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摇摇头:“大哥,一件东西腐朽到底,就会烂掉,改由另一件东西取代它。我们云府,目前能做的事,便是自保。”
云镝抬头,深深地看一眼堂妹,她一直爱读书,少言语,像一朵不声不响,在僻静处绽放幽幽暗香的花。而他现在才知晓,这位温婉的堂妹,胸中自有一番见解。
“娢儿,你说得对。”云镝苦笑:“这些废纸,待会儿就烧掉。”
云意站在云镝面前,将手中的纸放在书案上:“大哥,你同我说一说澹台桢好么?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的身边,有哪些亲信?”
云镝意外地问:“你问这些作甚?对能打败你伯父和大哥的人感兴趣?”
云意笑了笑:“云滟大大咧咧,我自然要多了解一些,好慢慢说与她听。”
云镝了然:“对,既然要嫁过去了,自然是了解得越多越好。娢儿,你坐,我细细说与你听。”
“好。”云意搬来一把太师椅,坐在云镝面前。
温国开国至今百余年,一直雄踞北方。如今的皇帝澹台奕正值盛年,膝下一儿一女,尚且年幼。澹台奕还有两兄一妹,两位兄长已经病亡,只剩下一位妹妹明瑶公主,而他在朝中的左膀右臂,一是丞相上官弥生,二是皇叔澹台峪。
澹台桢,正是温国大儒周良辰之子周元以和明瑶公主的嫡长子,因着是皇族这一代的头生子,皇帝澹台奕十分喜爱,特赐皇姓。澹台桢自小聪慧,于武艺兵法上十分有天赋,十五岁便摘下温国武状元头衔。他本想投入军营锤炼,但是明瑶公主不肯看儿子受苦,硬生生拖着。若不是皇叔澹台峪接二连三大败云阔,险些丢掉了温国最后的门户擎天关,朝中一时无人敢主动请缨,澹台桢还被明瑶公主拘在公主府里。
“澹台桢此人善谋略,攻心术,往往能出其不意。我与父亲,觉得他从未带过兵,且出身皇族不免娇气,所以轻敌了些。可惜啊,悔之晚矣。” 云镝说完,灌下一杯茶:“不过,我们同意他的条件之后,他当真撤走,未再为难明州百姓。”
云意抬起青葱一般的手指,又给云镝倒了一杯茶:“大哥,你可知道,澹台桢长相如何,喜欢什么?”
“呃?”云镝愣了愣:“长得自然是不差的,特别是眼睛,如古井坠星辰,出奇地亮,熠熠生辉。其他的,大哥还真说不上来。”
大战之时都身着重甲,只露出上半边脸,后来破城,大家都在尘沙里滚过,在烟火中熏过,面目黧黑,只囫囵认出轮廓而已。但澹台桢眼睛十分出众,见之难忘,一看便知道是他。
至于澹台桢喜欢什么,云镝更是无从知晓。
云意并不意外,又问:“大哥手上可有温国的地域图,越详尽越好。”
“有的。”云镝打开书架暗格,从中取出一卷厚厚的羊皮地图:“给你。”
云意笑着接过,看了一眼云镝眸中的血丝,劝道:“大哥几日不曾好好睡过一觉了?饭后我让厨房送一碗安神汤来,大哥早点休息。只有父亲和大哥好好的,我与姮儿才有勇气,整个云府才有底气。”
云镝心中猛然一震,对,他是云府唯一的男丁,不能自暴自弃。若是他倒了,母亲怎么办?两个妹妹怎么办?只要云家军权在手,温国忌惮,兴许姮儿能过得顺心。等到他们休养生息,多方筹谋,姮儿还有归家的可能!
“来人,摆饭!”
云意见大哥一下子有了食欲,精神振作,面上笑意加深,拿着羊皮图走了。回到捧雪居,漫天的晚霞洒在身上,仿佛为云意披上一层瑰丽的纱衣。云意仰头,深吸一口初春杏花香,只觉得满腹生甜。
第二日,云意收到了文令秋偷偷送进来的信,上面说兰家父母不同意兰容与上云府提亲,将他关在祠堂里,不得外出。
云意微微愣神,这般结局,她能猜到,但想象着兰容与据理力争的模样,她还是心中刺痛。
与哥哥,愿你今后,得结良缘。
“姑娘,姑娘。”丛霜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帖子,面色有些慌乱:“康王递了帖子进来,邀姑娘去康王府游玩。送信的人,还在前厅等姑娘回话。”
云意心头一紧,以前康王顾忌伯父和兄长,对她还算客气。如今却大喇喇地派人进来,一定等到她回话才肯罢休。云意捏了捏手上的烫金请帖,起身出门。
来人是康王府的管事,姓吕,见到云意亲自来了,面前一亮。
云意今日穿了一身浅碧色绣梨花的上襦,下着银丝锁边马面裙,清新如湖边垂柳。光是不施脂粉就如此清美,怪不得令康王殿下心折。
吕管事这般想着,面上堆出笑来:“哟,姑娘来了,明日酉时我们康王亲自接姑娘过王府赏花,康王府的杏花林,可是南都一绝呢。映着夕阳,更是好看。”
丛霜偷偷翻白眼,傍晚接人去赏花,稍不留神就要呆到晚上,康王这一出,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云意颜色浅淡的唇微微一翘:“吕管事,我已决定嫁入康王府,只是妹子即将大婚和亲,我与康王殿下,自然得往后挪一挪。还请康王给予云意出嫁前最后的自由,若是殿下执意强迫,能如愿的,也就一夜而已。”
吕管事瞪圆了眼睛,云意一直对康王殿下冷冰冰的,现在回心转意,是喜事啊,当下连忙道:“姑娘严重了,老奴只是过来邀请,绝无半分不敬之意。老奴这就回府,将姑娘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向殿下禀告。”
“管事请。”云意微微福身。
吕管事出门上马,飞快地回府,康王皇甫彻阴柔白皙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能想清楚,甚好,本王日后不会亏待她,入门便是侧妃。你去库房里挑些水头好的首饰,送去云府。”
“哎,老奴这就去办。”
“等等。”皇甫彻叫住吕管事,在纸上大笔一挥,写了个“忘”字,交给吕管事:“这个你亲手交给她,她会懂我的意思。”
若是成亲后然他发现云意还念着兰容与,他的鞭子可不会客气。
一个时辰之后,吕管事带着一大箱礼物上门了,顺带说了康王一箩筐的好话,云意只是礼貌地听着,客客气气地送出门,待回到捧雪居,才沉下脸,将皇甫彻的警告烧成灰烬。
云滟甩着鞭子跑来,替她生气:“姐姐,你不会真要嫁给康王罢,与哥哥怎么办?再说,康王最迟明年要去晋州封地,我嫁得远,你也嫁的远,都没人陪着母亲啦。”
云意宽慰她:“缓兵之计罢了,要不然,我这几个月不得安生。”
与云滟前后脚进来的云镝听到这话,紧皱的眉头松了松:“娢儿,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大哥,小妹,你们放心,我自有分寸。”
云镝深深地看两位妹妹一眼:“皇上宣我入宫,无论结果如何,你们都要稳住。”
云滟担心地唤了一声“大哥”。云镝拍拍她的肩膀:“不是说绣嫁衣绣得人都快傻了?让云意陪你去马场跑两圈。”
云意虽然自小体弱,但身为云氏女,只要不生病,便都在骑射上下功夫,陪云滟跑马不成问题。
“嗯。”云滟闷闷地挽住云意的胳膊,云意眉间轻蹙,心念急转。云镝归来之后,皇宫对云镝不理不睬,却在她透露出愿意嫁给康王之后,忽然宣他进宫。这其中,会不会有康王母妃——贞太妃的手笔?
先帝一生戎马,老了却昏聩,宠幸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金氏女,甚至将她扶上后位。先皇驾鹤西去后,余下四个皇子。只有最小的皇子是皇后嫡出,在母族的扶持下顺利继位。大皇子与二皇子不受宠,早早地去了封地。三皇子康王因着颇得新帝依赖,在南都待得久些,明年也要去往晋州。身为康王生母的贞太妃,自然随着康王离都。
南都繁华,比晋州好上千万倍,若有机会,谁愿意跋涉千里?康王成婚,倒是一个延缓去封地的办法。
“姐姐,我跟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呀?”云滟摇着云意的胳膊。
云意回神,云镝已经去得远了,她拍拍云滟的肩膀:“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有些话要同大哥说。”
云滟嘟起红艳艳的唇:“不,我去院子里等你,你这里满墙的书,我一看见就胸口闷。”
云意笑了:“那你去杏花树下罢,让丛绿给你拿点心。”
“好呀,丛绿做的糕点我怎么都吃不腻。”云滟蹦蹦跳跳的去了。云意一面快步走,一面喊云镝。总算在长廊之前截住他,将自己的猜测说了。云镝沉吟半晌:“云意,我们败给温国,皇上名声受损,贞太妃所想的,大约不是留在南都那么简单。”
云意悚然一惊,良久无言。云镝脚步一转:“无论如何,我先进宫,她若是有念头,必会想方设法接触我,到时候我再见机行事。”
云意点点头:“大哥万事小心。”
“好。”云镝微微一笑,大步朝门外去。云意在长廊前站了一会儿,方回去陪云滟。两人在马场消磨一个下午,才一同去云夫人处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