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岁暮天寒,竹林飒飒。

今夜无月,山间浓雾沉沉,九虚宗内外门交界处,隐没在竹林深处的深潭幽幽,三十丈内寸草不生,寒冰凛冽,偶有活物靠近,幽潭寒气化作白练瞬间束缚住,直接化作冰雕碎成齑粉。

这已是九虚宗那些老古董们布下封印后的结果,若没有这道封印,整个九虚宗都将化作寒冰灰烬。

玺衡披着斗篷,将全身笼罩在黑暗里,落地后,宽大的披风扫过地上枯枝,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夜色下清晰可闻。

越靠近禁地,他胸臆间血气翻滚越发厉害。

“咳咳~”

他蹙眉掩唇,血腥气自指缝间溢出,又被寒冰之气凝成血色的冰,他的脸上也被覆上一层白霜,浓长眼睫都成了白色。

他在三十丈处没有一点停顿,踏步往前,脚落地的瞬间,冰霜裹助他鞋履,瞬间往上攀,却堪堪在他胸口处停下。

玺衡面无表情抬腿往前。

等他一步一步走至深潭旁,他的面色比冰雪还要白,唇瓣已是发紫,眼珠乌黑,没有一丝眼白,他伸出沾满鲜血的手,灵力化刃,掌心自动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涌出。

血在他面前自动绘成一幅巨大的图腾纹路,繁复冗杂,黑夜里辨不清。

图腾绘制而成的瞬间,他周身的空气里像是出现了旋涡,汇向深潭,在一片白雪霜地里,他像是黑色的罂粟,沾了一点血色,艳丽非常。

雪白的脸上,发紫的唇瓣重新变得鲜艳瑰丽,漆黑没有光亮的眼珠里盛着无数世间光华,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却有着最为无暇的艳色,似堕落的神明,依旧有着皎洁的圣意。

他垂下头,长睫毛在雪白的脸上绘下唯一的阴翳。

古老的低吟从他唇瓣轻吟出声,图腾沸腾起来,在暗夜里突得烧起一簇火,很快整个图腾都烧灼起来。

火焰图腾一点一点扩大,直至蔓延至整个深潭上方。

听雁躲在五十丈左右的位置,看不太清楚了,只看到那图腾从竖起变成平铺往深潭落。

空气里依旧是阴冷的寒冰气息,仿佛前方的火焰是一场梦。

“主人,我害怕。”

妖对强者有天然的惧怕,一直在发抖,直到现在,化作一小簇藤蔓,绕在了听雁手腕上。

呜呜,别说花蔓了,她也怕呀!

本来她也不想跟反派出来的,但总是下线找不到的书灵忽然上线,催促她跟反派出来,用雷罚威胁,她心想,雷罚是立即就下,而她跟着玺衡时可以用法宝遮掩行踪,小心一点不会被发现,于是就悄悄跟来了。

她现在用的是一次性的法宝,名为无影,一旦使用,能在一个时辰内遮掩住所有气息,包括声音,除非是化神境以上的修为,否则极难被发现踪迹。

像是这种功效的法宝极难炼制,昆山也就这么几件一次性的法宝,这次出来,她都带上了。

今天是她第一次用。

因为以前没用过,她就有点担心效果是不是真的如三叔吹的那样好,毕竟三叔嘴里没个把门,吹牛厉害,以前在昆山,她一个咸鱼哪用得上这些法宝。

不像五叔的丹药,人人都说好。

也不知道玺衡这次搞事能成功不,他刚才那架势,看起来好牛逼的,那血自成符或者说是图腾,刚才远远看去,他周围的空气都充斥着一种妖异的氛围。

那瞬间,听雁都觉得自己心头颤动,明明他离自己那么远,明明他也没做什么,但就是好像被蛊惑了一般,想要臣服,任他驱使。

不愧是魔君转世,这能力也是蛮牛的。

听雁心里胡思乱想着,以此来转移自己害怕的心情,她双手还撑在腿上呢,阻止腿发抖。

也不知道他今天这事顺不顺利。

听雁看着前方穿着斗篷忙着搞事的人影,忍不住再次想起那次闯护山大阵遇到师父那次,一样的黑色斗篷,相似的气势,反而后来在太坤大殿见到的师父和那次不太一样……

“你有没有觉得他有点像咱们在护山大阵遇到的‘陆长老’?”听雁没忍住,小声问花蔓。

花蔓还在听雁手腕上发抖,哆嗦着道:“主人,俺不知道。”

听雁心里已经生出怀疑了,反派假装巡山长老也不是没可能,但他故意吓唬自己就人格……魔格很有问题了!

那天她跪下,他那么坦然接受了!

但也不能确定就是他,得问师父才能确定。

早知道拜师那天就该问师父!

前面火焰图腾或者符纹烧得越发厉害,听雁思绪赶紧放在“正事”上——【玺衡魔族身份曝光,昆山巫女犯下大错,引颈受戮,正道群起而攻之】

这剧情里,她犯下大错有没有可能就是这次她帮着揭开封印?

哎呀,她可不敢过去,虽然她会解开封印的术法,但是她怀疑现在她跑过去直接就被玺衡拍飞了,哪有空去施展术法啊,有命也不能这样造呀!

而且她这小身板,一迈到那白霜冰寒地界,整个人估计就成冰雕了。

不成冰雕的话,胆敢这样也八成就是个沙雕了。

还是多苟苟吧。

反派这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健康,多活一点时间,再被正义制裁吧……

“砰——!”

前方忽然传来重物被弹飞的声音。

听雁收回心神,往前看去,恰好看到前方烧起来的图腾瞬间熄灭,整个深潭像是起了一点波纹的亮光,而玺衡也被弹飞了出来,重重落在自己十丈之外。

生死不知。

听雁看看稳如磐石全然没有动静的深潭禁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失败了啊!

听雁蹲在原地,没有动静,她还在判断这玺衡是昏迷过去了全然没有意识了,还是只是被弹飞暂时动不了?

这两者区别可大了。

前者她可以现身救救他,但后者,那她是绝对不会贸然现身的。

“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速速上前施术揭开封印!”书灵恨铁不成钢。

听雁:“我想你对我还是不够了解,你看那深潭寒气,那三十丈我进去后都得死,怎么到潭边施展术法啊!灵力都不知够不够用呢!”

书灵一时竟噎住了,找不出反驳之言。

或者,它从未考虑过巫听雁的实力。

听雁别出苗头,理直气壮:“你看那反派,也搅不出什么风浪,看起来奄奄一息,就算让他充当‘炸、弹’,他现在这样子也炸不起来啊,所以——”

书灵都没脾气了:“所以?”

“所以咱们再苟苟。”

听雁是很能苟,也很有耐心的——她在灌木丛里蹲了半个时辰。

到了此时,她才终于确定十丈外躺着一动不动的人是真的失去意识了。

当然,她也有点怕玺衡就这么死了。

但既然书灵没吭声,想来他还不会死。

何况,她还有五叔的九命丹。

“主人,我们现在怎么办呀?”

这会儿花蔓胆子也大了一些,哆嗦着从听雁手腕下来,重新化人猫在她后边。

听雁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问道:“你说我如果把他带回寝舍然后告诉他我晚上吃夜宵吃得太撑出来消食遇到了他把他带了回去,他会信吗?”

花蔓也一本正经回她家主人:“玺师兄一剑就把主人戳死了。”

有些事主人没说太多,但她也是看出来玺师兄不好惹,主人还和他之间有秘密的。

“……倒也不必如此咒我。”

“好的主人,那咱们现在走吗?”

听雁又说:“那你说,我对琨履说晚上吃夜宵太撑出来消食遇到了玺师兄发现他昏迷在地一时慌乱找他帮忙,他会信吗?”

“那他肯定信。”

“怎么说?”

“因为他脑汁似乎很稀薄。”

听雁深以为然,对花蔓有这样的认知很是满意,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灵仆啊!

于是她拿出了风听,传文给琨履——

“师弟,你睡了吗?快点过来我这儿,晚上我吃夜宵太撑,出来散步消食遇到了大君,他竟然昏迷在地,师弟来搭把手把大君带回舍馆!”

琨履身为魔,对光很敏感,几乎是风听闪烁的第一时间便醒了过来。

风听这样的小玩意对于从魔山出来不怎么有见识的小魔来说是稀奇物,虽然现在风听上加了赵师兄等一些人,但还没人给他传文过,琨履兴奋点开看。

一看到听雁发来的传文,他一下就从竹床上跳下来,拿起师父给的铁剑就往外冲。

听雁这会儿已经蹭到了玺衡身边。

他看起来奄奄一息,浑身冰冷,脸上都冻出霜来,嘴角和鼻子那一块都是血,身上也有被封印之力震裂的伤口,衣服都被血浸透了,她赶忙去摸他脖子,脉搏虽然微弱,但好在,还活着。

只是,他摸起来不只是冰冷,还发僵,要不是还有口气,真和死人差不多了。

听雁有点肉痛,但还是花了点时间把他抱到离这好一段距离并比较隐蔽一点的位置,又从乾坤袋里取出一颗九命丹,一边嘴里碎碎念着“你可养好身体再搞事吧,九命丹就三颗,用完可就没了!”一边伸手去掰他的嘴喂丹。

玺衡的嘴就像是闭紧了的蚌壳,以正常人的力道竟然都掰不开。

听雁犹豫了一下,她当然是有不属于正常人的力道的,但她十分怀疑自己大力一点就会直接把他下巴给卸了。

到时候搞不好他就会醒来。

要不……

把他下巴卸了等给他塞完药再装回去?

但关键她也没卸过别人下巴,到时候装不回去怎么办?

“师姐——!”

听雁正犹豫比划着玺衡美丽的下巴时,琨履压抑的低吼声从不远处传来,她一激动,手一抖——

“咔——!”

“哎呦!”花蔓捂住了眼睛。

听雁低头一看,反派美丽的下巴已经被她卸下来了,她心里一抖,赶紧看他眼睫毛有没有颤抖有没有要醒来。

还好他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她余光看到琨履已经从半空不太熟练地踉跄扑下来了,赶紧将九命丹往他嘴里塞,再在琨履扑过来之前,紧张地捂住玺衡下巴,不敢用力,轻轻往上一合。

天菩萨!显然她在这上面没有天赋,反派美丽精致的下巴就这么卡在那儿,合不拢了。

完蛋!

听雁一着急,指尖还被玺衡的牙划破,指尖沁出血珠,瞬间与他口中吐出的血混合在一起。

但她都顾不上刚刚那瞬间指尖轻微的刺痛。

琨履已经双膝着地扑到了他们面前,他的嘴唇都在发抖,眼神惊恐,指着听雁怀里冻得脸上出白霜的玺衡,脸色大骇:“大晚上我迷路了耽误了好久,没想到大君这回真的死了?”

早已习惯琨履迷路体质的听雁:“那倒不会……”

九命丹入口即化,她已经看到玺衡脸上的白霜在迅速退去了。

她真怕他这会儿醒过来,镇定自若地将他递给琨履,冷静道:“应该还活着,待我给师兄喂点丹药。”

九命丹味道特别,也不知道上次托师父转交给他的那颗他有没有吃,万一他察觉自己今晚在他身边出现过,还得解释缘由,好麻烦的,还是再喂几颗入口即化的甜豆子混淆视听,毕竟她还没获得他信任就如此出现在他身边,容易惹人怀疑目的。

喂完糖,把功劳塞给琨履,她就可以功成身退。

琨履哪会反对大君心里的女人,连忙含泪点头。

听雁赶紧往玺衡嘴里喂糖。

直到这个时候,琨履才注意到:“大君的下巴怎么这么奇怪?”

听雁沉痛地说道:“不知道呀,我过来时就看到他这样了,可能昏倒时磕到石头就不小心下巴被卸了吧。”

琨履:“大君好惨!肯定很疼!”

听雁叹气:“是啊,真令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