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黎坐在吸血鬼管理协会的等候室里,整个人恹恹地提不起劲。
“咔嚓”一声脆响,门被推开,开门的男人喊了芙黎的名字,坐到对面。
“这是最终的结果,请知悉。”
西装白衬衣,细框眼镜下的猩红色双眼在她身上打量一圈,男人边说边将手里的单子推给她。
“哦。”芙黎接过单子,一个硕大的红章几乎占据了整个A5纸面,在天平左右的双头蛇冷酷又狰狞。
罚单的内容更冷酷,更狰狞。
“您单次吸食饲养员血液远超预先规定的量额,对您的魅魔饲养员的生命安全造成了严重的威胁。”
那人说。
“他在ICU躺了三个月,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鉴于您对其造成的恶劣伤害行为,协会决定解除你们的饲养关系,您有什么异议吗?”
芙黎:“我把我的异议化作书面形式上交了四十八次,全被驳回了。”
男人点点头,微笑:“那就是没有。”
芙黎:“……行,那就没有。”
“正如文件上所写,短时间内,协会不再安排您和有饲养意愿的饲养员见面,处罚期是二十年。或者那位魅魔转醒,主动撤销对您的指控。您有什么异议吗?”
芙黎叹了口气,羽毛似的纤长睫毛掀开,同样猩红的眼瞳盯着男人,带着点稍纵即逝的控诉,可最后还是说:“没有。”
芙黎,一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吸血鬼,正在接受吸血鬼管理协会的无情制裁。
没错,吸血鬼这样的幻想生物其实是存在的。
他们并不如影视作品中描写的那样惧怕阳光,吃吃喝喝也没忌口,很少的血液就能长时间维持身体机能,所以饿个三五年也没什么大碍。
在十八年前,老血盟破裂。
为了顺应新时代的号召,在一阵你死我活的较量后,吸血鬼管理协会应声而立。
协会规定了吸血鬼的生活准则,一方面是起到约束,另一方面也给他们在生活中提供各种便利。
《饲养员条例》就是其中之一。
条例规定,每只吸血鬼有且仅能拥有一个固定饲养员。吸血鬼保证饲养员的安全,支付私下协议的各项合法报酬,饲养员则定期给提供血液,以供吸血鬼的正常生活。
这极大程度地改善了吸血鬼岌岌可危的口碑,并成功铺开了多种族和平共存的康庄大道。
芙黎的饲养员……前饲养员是一个魅魔,在人类社会的身份是大学老师。
无不良嗜好,脾气好,心地善良,在协会了解了芙黎长达几十年的艰难空窗期之后,主动递出了橄榄枝。
并且,他没有额外要求,英勇献血,平时没课还带着芙黎到处吃吃喝喝,简直比芙黎那个常年见不着面的亲哥还要亲。
芙黎几乎快忘了他的种族,直到对方突如其来的发情期。
发情期的魅魔的血液带有浓浓的激素,无差别席卷所有接近的生物,就是吸血鬼的天王老子来了都得一口咬到底,根本停不下来。
芙黎本来也会那样,手紧抓着对方衬衣领口,獠牙刺入他的脖颈,异常滚烫的血液源源不断从咽喉被吞咽下去,所有其他想法都被摒弃了,原始的冲动冲垮了一切。
直到她感觉到饲养员捧着她的脸,低哑着说:“我爱你啊。”
芙黎给吓得清醒了。
我靠,好恐怖!
她在一个魅魔口中听到了爱!
众所周知,魅魔是出了名的“断情绝爱”。
不是说他们没有感情,恰好相反,他们的感情一直在一个峰值。正是因为这样,对着其他感情认知相对正常的种族说爱……就多少有点不礼貌了。
本来就不是一个概念的东西,万一对方会错意了怎么办?
近代以来,这种生物通常只在捕食的时候才会搬出名为爱的圈套。活了这么久,芙黎当然清楚魅魔的做派。
而猎物的结果总是不太妙的,还非常不可描述,甭管什么种族,不死也得掉层皮。
及时收口的芙黎立刻把人打晕,送去专门的医院,接着就是来自协会的问责。
她也向协会解释了,真不是她故意把人咬到失血过多,是饲养员蓄意隐瞒了发情期!
但这个因素被协会以“魅魔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发情期的危险性他们从幼年开始就很清楚”所驳回……
芙黎遵纪守法好多年,好不容易把自己糟糕的履历洗得透白,一朝回到解放前。
想到这里,芙黎又想去ICU把人摇起来,按着头让他解释清楚。
你小子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着暗算她的,命都不要也要败坏她的名声吗!
看看眼前工作人员公事公办态度下的眼神吧。
一看就是很不情愿过来和她交涉,假笑下就差点没把「怎么他妈又是你个事逼」的内心想法纹在脸上,半永久那种。
“我明白了。”男人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对即将送走这个瘟神表示出了直白的喜悦,他笑着点点头,“您可以离开了。”
从协会出来已经是黄昏,晚霞晒得芙黎提不起劲,她把卫衣的帽子拉上,束口打结,墨镜几乎把露出的小脸全部挡完。
闻着整条街“食物”的香气,她开始琢磨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和饲养员闹掰得太猝不及防,芙黎原本买了大学附近的房子,还想结束定期的投喂,干脆住一块儿当室友,也方便下嘴。
现在室友没了,粮票也没了,还被限制了二十年的空窗……原本和前饲养员保持了每周一次的定期投喂,如今三个月过去了,自己滴血未沾,说不饿那肯定是假的。
由奢入俭难啊。
就在此时,身侧飘过的味道瞬间使恹恹的神经苏醒。
芙黎眯了眯眼,牙尖不自觉咬住下唇,碾了碾。
那股味道很淡,像是空的,让她想到冬日的松林,但又没那样泠冽。
如果宝石有味道的话或许就是这样的,雾气从干净剔透的表面渗出来,将亮层濡湿,看得就更清楚,闻得也更清晰。
这并不是什么香水之类的味道,而是在薄薄的皮肤之下,肌肉群中穿梭的血管里血液渗出的香。
她立刻回头看向味道的源头。
和自己擦肩而过的是刚走进便利店的少年,黑发黑眼,长相干净清秀,笑得也乖。
他拿着校服外套,穿得很……保守。
在大夏天也把衬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半个喉结隐没在衬衣的阴影中,黑色长裤及踝,露在外面的肌肤白皙透亮,芙黎见过的大多数不爱见光的吸血鬼都没他白。
少年正和店员说着什么,眼睛眯起来,微微偏着头,露出一小截白净的脖颈。
就很想……咬一口。
这个念头一下子出现在脑海中,没有任何前因后果。
芙黎饿了三个月,但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想要把尖牙没入血肉。
区别于饥饿的另一种感觉从心底攀附上来,蔓延到浑身上下每个角落,以至于指尖都出现了一种微妙的酥麻。
她推了推墨镜,叹了口气,心痒的不行,又想起包里那张二十年的罚单,整个人一下子萎靡不振再起不能,恨恨转身离开了。
心情一团糟,芙黎干脆给小伙伴打电话,约了晚上出来喝酒买醉。
她回了趟家,换掉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卫衣和长裤,穿着白色紧身背心和牛仔短裤出了门。
就在这种时候,和芙黎约了喝酒的小伙伴发来消息,说刚升职了事情处理不过来,今晚得加班,让她先去占座。
【最好点个香槟塔,什么贵搬什么,再点十几二十个猛男跳舞助兴,别和我省钱啊,升职了嘻嘻嘻。】
芙黎怒不可遏,说好了出来借酒消愁呢?一定得鬼比鬼气死鬼才甘心吗!
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兄弟的辉煌更令人如鲠在喉。
黑着脸回了个咬牙切齿的【呵呵】,叫的车刚好到了。
坐进车里,司机察觉到芙黎濒临爆发的低气压,又想到她要去的地址,略显迟疑,一边开车一边小声问:“姑娘……是去酒店……抓人吗?”
要去的会员制酒吧就在酒店的最高层,因为是吸血鬼的酒吧所以不好定位,只能定位到酒店。
芙黎面无表情:“没有,赶着去联系十几二十个猛男助兴。”
司机被狠狠震住,感叹现在小年轻玩得真花,半晌才憋出来一句:“那我开快点,不耽误您时间?”
或许是那句话产生的一系列联想实在有些惊世骇俗,芙黎脸上的表情又不像是在开玩笑,司机真的猛踩油门。
一路火花带闪电,平时要半小时的车程只用了二十分钟不到就飙到目的地。
算着时间还早,芙黎琢磨了一下,打算还是先去便利店买包烟再过去等人。
她没烟瘾,只是香烟的味道可以盖住街上的“食物香气”。这种行为被老哥批判了很多次,都被芙黎以“吸血鬼又不会得肺癌”给打了回去。
想到老哥,她又一肚子火,距他们上次吵架都过去十年了,他就真的不管不问,连个电话都没有,完全不顾她死活!
刚走出便利店没两步,芙黎却敏锐闻到了空气中虽然很淡,但存在感却异常强烈的味道。
——非常好闻的血的气味。
本来是不关她事的,可那味道实在是太清晰了,就像已经实质化成某种丝绸,勾着她的脖子指向某个方向。
顺着味道,芙黎走近巷子,刚进去就愣住了。
她看见了白天自己遇到过的那个少年。
他被其他吸血鬼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