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平时也是这样吗?”柏斐川低声问。
“这样?白天当然不行,被人类目睹又要被协会念叨。晚上也没必要,风会把我头发吹得乱七八糟,隐形眼镜干得也很快。”芙黎顿了顿,说,“总而言之,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吸血鬼。”
柏斐川:“……您刚刚在巷子里可不算遵纪守法。”
“那也是为救你——到了。”
风停,芙黎站在一栋写字楼的楼顶把人放了下来。她捋了捋被吹乱的黑发,胳膊抬高后露出小片比紧身吊带还要白的腰。
柏斐川移开了视线。
“等会儿可能会有人……会有吸血鬼会围着你问乱七八糟的问题,如实作答就好,不想回答就保持沉默,他们不会拿人类怎么样。”
从天台下去,芙黎直接进了电梯,按下了负三楼下面的那个感叹号按键。
这是电梯故障时用来联系外面人员的紧急按钮,按钮被按下后,扩音设备立刻传出了工作人员的声音。
“您好,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去负八层。”芙黎说。
“电梯最低只能通向负三层的停车场,您要去停车场吗?”
“去协会。”
滋滋的电流声响过,等电梯再次运转后,那个声音再次出现:“好的,现在为您接通去吸血鬼管理协会的楼层,请耐心等待。”
柏斐川一直乖乖跟在芙黎身后,手掌贴着裤缝,听着他们的对话。
这栋写字楼算是城市地标建筑,豪车在门外停停走走,来往的企业职员穿着西装打着领结,手里端着五十块一杯的咖啡,手表的价格都足以买下柏斐川住的那整栋危楼。
没人知道这里有负八层,吸血鬼管理协会这种机构就隐藏在其中。
“对了。”芙黎突然褪去了懒散的神情,格外严肃,“有件你必须注意的事情。”
柏斐川:“什么?”
“如果他们提起我,不管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是有关您救了我的事情吗?”
“那个倒是可以听一听。协会……对我有些偏见,我不希望你受到他们的影响。”芙黎说,“由你自己确认我是个怎样的吸血鬼不是更好吗?我是这个意思。”
柏斐川低下头看着芙黎的眼睛,上挑的尾梢本是风流的眼型,红色瞳孔却流露出一股真挚,她是在很认真说这件事。
柏斐川“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芙黎松了口气,天知道那群加班加到疯癫的神经病会怎么诋毁她,必须提前防范!
负八层很快到了,电梯门重新打开,暖气从外面溢进,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异常明显。
电梯外站着一个穿着西装裙的女士,见到人之后推了推眼镜,目光越过芙黎看向柏斐川,冷硬地语气里充斥着不赞同:“你怎么直接把人带来了。”
似乎是温度的升高让芙黎觉得有点热,她脱下了宽松的针织外套,踩着高跟鞋走出电梯门,还不忘叫上小挂件。
“我打过招呼,那边需要你们收尾,我不带上这个人你们要怎么善后?”她拉着柏斐川的衬衣袖口,四处看了看,“谁负责人类的咨询事宜?”
西装裙女士冷笑一声:“薄淮南。”
乍一听到本和自己约了酒局的小伙伴名字,芙黎皱眉:“他不是在协会加班……而且我记得他是负责魅魔的?”
“他顶替了我的职位——我被下放到人类部门了,所以现在是我负责。”
“……”
“就因为你之前差点把那个魅魔——”
“她叫西芹,芹菜的芹,具体的事情她会给你解释。”芙黎立刻打断她,生怕她说点什么不能听的话败坏自己的形象。
至少不能当着自己的面开喷吧?多不礼貌。
两人之间的不愉快即使是陌生人也能察觉出来,柏斐川觉得自己似乎也被这位叫西芹的女士迁怒了,她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干练的冷意,和这个温暖的房间格格不入。
“跟我来。”西芹留下一句话后直接转身离开了原地。
柏斐川看着她的背影,又看向芙黎,对方正拿着手机敲字,注意到他的目光后拍了拍他的手臂:“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柏斐川跟着西芹走了。
芙黎算着时间还早,按照西芹对她的态度,不在咨询室怒喷个半小时绝对没完。
趁着这些功夫,她给薄淮南发了条短信,并如愿以偿拿到了去监控室的权限。
监控室坐着各式各样的怪胎。
有裹在睡袋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两只手的流浪汉,有穿着潜水套装带着氧气罐的八旬老翁,还有穿着小学生校服,左手挪鼠标右手赶作业的可爱小妹妹。
协会主打一个自由,只要老老实实完成工时,别的一概不管。
这还是从人类那边学来的,会长美其名曰企业文化,是吸血鬼协会区别于其他生物古板管理模式的一次伟大革新。
推开霸占座位的棺材板,芙黎坐到老熟人身边,点点屏幕:“让我看看咨询室,西芹刚进去那个。”
老熟人心痛地摸着自己棺材板,他的声带在不久前被狼人饲养员不小心给咬掉了,一直加班没时间去治,如今沦落到连控诉也说不出来的惨痛地步。
屏幕上很快出现了高清监控画面。
咨询室是一个完全空白的房间,这里比柏斐川的破小屋还要大,空荡荡的只有一套同样纯白的桌椅。
西芹毫不客气开口:“你什么时候接触到的芙黎?”
柏斐川一愣:“芙黎?”
这应该是高中生今晚反应最大的时刻,最大也是最小,他浑身都凝固了,像精致的纯白雕塑。
西芹:“她没自我介绍?”
柏斐川很快反应了过来:“今晚,她在巷子里救了我。”
“救了你。”这三个字被西芹说得耐人寻味。
“是。”
西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身体前倾,红色的瞳孔隔着镜片淬上冰。
盯了半晌,她垂下头,在面前的资料中填写了什么,又按下桌下的按键,门再次打开,三个同样穿着黑白西装裙的女性走进房间。
她们进来之后就直接向柏斐川走来,一言不发地开始脱柏斐川的衣服。
外套拉到手肘,衬衣的扣子也被灵活的手指一颗颗解开。动作却很轻柔,缓到让他几乎感觉不到被触碰的感觉。
“三级抓伤,没有被咬的痕迹,不排除是芙黎小姐掩盖了咬痕。皮下血管出血,软组织受挫,淤青可能要一周才能消褪。”
“精神稳定,没有受控迹象,窦性心律不齐——你心跳太快了,请不要紧张,放松。”
其中一名女性拿出一次性采血针头,刺入柏斐川的指尖,瞬间的刺痛后,一滴黄豆大小的血滴被采集起来。
闻到那股味道,在场的吸血鬼都一愣,半晌后,采血的工作人员才压着嗓子说:“血液情况正常,没有异物耦合。”
三位工作人员重新替他扣上衬衣扣子,拉上外套,以目光等待西芹的下一步指令。
西芹手背绷紧,冷声说:“就到这里,就算芙黎做了什么我们也查不出来。”
藏起指尖迅速愈合的伤口,柏斐川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监控室。芙黎恼怒看向老熟人:“叶忌,协会职员公然造谣,你管不管?”
虽然看上去干瘦又邋遢,平日又窝在监控室抱着棺材板当混子,但叶忌的确算这里半个管事,是会长亲手从棺材里刨出来当苦力的老家伙之一。
他掏出宝贝棺材板里的平板,敲敲打打,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这种交流方式太拖沓,活生生把人脾气都给拖没。
磨蹭半天,芙黎见他举起平板——
【一切众生皆自空寂,真心无始,本来自性清净。黎啊,你太浮躁。】
芙黎:“……”
叶忌又开始打字,这次快了很多,举起平板的架势好似老曾入定:【阿门。】
芙黎:“……”
咨询室。
“你害怕吗?”西芹问。
对方的语气不痛不痒,关怀自然是一点都没有的,更像是当初在孤儿院被来领养孩子的好心人叫去见面时候的那样。
跟在旁边的保育员会当着访客的面问很多问题。
你多大了?平时有什么爱好?有没有不喜欢的东西?害怕什么?讨厌蔬菜吗?
想不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家?
小孩子们整齐站成一排,拼尽全力想讨大人的欢心。
“不怕。”柏斐川垂着眼。
“是吗?”西芹冷着的面容看不出任何算得上反馈的态度,“差点被吸血鬼杀害,又目睹了一场分头惨案,你不怕芙黎?”
“她救了我。”柏斐川说,“我为什么要怕救了我的人。”
“你判断她不会对你造成威胁。”西芹说。
柏斐川轻微点头。
“这很奇怪,历年来被救下的人类人数不少,大多都变得疯疯癫癫,后续精神状态也不见好转。你没有用药,也没有其他被操控的迹象,但你的目前的心理状态很稳定。”西芹用笔点了点资料上的记录,“在之前,你有过其他的心理疾病吗?”
柏斐川没回答。
“你在二十二点四十五分遇袭,在此之前你做了些什么?这个时间为什么还在小巷逗留?”
柏斐川依旧沉默,这次轻微皱着眉。
西芹对他的不配合表示出一定程度的不理解:“请不要多想,我只是指出你行为容易招致危险的地方。把自己捂严实,少走夜路,这都是很有效的举措。”
她微微蹙眉,后半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们人类不都是这么劝说对方保护安全的吗?”
柏斐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被调到人类部门不久,如果让你感到不适,我为我的发言道歉。你也可以选择投诉我,依照人类权益保障条例,协会会按照情节的严重程度对我做出惩处。”
监控室的芙黎怒拍棺材板:“这算个屁的沟通,哪个弱智给她培训上岗的?好的不学,糟粕尽收,我要投诉!”
她的愤怒只让棺材板的主人心如刀割,半点没影响到咨询室。
西芹将手里的资料翻页,纸张翻过的瞬间,这个带着火花的话题也一起结束了。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芙黎没对你提出什么要求吧?”
柏斐川语气放慢:“要求?”
西芹在记录上写下句号,盖上笔帽,把单子和笔工整放在桌上。
“虽然不想管,但工作规定作为人类咨询员,我必须给你一个忠告。”
“您讲。”
“不要答应她的任何要求,尽管做到这一点很难,就算是吸血鬼,被她骗得神魂颠倒的也不在少数。”
柏斐川没接话。
“在协会,我们把芙黎叫做「Gula」。”
西芹说,“她已经咬死了两任相处时间超过三十年的饲养员,第三个倒霉蛋现在还在ICU插着管子苟延残喘。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相处这么久,就算是不受重视的宠物也该生出感情了吧,但她不会,她没有任何负罪感。如果你还想——”
监控室的叶忌暗道不好。
还没等他紧急敲字,面前的椅子已经空转两圈,座位上没了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Gula,拉丁语的暴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