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三天后,隐秘的会员制酒吧。

巴洛克式风格的装潢中,身着得体西服的男人靠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翻看着天价账单,听完芙黎简单的诉苦之后开始发言。

“道理我都懂,但要走后门消处分干嘛不去找芙曛。”他说,“你也知道我也是跟你哥才混进协会的吧?妥妥一腿部挂件,找我干嘛,直接找他啊。”

芙黎就坐在男人旁边,指尖敲击着玻璃杯,听着里面的冰块发出脆响。

她的视线从对方那张斯文败类的脸移开,落到用来隔开酒桌与其他空间的方形鱼缸上。

小鲨鱼在里面游来游去,丝毫没有被饲养的拘束,凸显出一个自由欢快。

“薄淮南。”芙黎慢吞吞念出他的名字,“去协会之前你跟我讲你是在忍辱负重,有朝一日必定把芙曛斩落马下,为此我才勉强没和你绝交,记得么?”

“我当初还这么有志向呢?”薄淮南啧啧感叹,“没办法啊,小黎,咱曛哥的人格魅力太强了,给的也是在太多了,志气不能当血喝,对吧。”

“……再见!”芙黎有些后悔找这家伙来了。

十八年前他俩还是同仇敌忾痛骂芙曛的好战友,这才多久,面目全非!

可在为数不多的朋友里,她目前只能和薄淮南商量。

薄淮南其实算是芙曛的竹马。

他和两兄妹从小就是邻居,小时候身体不好非常瘦弱胆小,找小朋友玩都畏畏缩缩的。

芙曛又是一副谁都欠他百八十万的臭脸,薄淮南每次鼓足勇气来隔壁展开友好的破冰行为,最后都会被下放到芙黎这边过家家。

弱智该和弱智扎堆——这是芙曛的传世名言。

在成年之后,芙曛用了两年弄死了亲生父母,他接手父母产业的事情传了出去,导致其他家族的那些长辈看晚辈的眼神都变得古怪了起来。

薄淮南属于运气不好的那一类,他刚好赶上和芙曛同辈,于是也被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两年。

你爹也挺不是东西的,你小子和芙曛混那么久,不会心里也藏着小九九吧?

但他也是运气爆炸好的那一类,就在那段时期,他那个脾气阴晴不定的父亲得病死了,母亲花了三周时间把财产分配好,接着在薄淮南额前留下一个吻,火速搬去了新的爱人所在的国家。

他为此请芙曛和芙黎喝了三个月的酒,人逢喜事精神爽,芙黎从来没见过他笑得那样真诚的模样。

“死的好啊!”

那时薄淮南狗胆包天,酒壮怂人胆,居然敢搂着芙曛的脖子。

被后者颇为嫌弃地一巴掌掀开,他也不恼,转头对芙黎笑眯眯说,“你哥干了跨时代的创举,他让我知道一个道理。老东西就得在该死的时候去死,这样对谁都好!”

这话实在是太有指向性了,就差没得意洋洋说,没错,我也为亲爹的去世贡献了自己的绵薄之力。

芙黎只想捂着耳朵,说我不要听你们这些肮脏灵魂的恐怖发言,我只是个单纯善良的普通吸血鬼!

她搞不太懂,芙曛对爹妈动手她理解,怎么薄淮南也依葫芦画瓢,这是能学的吗!

芙黎不知道薄淮南家里的后续,因为薄淮南后来走芙曛的关系跑去了协会,做起了协会里最低级的人类咨询员。

而从她被自己哥哥扔到这块片区后不久,他也被调过来,前两天还因为自己坑了西芹一把,终于升职了。

“别这么说嘛,我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帮你骂过他,下次录下来让你听听。”薄淮南嬉皮笑脸。

芙黎:“别扯有的没的,帮不帮?不为人民服务,你升职管屁用的。”

薄淮南狭长的眼梢挑起:“处分刚下来没见你这么大反应,怎么突然想搞点特权了?”

因为我捡了条小狗。

这话不能直说,芙黎算算时间,自己救人的事也该传到有心打听的人耳朵里了。

“眼看着协会执行部那群小瘪三就要败坏好学生的伟大前程!”她义正严辞,“岂能坐视不理?”

薄淮南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芙黎握拳:“作为前人类部门的负责人,你应该抱着和我同等高度的觉悟,行动起来!”

薄淮南笑喷了。

“我倒是知道你救了个很香的人类小鬼,之前还和你哥打赌说你铁定当晚把人咬了,没想到你搁着儿来给我灌输三好信条呢?”

芙黎冷漠看他:“绝交。”

“别呀,我也贴心站在你的立场考虑过。条例只约束那些能查出来的违规情况,当事人‘不说’,就算你真的把人咬了也没谁管得着。”

薄淮南狭长的眼睛弯成一道缝,微挑的眼梢冷漠又多情,“幼崽嘛,永远是最受青睐的群体,放在哪个种族都一样。”

这话微妙又危险,芙黎瞪了他一眼:“诱惑我犯罪?很难想象你居然是人类咨询员出身,男人有了权力就会变坏是真的啊。”

“诶,小时候你不是最喜欢这种类型吗?”

“我要吐了。”

“不过我明白你意思了。”薄淮南说,“想消掉处分和他签饲养员协议是吧,饲养员和吸血鬼互为监管,自然用不着执行部出面干涉。”

他道出了芙黎的打算:“你倒是算得精,看着人模狗样呼吁爱与和平,其实是想要无缝衔接新粮票呢。”

小心思被看穿是早有预料的,毕竟薄淮南和她认识这么久,说一句肚子里的蛔虫也不夸张。

芙黎敲敲桌面:“给个准信,赶紧的。”

“帮,那得帮,你都帮我升职了,这点小事我当然得尽点犬马之劳。”

薄淮南笑得颇有风情,端着酒杯和她碰。

“不瞒你说,我本来打算悄悄弄废一两个协会的小蠢蛋,腾出位置让我爬,结果你直接牺牲自我成就大我,合法合规。干得好啊小黎!”

芙黎:“……”

差点就忘记了,这是个善于学习老哥陋习的败类。

“少说些模棱两可的屁话,让西芹听到还以为我是为了你故意咬伤——”芙黎不想说出前饲养员的名字,于是斜着头瞥过薄淮南,和他碰杯,“认识这么久,你真的是我喜欢的吸血鬼里最讨厌的那一个。”

薄淮南笑起来,还挺骄傲。

偏僻角落融洽的氛围被突然打断,绕过鱼缸,招待生将新的酒送了上来。

收拾得整洁的招待生弯下腰,顺手擦干桌面的水渍,恭恭敬敬道:“需要添加冰块吗?”他的袖口挽到了手肘处,一对浅红色圆点的痂暴露在空气中,“或者,一些别的东西?”

一看就是业务很熟练了,许多客人并不介意在喝酒的时候顺带加一些“甜点”,尤其是这个招待生身上的气息十分干净,要么是还没有饲养员,要么是会随时清理周身的气味。

不管是哪种,都乖巧得很讨吸血鬼喜欢。

可惜他遇上的是芙黎。

“小孩,离「Gula」远点,人还在洗心革面重新做鬼呢,坏鬼道行可不道德。”薄淮南给芙黎满上酒,冰块折射出酒液冷列的颜色。

招待生很识趣地离开了,芙黎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端起酒杯和薄淮南碰了碰,喝水一样把酒精送进了喉咙。

喝完酒,她仰着头后靠在沙发上,露出大段冷白的脖颈,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太羞耻了,「暴食」……什么东西啊。

和游戏里那些什么“水之忧伤”、“火之高兴”有什么区别!

用拉丁文讲出来就不土吗?土掉渣了好不好!

而这个性格糟糕的狗东西就是要用羞耻来调侃,乐此不疲。

芙黎还躺仰在那儿,心里骂骂咧咧,一件西装外套突然搭在她身上,古龙水的味道盖住了酒精,她把衣服从自己脸上扒开,一脸莫名其妙。

薄淮南嘴唇抿着杯沿,并不看她:“别把脖子像这样露出来,外套也不穿,成何体统。”

“神经病,你管我穿什么。”芙黎慢吞吞坐直了身体,将就着把西装外套搭在肩上,“我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对同类的血液感兴趣,这又不是调制酒,不觉得恶心吗?”

“芙黎,很多吸血鬼也觉得人类恶心,一个典型代表就是你哥。”

“封建糟粕管他去死。”

“还有我呢。”

男人笑得斯文,额发散了胶,下落几缕,说话的时候神情没有半点负面情绪,灯光侧过他高高的鼻梁投射出半面阴影,就像他只有一半的笑容。

“人类真的很恶心,前人类专员不打诳语。”薄淮南说。

“别撒酒疯,小心我投诉你种族歧视。”芙黎不以为意。

“怎么还护犊子……好吧,我承认你找的幼崽身份背景是可怜了点,但人类嘛,谁说的准下一秒会变成什么样子,反正我看到的案例老恐怖了。”薄淮南说,“你要跟他签协议可以,留个心眼,小黎。”

“谢谢你的关怀啊。”芙黎毫无诚意道了谢,补充道,“……还有,别跟漏斗似的什么都跟芙曛说,我还在和他决一死战呢。”

薄淮南笑笑不说话,突然挪了挪位置,凝视着她凑得近了一些。

酒精的气味扩散开,还有对方身上淡得几乎快要消失的烟草味。

令芙黎有些意外的是,她几乎没有闻到除去薄淮南自身以外的,血的气息。

自己是被处分之后饿了几个月,他呢?

这狗男人从小就是个咬谁都可以,荤素不忌的性格……总不会是加班加到没空吸血吧?

在这边想得走神,芙黎骤然感到手背一阵冰。

薄淮南这个神经病拿走了她的杯子,又跟小时候找她说悄悄话一样,肩贴肩,嘴唇靠在耳畔,近在咫尺的猩红瞳孔中毫无笑意的部分。

接着,薄淮南开口了。

那些协会没有还在调查中的,关于柏斐川的消息如瀑布般倾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