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娘领着小丫头们来到留白居,云意正倚着窗台,看一卷书。窗外是抽芽的梧桐,青绒绒的,与云意的一身青裳白裙十分相宜。
“云姑娘,奴婢拿午膳来了。”
云意惊讶:“珍娘,我没有传那么多菜。”
珍娘笑着回答:“回姑娘话,是郡王见您吃得太少了,叫奴婢给您加两道菜。分别是牛乳糕和八宝汤。”
丛绿上前一步:“把食盒给我罢。”
珍娘对身后的小丫头点点头,小丫头将食盒交给丛绿。
云意笑了笑,问:“珍娘,听你的口音,似乎是南都人。”
珍娘愣了愣,回答:“姑娘说得没错,奴婢是南都人,原本在州牧府上暂住,后来——嗨,郡王看奴婢还算能干,就让奴婢留在府中做事。”
云意点点头:“那么你的家人,也在府中?”
珍娘笑意顿了顿:“他们自然是与奴婢在一处的。姑娘,奴婢后头还有事,先告退了,您好好用膳。”
一时房中只剩云意与丛绿主仆二人,丛绿给云意舀一碗温热的八宝汤:“姑娘,珍娘此人是有什么不妥么?您巴巴地问她的家人。”
云意饮下一口汤水:“她暂居州牧府,应当是州牧的某位亲戚。州牧的亲戚,居然能得澹台桢信任,管理州牧府。要么是与州牧一家结下了不小的怨恨,要么就是家里有人在澹台桢手上。”
丛绿恍然:“她尚年轻,就算有孩子,应当还小呢。奴婢寻个机会,探一探这珍娘的底。”
云意把牛乳糕推向她:“饭菜多,我也吃不完,你坐下一起吃罢。”
“姑娘,这不合规矩。”
“你陪我来温国,我们就不止是主仆了。今后无人之时,你同我一起用膳,你我姐妹相称。”
丛绿待要再说,云意皱眉:“不听我的话?”
“奴婢遵命。”丛绿只得坐下。
两人用完午膳,云意依旧临窗看书。丛绿收拾碗筷,拎着食盒出门。去厨房的半路,丛绿却拐了个弯,往珍娘的居所去。
来的头一天晚上,珍娘就将府中的布局同云意介绍了。因着澹台桢只让黎川司南两名侍卫近身伺候,所以其余的下人们按男女分住内外院。侍女们都居住在靠近外院的一排平房之中,珍娘作为管家,有单独的一间房。
此时正值主子用膳期间,大部分奴婢都不在平房内,四周静悄悄的。丛绿放轻脚步靠近,却忽地听见一声极细极长的娇吟。丛绿屏住呼吸,转头寻着声音的来处,正是与其他房间相隔的单间。
珍娘是受伤了在上药么?怎么觉得这声音有些疼似的。
丛绿一时打不定主意,这时,又传来男子粗粗的喘声:“又不是第一次了,怎么还那么不经事。”
丛绿心头一惊,忙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藏好。心头突突地跳,还是大白天呢,是谁在与珍娘相合,她丈夫?
珍娘似乎是累得很了,声音断断续续:“你如意了,该走了。”
“怎么,完事了就翻脸不认人,你别忘了,没有我,你早就被捆在地窖里饿死了。”
“我现在不是在还债么?到底要多少次你才肯放过我?”
“哼,你在州牧府的差事也是我给你保下的,几次就想打发我?还没还完,我说了算。”
接着,奇怪的声音又响起,听得丛绿面红耳赤。她生怕被人发现,趁两人缠绵,赶紧离开。
走了很远,才拍了拍面颊,从容朝厨房走去。
回到留白居,丛绿将所见所闻都同云意说了,说到后头,面色又红了。
云意沉吟:“看来,是我们所猜的第一种。她是被澹台桢身边的将领所救,那位将领,在澹台桢面前,说话颇有分量。”
丛绿有些后悔:“都怪奴婢胆子小,没等他出来看看他的模样。”
云意摇摇头:“你做得对,谨慎一些比较妥当。”
此后,无风无浪,安然到了第二日。
大队人马等在门口,整装待发。澹台桢一身玄色暗纹常服,黑色缎带束发,越发显得面目沉凝,凛不可侵。他与黎川说完话,恰恰见到云意和丛绿姗姗而来,时辰掐得刚刚好。
云意今日穿了一套湖蓝绣流云纹的襦裙,带着面纱。头上是单螺髻,用珍珠发簪固定,素净之下衬得一双眼眸清凌而富有神采。澹台桢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眼眸上。云意规矩地朝澹台桢行礼:“郡王殿下,久等了。”
“恰好辰时,不算晚。”澹台桢仗着身高,很清晰地看到她浓密的睫毛,仿佛黑蝴蝶的翅膀。睫毛之下,不知她的清灵双眸藏着些什么情绪。
云意再次福身,目不斜视地登上马车,没有抬眸看他,亦无一句多余的话。
澹台桢的嘴角拉下来,一抖缰绳:“出发!”
正要开拨,珍娘忽地奔出来:“郡王且慢,珍娘有个请求。”
瀚海郡王不耐地开口:“你说。”
“云姑娘身边只有丛绿一个丫头,着实少了些,奴婢请求郡王让奴婢随侍云姑娘左右,陪云姑娘一同去北盛。”
这下云意都惊讶了,抬起车帘,望向珍娘:“珍娘,你怎么了?”
澹台桢走后,这州牧府就会留给新上任的地方官员,珍娘一个伺候过郡王的人,应当不会有人为难,为何巴巴地咬跟着云意?除非——
珍娘手指在袖中绞了又绞,跪下道:“云姑娘,奴婢仰慕北盛繁华,还请云姑娘成全。”
澹台桢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往屋顶一扫,嗤笑出声。珍娘听见,头垂得更低了。
众人皆看向云意和珍娘,让珍娘始终跪着不像样子。云意咳了咳,道:“珍娘,你上来罢,我同你说几句话。”
珍娘连忙答应一声,登上马车。云意定定地瞧进珍娘的眼底:“珍娘,若是做我的婢女,需得与我一条心,你可明白?”
“奴婢明白,奴婢会全心全意对姑娘,绝不敢有二心。”
“口说无凭。”云意从荷包之中拿出一粒黄色药丸:“你把这个吃下,解药我会每个月给你。”
丛绿眼角一抽,又若无其事地撇过脸去。
珍娘拿过散发着冷香的药丸,犹豫数息,张口吞下。
云意笑了笑,掀起车帘,对澹台桢道:“郡王,我留下珍娘,启程罢。”
澹台桢居高临下地睨着云意,她的笑意未曾消去,潋滟的眸光碎金点点,仿佛晨光熹微下的湖面,碧绿的水荇和白至透明的蘋花随水摇曳,柔若无骨。
哼,总算抬眼看他了。澹台桢嘴角拉平:“出发!”
马车辚辚而行,往格木雪山行去。
话说这格木雪山,在温国人的心中十分神圣。传说远古时期,因着神女降临人世,与凡人相恋,这才生出了温国人的祖先。温国的每一个人,都是雪山神女的后代。每逢雪山神女四月十八日的生辰,无数的温国人聚在格木雪山脚下,为雪山神女庆生,为家人祈福,为所求之事许愿。
一路上晓行夜宿,澹台桢与云意只在上下马车之时会碰面,每日说的话不超过五句。
四月十五日,大队人马到达格木雪山脚下。
云意掀起车帘,往外看去,一个个帐篷在草地上盛开,仿佛顶着伞盖的巨大蘑菇。丛绿感叹:“这儿的草原真大啊,远远望不到边。不像我们南都郊外的草地。”
珍娘笑道:“其实草地的尽头就是格木雪山,只不过格木雪山常年云雾缭绕,看不到,只有每年女神节祭祀过后,方显真容。”
云意朝远处瞧去,天边卷卷浓云,层层叠叠的,与碧绿的草地隔着一线,天上地下,颜色分明。
马车停在一顶青色的帐篷下,澹台桢翻身下马,径直掀帘进去。珍娘下车请示了一番,回来道:“云姑娘,我们的帐篷在主帐旁边,奴婢扶您下来。”
云意的目光落在白色主帐旁边的青色小帐上,点点头,扶着珍娘下车。
小帐简约到几乎简陋的程度,只有一张容一人睡的小床,还有一方矮柜,一壶一炉。
丛绿红了眼眶:“奴婢去找人,他们怎么能让姑娘睡这种地方。”说罢掀帘而出。
珍娘叹气:“奴婢先去把姑娘常用的东西搬进来,姑娘先坐下休息一会儿。”
云意环顾四周,打开矮柜,里面是几副碗筷。看来这小小的帐篷,把吃住全都包了。
帐外传来走动的声音,接着珍娘掀起帐帘,几个温国士兵抬着箱子进来,往地上一丢,敷衍地拱手:“行李都在这里了。”
珍娘赔笑:“有劳了。”
几人哼哼两句,忽地看到坐在床上的云意,眼睛直了,一动不动地站着。云意羞窘,站起来背过身去。
珍娘咳了几声:“几位兵爷!几位兵爷!”
几人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过眼珠子,殷勤地把箱子摆正,擦干净:“嘿嘿,珍娘是罢?您仔细看看有没有少的,若有遗失、短缺,尽管来找我们。”
珍娘失笑,转变得太快了些,云姑娘的美貌,杀伤力真是大啊。也难怪,温国女子大多明艳奔放,似云姑娘这种温婉柔弱,如云似雪的江南雅色,确实在温国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