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珂和他的饲养员住一起，位置在区别于山寨博物馆的另一个黄金地段，附近没什么商业区，开发商主打退休养老悠闲田园。
这里安保做得不错，上山途中有两道安保，一道拦游客，一道拦连排别墅，再往上开才是维珂的“家”。
“维珂的饲养员叫沈非，沈南集团老总，平时忙得要死的生意人，八卦新闻常客，之前被拍到金屋藏娇和狗仔大战八百回合的就是他。”
芙黎单手打方向盘，从手提包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柏斐川，“去了之后应该就是他给你‘上课’。”
“哦。”柏斐川接过名片。
“维珂说他脾气不好，你要是不适应随便糊弄过去就行，主要得来走个流程。”
柏斐川还是答：“哦。”
“我说小柏同志，你这才和我搭伙多久，怎么这么快就到冷淡期了。”
柏斐川想半天，在车停下之后才又开口：“今天是个意外，我不常遇到麻烦……我能处理好。”
这话说得太没说服力了，芙黎想起了维珂说的那句“人类，男性，又在青春期，尊严比天大”，心下稍有领悟。
走进那栋大别墅的时候芙黎悄悄观察高中生的反应，面色平缓，和之前到山寨博物馆时没差。
所以他只是自尊心比较强，没到仇富的地步吗……
一进门，蹲在楼梯边儿玩掌机的男性就拍拍屁股起身，迎了上来，花衬衫大裤衩，脚底人字拖在大理石地砖上踏得啪啪乱响。
维珂看起来也就二三十岁，反正不大，留着一头艺术长发，也不打理，随便捆好了事。
他十分热络地握住芙黎的手猛晃：“芙姐，久闻大名，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等来了。”
“好说好说。”芙黎和他客套。
和芙黎寒暄完，维珂看向柏斐川，手还没握上去就被芙黎拉了回去。
“怎么没见沈非？”芙黎说。
维珂叹气：“这小子昨晚和女朋友干柴烈火到凌晨才回来，我早上去提醒他别忘了今天的事，被骂回二楼……要找他直接上三楼，他应该在书房煲电话粥呢。”
芙黎虚心请教：“这个参观学习，主要是做什么的？西芹说还有考核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啊。”维珂说，“当初我嫌麻烦，给薄淮南塞了两幅画两包烟，他大手一挥直接给我免了。时代变了，姐。”
芙黎：“……”
老师学生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还是下楼的沈非比较靠谱，他在楼梯上精准捕捉到来客中的人类方，对柏斐川说：“你跟我来。”
柏斐川看向芙黎，芙黎点头：“去吧。”
维珂把芙黎带去了自己房间。
“混混时间得了，我觉得协会不敢为难你。”
维珂踢开地上一堆乱七八糟的漫画小说，给芙黎腾了个能坐的地儿，自己一屁股塌到电竞椅上，转两圈转到芙黎面前。
“说起来，你怎么看上高中生了，他看着两口就得暴毙，不太符合传闻中你的胃口啊。”
这房间乱得像是刚遇上劫匪，芙黎左手是一米五的二次元卡通抱枕，右手是等身高达模型，她坐在中间像是误入漫展的现充，突出一个格格不入。
“你看着也不像会和沈非搭伙的类型。”芙黎委婉说。
这是事实，虽然只见了刚才一面，但在家里还穿着衬衣西装裤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和这个死宅吸血鬼凑合着过的性格。
沈非比薄淮南那个假精英要精英多了，完全配得上老总的形象。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俩在网吧遇到的，那小子才初中吧，在背后端详我高超的游戏技术，一下子为之折服，给我买了一个月的营养快线，想要拜师学艺。”
芙黎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然后我把他带进了我的战队，一排六连坐全是我们的兄弟，大家不分年龄不分种族，一起在网络上并肩作战，赢了沈非请泡面，输了一起骂对面六本户口本。他喊我师傅，我喊他非哥，多江湖，多热血！”
芙黎没去过网吧，她不玩游戏，要上网的话随时都能上……乍一听维珂的描述，顿时对这个传闻中的地方心生敬意，将网吧和菜市场、医院并列为人类三大圣地。
“然后你就把人骗到手了？”
“我们的革命友谊还是很纯洁的，我看着向对幼崽下手的败类吗！那不能吧。”
品出了故事的味道，芙黎追问：“那你们？”
维珂缅怀中带着深沉：“游戏这个东西吧，就是时间黑洞，玩着玩着忘了自己还没吃饭也是常有的事……总之，在我快饿死的时候，非哥仗义了一把，救我于生死间。我维珂也是知恩图报的吸血鬼，总不能见他被协会监视一辈子。”
芙黎：“……”
薄淮南当年居然能给你通过申请，你送的画和烟一定很贵吧。
沉默间，维珂的电脑滴滴响了几声，他推着椅子转会电脑面前，屏幕停在游戏页面，几个闪瞎人眼的黄金小人围在一起。
维珂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下数行道行颇深的污言秽语，回车敲得荡气回肠。把对方喷得再起不能后才神清气爽回头。
“我们说到哪儿了？”
“……说你知恩图报。”
“但好景不长。”维珂居然还会运用上转折的技巧，“人类就跟开了八百倍速一样，上一秒还屁颠屁颠跟着我横扫千军，下一秒就穿上西装说他得继承家业，不能再在网上浪费时间。”
“这不是很正常？”
“不是那个意思。”维珂摇头，“要怎么说呢，你还在乐呵呵感叹人间真他妈值得，一回头看到熟人西装革履，眉眼是熟悉的，但他说你们之前干的所有事都是在浪费时间，哇，一下子给我搞得透心凉。”
“人类的时间和我们的时间不是一个概念。”芙黎说。
“我知道啊，我能理解。因为寿命太短了，他们好像觉得到了某个时间段就该做某个时间段的事。只有在青春期的时候是‘荒唐’的，并且在成年很久后还会批评自己当初的‘荒唐’。这挺挫败的。”
维珂这种不修边幅的死宅突然深沉起来，还挺唬人。芙黎琢磨着这也算是导师在传授鬼生经验，自己怎么都该安慰一把，意思一下。
“没事，往好处想，至少他入土时间也挺早，你再换个徒弟给你买营养快线，这次换个网瘾大的。”
维珂抹抹不存在的眼泪，挺胸抬头：“你说得对。”
他吸吸鼻子，“不过我其实还挺满意现在的，老沈一般早上四点就起来锻炼，也很注重饮食，血还挺健康。虽然现在没一口一个师傅了，点卡没少帮我充，我还混了个受人尊敬的职业。”
“你还上班啊？”
“我的工作就是吸资本主义的血！”维珂气宇轩昂说，“每次我介绍自己的职业，都会收获一片赞美和掌声，还和几个敌对工会的兄弟化干戈为玉帛，多好！”
芙黎受不了了，她没和这种脑子病得清奇的吸血鬼打过交道，倏地像是踏入了新世界，处处是稀奇，笑容就没下来过。
“老师。”她喊得真心实意，“你再给我讲讲人类，我给你买十箱营养快线。”
维珂：“成交！”
***
与此同时，三楼的书房。
沈非一进书房就接了通电话，秘书打来的。最近一直很忙，昨晚加班到凌晨，今天早上维珂突然冒头的时候他在开会。
维珂推门就是一句：“老沈，别忘了下午的事。”
他嗯了一声。
“这么美好的清晨，你不打算把胳膊递过来让我咬咬吗？我帮你醒瞌睡。”
“……”
视频里的高管大气不敢出，估计在心里嘀咕每年的公关费都他妈花在这儿了。
会议一度十分尴尬，也不好再继续下去，拖欠的工作迟早是要还的，比如现在。
和秘书通完电话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了，沈非看向柏斐川，他一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着，一言不发，目不斜视。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沈非不说废话，言简意骇，“饲养吸血鬼没那么简单，你迟早会后悔。”
柏斐川缓缓眨眼：“我以为是来学习的。”
“学什么？”
“怎么和吸血鬼相处？”
“学不了。”沈非漠然道，“维珂那么傻逼的吸血鬼难找，你要学怎么在暴怒中和自己和解？”
柏斐川：“……你们关系还挺好的。”
或许是看柏斐川的年龄和自己误入歧途时差不多，就连神色中那股天真又无知的模样都如出一辙。沈非难免多说了几句。
“吸血鬼会活很久，比你想的要久。我十五岁遇到维珂的时候他就是那样，我三十五岁了他还是那样，等我快死的时候他依旧不会有任何变化。”
“他们的概念是‘不变’，所以不会体谅你的成长，只会埋怨你怎么一直在变，变成他不认识的东西。”
“你现在把她当姐姐，十年后只能把她当小辈，五十年后你和她站在一起就是两代人，熟人见了会问你这是不是你的孙女。你的一生都在扮演家人的角色，而你在她心目中的定位永远是不变的，‘粮食’。”
柏斐川听得很认真，是老师上课最喜欢的学生，这类学生还喜欢在接受知识之后举手提出自己的疑问，就像现在。
“如果我不只把她当姐姐呢？”
沈非一怔。
柏斐川天生一张无害的脸，黑色瞳孔干净透亮如明镜，观察外界的时候会倒映出所见所闻，自己的感情反而很少，以至于只能从他说出口的话来判断情绪。
不像说谎。
“那你没救了。”沈非做出判断。
柏斐川点头，露出酒窝：“我也觉得。”
“我没什么可教的了，愿意待这儿还是下楼找她随便你。”
柏斐川起身打算下楼，推开门的时候他回过头：“感谢您的这番话，我学到很多。”
沈非挑眉，挥挥手，没再说什么。
接受洗涤的学徒在一楼碰了头。
芙黎提着一袋游戏卡带，袋子里还有维珂友情赠送的掌机。
维珂说只要游戏打得够多，自然也就参悟了人性。芙黎参考着维珂驰骋于网络的风范，表示自己可能做不到线上社交。
她很文明，不怎么骂人，起冲突的话可能直接顺着网线去解决问题了。
维珂擦了擦冷汗，大手一挥送给她一堆单机游戏。
没事，先玩着，先养养瘾，等上头了什么都好说。
芙黎怀疑他是不是单机太久，想拖个活得久的和他一起步入死宅鬼生，但维珂说得真情实感，搞传销的也没他卖力。
姑且相信一下？
“沈非和你说什么了？”上车后，芙黎边系安全带边问。
柏斐川：“一些有用的建议。”
芙黎想象不出沈非能说什么，但从维珂来看，沈非养他就像是爹养儿子，还是不孝子……这能学到什么？
柏斐川突然问：“你会一直把我当粮食吗？”
芙黎正打算踩油门，被惊得停下动作，转头，曾经的说辞脱口而出：“我和饲养员情比金坚！”
柏斐川缓缓笑了：“嗯，好，情比金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