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得依娜一愣一愣的,草原上哪里那么多规矩啊,男女彼此看对眼,直接私奔的也不是没有。她以为嫁给郡王的最大障碍是云意,却没想到后头还有几座大山。
“那,那我要怎么办呢?”依娜垂头丧气。
云意翘了翘嘴角:“依娜,郡王不是草原上的男儿,他有自属于自己的责任和抱负,婚姻有独特的考量。而你也不是深闺娇养的女子,你愿意折断翅膀,一脚踏入深深的庭院么?以后走的每一步,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思虑再三。”
“我,我——”依娜竟不敢答。她隐隐感觉到,什么不可预料的后果悬在她追求爱情的道路上。
云意柔和的目光落在依娜因为纠结而紧皱的眉头上,忽地有一丝羡慕。只有这般从小在宠爱中长大的女孩子,没有负累,不用走一步看三步。才会一往无前地追求自己的目标,勇敢且执拗。
“姐姐,那我再想想罢。”依娜把雪菊匕首,又重新放回了架子上。
“郡王妃,依娜姑娘。郡王派我过来告诉两位,宴会要开始了,请两位移步。”
依娜恹恹地应了,拉着云意出来。外头是拱手微笑的司南,司南身后,几匹油光水滑的马儿在悠闲地吃着草。
一路上,依娜都垂头想着心事。云意本就不多话,此时也是不开口。司南早就嗅出了不寻常,眼观鼻,鼻观心,把自己当成一个沉默的影子。
待走近格木族长的大帐,气氛立时变得热闹起来。厚重的帐帘,几乎压不住此起披伏的笑声。悠扬的琴声合着浑厚的男子歌声,传得很远很远。
门前的士兵朝云意和依娜行礼,高声通报后掀起帐门,宴会的场景,就这般呈现在云意面前。
主桌高高在上,此时仅仅坐着澹台桢和格木族长。下面长桌两侧排开,坐得满满当当。身着暗红轻纱的格木女子,露着雪白的小蛮腰,就在场中赤着脚热烈起舞。身上的配饰随着身体的舞动发出清脆的声音,更添几分魅力。
环视完四周,云意的目光落在澹台桢身上。热热闹闹的宴会中,他仿佛雪山上暗蓝静谧的石峰,红尘不染。那些妖娆的舞姿,谄媚的笑脸,精美的菜肴,仿佛与擦身而过的一阵风,忽忽吹走的一片云无甚区别,半点落不到他眼底。
几乎是同时,澹台桢似乎感应到了云意的目光,遥遥向她望来。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眸,微光浮动。
“过来!”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喧嚣的宴会被这冰冷的声音一激,顿时像是被一下子冻住了,慢下半拍。宴会上觥筹交错的男人们,纷纷朝帐门望来。
略高一些的,是他们熟识的格木明珠依娜,一身紫色衣裙,上面点缀着大大小小的宝石珍珠,分外华贵。容貌依旧娇俏美丽,唯有眉头锁着,不见笑颜,像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而众人转向依娜旁边的女子时,皆是呼吸一轻。明明穿着大红织金的礼服,珠珞满身,但丝毫不俗气。仿佛从云中开出来的一朵杏花,轻轻的,盈盈的,一吹就飘远。又如雪夜之中静静升起的一轮满月,虽然脱离尘世,却无人会忽略她的清与美。
依娜是明珠,但在月亮旁边,也黯然失色。
一声暗含警告的轻咳,唤回了众人的思绪。众人恍然发现一直盯着郡王妃看,难怪上首的郡王殿下不高兴了。
“离拓,你的酒怎么半天不喝,怎么?看不起我?”一名头戴皮帽的中年男子向坐在身旁的灰袍青年男子使眼色,眼角都快抽抽了。
唤做离拓的灰袍男子赶紧一口饮下杯中酒,仿佛身后有虎豹环视:“我喝完了,来来来,你也喝,你也喝。”
周围的人恍若被两个人的对话解除了定身术,纷纷活动起来,宴席又恢复了觥筹交错。
云意面上浮起一层红云,很快压下去。她轻移莲步,以最端庄的姿态来到澹台桢身边。
“郡王,妾身来迟了。”云意待要福身,澹台桢面色沉沉,已经伸臂拉她坐在身边。
“美色惑人,看本郡王回去如何罚你。”
云意顿时心中一颤,解释:“郡王,妾无意如此。”
哼,草原男女多豪爽明丽,云意这般温婉清美,花间润雨的女人,如同一阵清风摇曳月光,吹拂着人的心田。物以稀为贵,若不是他位高权重,今夜过去,不知有多少男人要抢夺她!
你无意如此,却不知,美而不自知,最是惑人。
手臂渐渐收紧,云意吃痛,却不敢说,只是忍着。两人的暗流涌动格木族长都看在眼里,只是装作不知。
瞥一眼身边的女儿,微微诧异,一向爱说爱笑的依娜从落座到现在,还未说过一句话,情绪低落。
依娜是他唯一的女儿,自小爱若珠宝。当下轻声问:“怎地了?”
“阿爹。”依娜看向澹台桢,以目光完完整整地描绘他天人般的侧脸之后,仿佛彻彻底底狠下心,抽回目光:“我不想嫁给郡王,不想去北盛了。”
格木族长大大地诧异了,这些天,饶是他磨破了嘴皮子,都没能让执拗的依娜回心转意,怎么今日忽地来个大转弯,说不嫁人了?
她方才,一直和郡王妃云意在一起,一定是郡王妃开导她了。女儿从小母亲早逝,他是对女儿骄纵了些。想开便好,想开便好。
格木族长露出舒心的笑容,朝刚好转过来的郡王妃致意,云意正要回以微笑,上方一道冷冷的目光打过来。
云意心下暗叹,这厮,也太霸道了。
一时美人舞罢,纷纷端了酒壶过来敬酒。其中一位最美的迫不及待想到上首给澹台桢倒酒,可眼神往族长那边一飘,失望地停住脚步,转而往旁边的长桌去。
不少人直接抱着过来的美人,在她的手上喝酒。云意从没看过这等香艳的场景,低下头去吃东西。其中有一道牛乳干果蒸糕,甜而不腻,滑而绵软,只得三块,她一不小心就吃完了。
旁边又递过来一碟,指节分明的手,比牛乳蒸糕颜色深。云意讶然抬头,澹台桢神色如常,仿佛做这件事的不是他。
碟子里的牛乳糕莹白细腻,香味淡淡。云意夹起一块,也不知是糕更白,还是手更白。
等云意吃完牛乳蒸糕,骨节分明的手又推了推一碟切得薄薄的炙肉。云意看着薄如蝉翼的炙肉,忽地想起很久以前云滟捡回来的一只奶猫。
小小的猫儿橙黄的毛色,唯有四只爪子是白色的。云滟养了几天就去玩别的了,奶猫就落到了她手里。云意小心翼翼地养着。每当它吃得少,云意就把食盆往她跟前推:“你怎么吃那么少呀,多吃点,多吃点。”
奶猫吃饱后,踩着小碎步,窝去树下舔毛睡大觉。云意便捧一卷书,坐在摇椅上陪它。
晴好的阳光透过碧绿的树叶漏下来,落在她的书页上,斑驳成一块一块的图案。云意一会儿看书,一会儿看猫,心也恍若晒过阳光一般,暖洋洋的。
可惜,后来这只猫闹不住寂寞,跟别的猫跑了,为此云意伤心得一天没吃饭,险些又病了。伯母气得把云滟训斥一顿,云滟跑到她房里睡了一夜,生怕她伤心过度。
澹台桢余光看到云意愣愣地瞧着炙肉发呆,以为她不喜,便打算挪回来,给她换一道菜。这时云意忽地又动了,两只手,就这么意外地碰在一处。
柔腻白皙的肌肤,擦过澹台桢的手背。两人脑中皆闪了一下,忙忙将手挪开。
那一碟香脆的炙肉,仍静静躺在那里。云意为避免窘迫,忙夹了一片肉放进嘴里。
澹台桢瞧着她鼓起来的腮帮子,莫名想到了母亲的宠物,一只全身雪白的松鼠。它吃东西的时候,左边塞一个,右边塞一个,撑得鼓鼓囊囊的。
每当这个时候,母亲总是带着笑容:“真可爱,太可爱了。”
嗯,是挺可爱的。
“咳咳,诸位诸位,且暂时停下杯中酒,我们族长有事要宣布。”
喧哗的大帐顿时安静下来,数十双眼睛,皆看向上首。族长清了清嗓子,站起来:“各位都是格木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前来赴宴,还请做个见证。吾女依娜,在狩猎中遇险,幸得瀚海郡王与郡王妃出手相救,方化险为夷。格木,将继续以北盛皇族为尊,守护雪山草原,守护雪山神女。”
下首的人闻言都站起来,行礼附和:“以北盛为尊,守护雪山草原,守护雪山神女。”
格木族长双手平举,示意大家安静:“除此之外,吾还准备将前不久献上来的雪莲,送给郡王与郡王妃。”
云意瞳仁一颤,望向帐门。雪莲是格木雪山上百年才得一株的雪莲么?
帐门掀起,一名身着殷红纱衣的舞女端着托盘进入,上面,是一盒子冰块,上面放着一朵初初绽放的雪莲。
花瓣重重叠叠,每一片都晶莹如冰,中间托着的莲蕊,深蓝浅紫,在灯光下变换着颜色,莹然若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