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糖买回家,春锦便隔三差五带着司杨去赶集。
总是天不亮起床,在盆里倒半盆昨夜烧的凉白开,从柜子里拿出珍珠莲的种子,用纱布包着,放在水里揉搓。
揉搓至种子发涩不再滑腻,盆里的水已是粘稠泛黄,滤入瓦罐中点上石灰水,静置片刻,凝固后颜色就会变得透亮起来。
春锦拿纱布包住瓦罐口,再用草绳勒紧瓦罐的脖子,摘来一些绿叶遮阴,扛在肩上去集市。
司杨则拿个盆,端着几个土碗以及勺子和红糖跟在春锦身后。
两人去得早,就在市口摆卖,往来都是走累的人,又热又渴,若是身上有余钱,便会买上一碗解渴。
春锦卖得不贵,一勺冰粉半勺糖水,卖一文钱一碗。
珍珠莲的种子纯野生,只是出点力气,水也不需要钱,唯一的成本,是那十九文一斤的红糖。
放的不是太甜,一斤红糖化成水,能配一百来碗冰粉。
春锦晒得面皮黝黑,笑出一口白牙,“今天卖完,加上之前花剩下的,咱们应该能有两百文钱,可惜木瓜籽快要用完了,要是能一直卖就好了。山上就那么几颗野木瓜,想多晒点也不可能。”
司杨觉得奇怪,春锦都没有牙刷和牙膏,就是拿块麻布沾水去搓牙齿,再嚼些树枝揩牙缝,牙齿却能这么白。
“春锦姐姐。”司杨斟酌一瞬,道:“能不能把你手里的钱借我?”
春锦笑问:“小宝要买什么?是不是又想吃糖了?一会儿卖完木瓜凉粉,我带你去买。”
“不是。”司杨摇头,“我要买黄豆白酒香料和盐。”
春锦敛起笑容,皱眉道:“买这些做什么?这些东西很贵,咱们不是吃这些东西的条件,钱要留着用在刀刃上。你看看你的衣服,就两身,家里那身烂的快补不上了,小芽儿也是,你们都在长身体,就算衣服不烂,也会穿不下的……”
“春锦姐姐。”司杨打断春锦,“我的好姐姐,别念了,我都知道,我买这些东西,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赚钱。”
“赚钱?”春锦两条细长的眉毛拧着,“是想做豆腐来卖吗?但是街上有家豆腐铺子,大伙儿都爱去他家买,我们初初来摆摊,怕是不好出手,最近天也热,要是卖不完,可就馊了。”
司杨还是摇头,“我打听过了,黄豆六文钱一斤,豆腐四文钱一斤,一斤黄豆能出二到三斤豆腐,那十斤黄豆应该能赚四十文钱左右对不对?”
春锦思索片刻,“嗯,差不多,所以呢?”
司杨说:“我们要做豆腐,但不卖豆腐,卖点街上没有的,十斤黄豆就能赚一百文那种。”
春锦突然摇头笑,无奈道:“小宝,你又在胡说乱讲了。”
说完,又开始招呼过路人买冰粉。
司杨哽住,帮忙卖了一阵冰粉,继续说:“春锦姐姐,你就信我一回。”
春锦揉一把他的脑袋,“小宝乖,不是我不信你,你这话说给谁听都不会有人信的。”
“我做了个梦。”司杨开始编胡话,“梦里有个老神仙,点化我开窍,说好人好报,春锦姐姐要拉扯我和小芽儿太辛苦了,于是给了我一个配方……”
话没说完,春锦笑,“小宝,梦是假的,可不能轻信,平白浪费东西。”
司杨:“……”估计直接告诉春锦他是穿越的,春锦都以为他在说胡话。
“春锦姐姐,你应该察觉到了,我算数比你快,那是因为梦中神仙指点,教我背了一个九九乘法表,我可以把乘法表教给你,来证明我说的是实话。”
“真的?”春锦细细打量司杨,看得司杨有点发毛。
“真的!”司杨一口咬定。
九九乘法表在中国有几千年历史,不知道这个时空这个名为“曦”的朝代有没有。
就算有,春锦应该也没学过,更别说赵小宝这个傻子。
当下的社会认知水平,解释不通的事便会往玄学方向靠,由不得春锦不信。
套路虽俗,好使就行。
“行。”春锦终于松口,“等木瓜凉粉卖完,小宝就教我。”
司杨点头,“好。”
说话的功夫,面前来了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给我来一碗。”
“稍等。”司杨把土碗在水盆里涮涮,递给春锦舀冰粉。
春锦抬头看了看汉子,手脚麻利从瓦罐里挖一勺冰粉在碗里,用勺子边缘捣成小块,再舀半勺糖水淋上递出去。
汉子仰头一口饮尽,碗往春锦面前一伸,“再来一碗!”
一连喝了三碗,汉子将碗一放,抹抹嘴抬脚要走。
司杨一把拽住他,“你还没给钱。”
“给钱?”汉子回头,咧着一口黄牙,“我李大刀在这街上吃喝,从来没人敢问我要钱。”
春锦把司杨的手拉回来,“他年纪小不懂事,别跟他一般见识。”
李大刀上下打量春锦,“你这丫头倒是识趣,帮我问问你三叔,什么时候还我钱?距离当初说的半年,可没剩下几天了,到期再不还,我就上门去讨。要是实在还不上,你来抵债也可以。”
司杨拳头硬了。
年轻气盛打架斗殴的事儿他没少做,但眼下形势比人强。
论力气,李大刀一巴掌能把他头打飞,论身份权势,他就是个九岁贫民。
听李大刀调侃,春锦面上没有异样,“我会告诉三叔的,你慢走。”
李大刀离开,春锦就软了下来,大半体重都杵在司杨身上,“小宝,那是看赌场的李大刀,凶神恶煞惯不讲理,往后看到他就躲着点。”
“好。”司杨与春锦坐在路边石坎上,“我们都知道,三叔他没钱还给李大刀。”
春锦道:“那钱我们没见着半文,就与我们无关。”
“可是,李大刀明显认得你,之前说的什么给三叔下套,是不是就是为了逼你卖身给陈员外?”
司杨零零碎碎听赵家人说起,李大刀是陈员外家的恶犬,给陈员外看赌场讨债,还会帮着陈员外猎艳。
当初赵小宝的娘亲让春锦嫁给赵小宝,除了挟恩图报找个人照顾赵小宝之外,就是怕家里还不上钱,把春锦卖给陈员外。
春锦咬牙,“我跟你订了亲,算起来是侄媳妇,三叔没资格把我卖掉,奶奶应该也不会由着三叔。”
司杨说:“我也不可能让你被卖掉的。”
怕就怕李大刀暴力逼债,把他三叔逼急了,不顾伦常出阴招。
他三叔看上去阴阴郁郁的。
人性这东西,不好说。
春锦展颜,“嗯,小宝真好。”
“……咳。”司杨别开目光。
最后一碗冰粉售尽,两人收拾好东西,找了一片空地,司杨教春锦九九乘法表。
司杨捡根树枝,在地上把乘法表写出来,最开始写的阿拉伯数字,写了几个又扒平,用汉字来写。
写着写着,司杨停住,汉字春锦好像也不认得几个。
都学了女诫,一二三四总该认识吧?
春锦站在一旁,面露惊讶,眼里透着喜悦,“小宝!你会写字!”
司杨干笑两声,“梦里老神仙一并教我的,别的不会,就会写这个乘法表。”
写完,一个字一个字指着教春锦念,朗朗上口:“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二得四……”
念完一遍,司杨道:“就这样背,你可能不理解它有什么用,但你看这个六六三十六,假如我们有六捆柴,每捆柴卖六文钱,就用这个六六三十六,一共能卖三十六文钱,如果是七捆柴,那就是六七四十二。其他的一个道理,把乘法表背熟之后,简单的算数很快就能算出来。”
听司杨讲解,春锦认真思索,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如果是九捆柴,就用这个六九……”
“五十四,六九五十四。”司杨接过话头。
“对对对!”春锦显得有些激动,“那十捆呢?六十多少?那天的二十一捆柴,你又是怎么算的?”
司杨:“……”求知欲挺强。
顿了顿才说:“六十当然就是六十,这个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改天有空再一一讲给春锦姐姐听。现在春锦姐姐只需要知道,我的梦都是真的,我从梦里学到了乘法表,学到了腐乳配方,以豆腐做为原料,发酵数日,长出白毛菌丝,加以佐料用盐腌制,便可得下饭神器,谓之腐乳。”
听司杨说得头头是道,春锦想了一会儿,一咬牙,“好,那就信小宝一回。”
“我们去买原料,春锦姐姐,这件事你要保密,千万不能外传。”
毕竟涉及灵异神怪,要是这个说法流传起来,司杨担心不好收尾。
“好。”
两人回到集市,称上两斤盐,打了一斤白酒,花费六十文。
胡椒八角之类的香料很贵,手里就那么些铜板,司杨准备先做个简单的家常腐乳试试水。
腌制只需要用上白酒、辣椒和盐。
春锦说家里有花椒和辣椒,只是不多。
土地有限,都用来种玉米和土豆了,土豆和玉米苗的间隙里,会串上红豆黄豆,根本没有闲地来栽种辣椒。
辣椒是丽娘带着春锦在屋子后面挖一小片地栽种的,多的卖钱了,只留下一串挂在堂屋。
爷爷在门前菜地埂上栽了一颗花椒树,同样是为了摘去换钱,不知道哪年剩两把左右放在壁橱里。
家里条件差,一年到头吃不上两次大菜,不吃大菜这些调味料基本不用。
备好腌制的配料,还需要主原料黄豆。
春锦道:“咱家黄豆刚打出来就卖掉了,我们回村里问问,看还有没有哪家黄豆还没卖。”
司杨点头,“嗯,我看镇子上有水田,我们讨要一点稻草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