。
虽然姜潭骨头穿透了身体,但当时只要找到好大夫,是完全能救治的。
但当时燕伏好死不死在整“你也没那么重要孤有其他女人”的戏码!
“姜杳”跪在房外一天一夜,最后却告知人不在屋里,什么姬妾歌舞都是骗她的!
年轻的姑娘几欲崩溃,横刀架在脖子上,才逼着众人将她送出太子府求医。
燕伏知道真相带着大夫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姐姐跪在旁边,无助的母亲抱着血流尽的弟弟,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姜杳”把自己关在房间死也不出,足足两个月,最后是另一个姬妾挑衅,说到“你那好姨娘如今也疯了”,才重重掐着她的脖子逼问,狂奔出门。
……她只看到了疯疯癫癫的女人抱着孩子的衣服。
是“姜杳”做的,姜潭最喜欢的一件衣服。
姜杳收回记忆。
她主动牵过乔姨娘的手。
“那就有劳姨娘了。”
她弯着眼睛,笑起来。
进了屋,乔姨娘就遣散了左右。
“二姑娘若说那猫儿是鸳鸯眼白身,便是三姑娘的猫。三姑娘不在家,那小东西就满府邸地跑。”
她微微蹙起眉头。
“但潭儿说抱走他的那人,他不认得……是个脸生的婆子。”
“这种事,也不会找小潭认得出来的面孔。”
姜杳低声安抚她,转而又看向姜潭。
“小潭,路上别的姐姐嬷嬷见到嬷嬷,都是怎么称呼的?”
男孩子歪着脑袋想了很大一会。
“宋……”
他掉牙,大部分话说得含混。
但字节清清楚楚。
“宋!”
“府中有几个人姓宋?”
但乔姨娘的表情变了。
她声音细听之下,有一分的抖。
“若是婆子,仅仅宋嬷嬷一个。”
晚间的时候,宋嬷嬷来山漏月送新的沉水香。
她素来精干,头发一丝不乱,上的头油也是最新鲜的花油,只要不做活,手腕上经常是两三个镯子丁叮啷啷响。
但今日她把镯子全抹了,头发也没打理,整个人好像都抽干了精气神。
“这是新的沉水香,二姑娘瞧好。不呛人、香味儿正、不熏眼睛,都是最好的。”
宋嬷嬷冲她一笑。
姜杳彼时正在挽袖练字,银勾铁画笔体遒劲,面上只看得出凝心静气。
“我信宋嬷嬷,您放那儿便是。”
宋嬷嬷应了声便要走,却又被姜杳叫住。
“嬷嬷看着精力不济,是有什么难处吗?”
她放下笔,抬眸望向眼前人。
“若我能帮得上忙,大可以说。”
宋嬷嬷明显愣了愣,看向她的神色很复杂。
最终她只是笑了笑。
“害!奴婢都在静思堂管事儿了,能有什么不顺心?姑娘您,只管安心写您的字儿,我们这些腌臜老货的碎催事啊,都不值得听!”
霜浓出去送人,烟柳站在一旁磨墨。
“姑娘觉得是她吗?”
姜杳又提起那支狼毫。
墨汁饱满,沉沉缀在笔尖。
“我不知。”
她温声说。
系统:“我现在已经在二十四小时监控房夫人了。我只能监控重要反派角色,因为宋嬷嬷不属于原著重要角色,只是个npc,我无法查看并监控。”
姜杳笔下不停:“多谢。但我现在同时需要整个姜府生命体征二十四小时不停检测——”
笔走龙蛇。
“房夫人一石多鸟,我怕她要人命。”
落笔一气呵成。
系统去看,写得是巨大的一个“谋”。
大概子时,姜杳被系统叫醒。
“宿主!醒醒!”
它的电子音从未如此急切。
“你说得对……有人要自尽!”
姜杳瞬间睁眼。
她还穿着寝衣,一把扯开帘子,蹬上鞋,匆匆抓了件厚实披风。一边穿一边往外跑。
“哪儿?谁?”
今日守夜的是霜浓。
姜杳查过她的底细,加上这姑娘干活麻利、嘴严利索,现在一直在跟着烟柳学习怎么当贴身侍女。
此时她猛地睁眼,看到主子大半夜披衣而起,问也不问,只是抓起手边的灯笼和伞就追着姜杳去。
霜浓是对的。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主仆二人躲在一把伞下,跑得飞快。
系统的电子音语速也极快:“后院那口井,不是重要反派,查不到名单,现在我只能看见她半张脸毁了——”
“有个半张脸毁了容的女儿——”
同一时间,姜杳听下人们聊天时候提起过宋嬷嬷的消息响在耳边。
一人一系统同时在脑海中出声:“宋嬷嬷的女儿!”
雨越下越大。
打伞已经没用,霜浓把兜帽给姜杳戴上,问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姑娘要寻人,去哪儿?”
“后院那口水井!”
“那这边太绕。”霜浓干脆道。
她把灯笼打起,“奴婢这些日子一直在后院和前面往来,姑娘要是信得过奴婢,跟着奴婢从这边绕。”
系统同时出声:“我帮你申请了十五分钟的恶意检测,她没说谎,跟着她!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姜杳当机立断:“走!”
两个女孩子跑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后院。
姜杳夜视极好,几乎是瞬间就看到了那边的枯井!
那边的人却在此时,翻身越过井,猛地跃入井中!
姜杳突兀地问系统。
“旁边有人吗,埋伏的那种?”
恶意检测仍然在范围中。
“没有,她就是打算投井自杀。”系统声音紧绷,“你要……姜杳!”
“我的匕首给我。”
“五分钟,我出不来就向主神空间求援。我看你们系统守则上有写,保证穿书员工生命安全。”
姜杳扯开身上的披风和兜帽,几步向前,试了试井绳子的结实程度。
霜浓此时方露了不赞成的神色。
“姑娘,这不行。您自己如何能再出来?那井壁滑。”
“您靠您自己,拽不动这绳子!”
姜杳没空解释,只是定了定。
“你数三百下。”
她淡声说。
“三百下后,我若没出来,大声喊,把所有人都喊过来。”
她说话的功夫,已经将那绳子一头一圈一圈死死缠在手上。
不等霜浓回话,自己跃入木桶,整个人也沉了下去!
“姑娘!!”
姜杳面色沉静。
她没打算送死。
她纯靠臂力和两把匕首,将木桶停在了中间的一个位置,保证自己不会因为桶下滑太快先把自己摔死。
系统那边给她还换了火折子。
它应该是突破了法则,因为那玩意被它悬空点亮了。
靠谱。
井足够大,却不算深。
姜杳慢慢让桶下滑,直到落到水面。
她已经看见了紧闭双眼的人。
半张脸面皮扭曲。
姜杳翻身出了木桶,游到人旁边,检查了一下呼吸。
“还好,活着,没呛水,就是昏过去了。”
系统道:“应该是撞了一下。”
姜杳:“成。”
她架起姑娘,又把人重新扛回了木桶。
两个女孩儿进木桶有点挤,但姜杳只是又侧了侧身,开始拽缠在手臂上很多圈的麻绳。
胳膊上出现发力时候的线条。
姜杳深吸一口气。
力拔山兮buff真好啊。
自己就能把两个人直接拽上去。
桶到达顶端,一只手猛地攀上井壁。
“二百,二百五十六……”
趴在井边的霜浓瞪大眼睛。
“接人,我手不够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