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第十三章

高岄走出凉亭,在花园里等了一会儿,吕嬷嬷终于气喘吁吁的找来,拉着高岄问:

“公主跑哪儿去了,让奴婢好找。”

问过后高岄才知道,吕嬷嬷为了找她已经跑了太康殿和嘉月殿一个来回。

有她领路,高岄总算成功回到嘉月殿,换掉了繁琐的礼服穿上普通宫装,正打算去葡萄架下休息的时候,吕嬷嬷领着两名宫婢进来。

“公主,她们是福宁公主的贴身宫婢,说是来请您去泰元殿的。”

吕嬷嬷说完,两个宫婢便统一上前给高岄行礼问安,把吕嬷嬷说的重新复述了一遍。

“你们公主请我做什么,又不熟。不去。”高岄直接回绝道。

派来传话的宫婢是个会说话的,见高岄拒绝了也不恼,上前劝道:

“山月公主和咱们公主说到底都是一家子姐妹,少时未见,难免生疏,可姐妹今儿或许不熟,明儿多说说话不就熟悉了,我们公主也是想与您亲近的,这才派我们前来相邀,还请山月公主给我家公主一份薄面。”

这番话说得客客气气,妥妥帖帖,让高岄挑不出理。

另一个宫婢又说:

“今日我家公主在泰元殿宴请,各家小姐们全都翘首以盼呢。您要不肯赏光,只怕诸位小姐要误会两位公主不和睦了,公主就算为了皇家颜面也该出席的。”

高瑢身边两个宫婢口才真不错,高岄看向吕嬷嬷,问她:

“嬷嬷怎么看?”

吕嬷嬷没想到高岄会问自己,笑答:

“奴婢觉着既然福宁公主诚心相邀,公主去去也无妨。”

高岄看着她点点头,说:

“好,那我就……听嬷嬷的,去!”

福宁殿的两位宫婢讶然的看了一眼吕嬷嬷,似乎也没料到吕嬷嬷在高岄面前这么得脸,她们说了半天,都不抵吕嬷嬷一句话。

高岄不耐烦重新换礼服,便穿着宫装往高瑢宴客的泰元殿去。

**

泰元殿亦是宫中宴客之所,规模没有太康殿大,却足够精致。

高岄到时,看见泰元殿外的烈阳之下跪着一对母女,看穿着打扮不像是宫中婢女,倒像是世家夫人小姐之流,两人低着头,那母亲手里还拿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这一看便知是有身份的,又怎会跪在此处?

领路的宫婢见高岄驻足殿外,赶忙上前客气邀请:

“山月公主,这边请。”

高岄指着那对母女问:“这怎么回事?”

领路宫婢笑了笑,回道:“两个胡搅蛮缠的求我家公主办事,被我家公主打发出来仍不肯走,非要跪着,山月公主还是别搭理了,免得被缠上。”

听她这话的意思,像是外面那对母女有球于高瑢,被拒绝仍不放弃,试图用跪着等高瑢回心转意。

能进到深宫内苑的应该都是命妇,有什么事非要这么死乞白赖的求一个手无实权的公主去办?

“公主可知那对母女是何人?”高岄正纳闷,就听吕嬷嬷压低了声音告诉她正确答案:“是魏王妃和扶华县主。”

高岄脚步蓦然停住,消化了一下问:

“魏王妃?那岂不是……”

前太子高卢,也就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就是被谋反的魏王一剑刺死的,魏王到现在还关在天牢里,据说要等新帝下令才能判决。

吕嬷嬷提醒高岄此事不可多言,高岄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烈阳下相互依靠跪着的母女,两人虽身着华服,面色确实肉眼可见的憔悴。

“魏王都被抓了,他妻女怎么还能入宫?”高岄止不住的疑惑。

“魏王妃年轻时救过先帝的命,先帝为表感激,曾下旨给了魏王妃永不剥夺的超品夫人头衔和一道空白圣旨。”吕嬷嬷是个百事通,好像这宫里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超品夫人头衔让魏王妃哪怕在魏王谋反也后免于被牵连,空白圣旨让她将来有难时自行填写请愿。

高岄又问:“那今日魏王妃是入宫请愿来的?想用空白圣旨请愿让太后赦免魏王?”

“估计是的。”吕嬷嬷点了点头,对高岄提醒:“公主,到宴会处了。”

高瑢办的小宴席安排在泰元殿的花园中,园中撑了天幕,既能遮阳,又能在户外赏景,与太康殿那中规中矩的歌舞乐曲宴会有趣的多,所以高岄远远就听见花园传出的谈笑声。

“山月公主到。”

这五个字像开关,一出现园中的笑声就断了,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花园入口的高岄。

有的端坐如钟,有的犹豫起身,有的坐立不安,场面有些尴尬,直到高瑢起身相迎,众贵女才纷纷起身向高岄行礼。

“岄儿终于来了,可叫我们好等。”

高瑢亲切的挽过高岄的胳膊,将她领到上首处的坐席,仿佛跟高岄果真是感情很好的姐妹般,如果不是前两天查出那几个放针的宫婢与她有关的话,高岄也要这么认为了。

“来,咱们等的山月公主终于来了,她久不在京,对诸位很是陌生,不若诸位一一上前来自报家门吧,将来想叫她提携时不至于对不上号。”高瑢高傲的对众贵女发号施令。

贵女们面面相觑,嗡嗡讨论的声音不绝于耳,可见对高瑢的这个命令颇有异议,她这是想借今日,让她在众贵女心目中留下个跋扈的印象。

高岄估摸着高瑢请她过来赴宴,并非出自她真心,而是太后见高岄离席后,派人来知会高瑢,高瑢才不得已去嘉月殿请高岄,心不甘情不愿,这才说话阴阳怪气。

“不必了,我从西北长途跋涉的来到京城,与诸位相逢已是有缘,将来若有机会自然可以一见如故,相知相交。”高岄见招拆招,尽量不得罪人给阿爹惹麻烦。

贵女们的脸色果然好了很多,都是蜜罐子里长大的娇娇贵女,谁会真的愿意做高瑢的附庸,折辱自己的颜面成全她的威势。

“山月公主说的对,就该如此。”贵女中有个穿红衣的,与一般贵女钗环华服,粉黛胭脂很是不同,她穿了一身英气十足的改良版劲装。

见高岄看她,她大方起身对高岄拱手:

“在下镇国公府武宣贞,山月公主有礼。”

这江湖味道浓郁的打招呼方式让高岄有点迷糊,但还是按照江湖规矩,起身拱手回礼:

“有礼。”

武宣贞看到高岄的回礼方式,眼前顿时一亮,容光焕发的盯着她傻笑。

她出身武将世家,从小就有个当女侠的梦,只是除了她爷爷镇国公外,其他人都不赞成,见了她的装扮和举止总要批评几句,她在京城还是第一次遇见愿意用这正式江湖礼仪回应她的人呢。

“宣贞,你莫要胡闹,小心被人骗了去。”高瑢意有所指的说,矛头明眼人都知道是对着高岄的。

武宣贞虽有一腔侠义心肠,但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些场合确实不该多话,她闭了嘴,在那之前还不忘对高岄递去一抹抱歉的笑。

高瑢见过高岄硬刚太后,觉得她骨子里就是个莽撞无礼的家伙,自己略微挑拨就能让她颜面扫地,没想到她还有点脑子。

就在这时,外头有宫婢进来,犹犹豫豫的走到高岄面前说:

“山月公主,魏王妃在外求见。”

高岄一愣:“求见我?”

宫婢点头:“是,她手持先帝爷的圣旨,奴婢们不敢不传话。”

高岄看向高瑢,问道:“姐姐,我能让她进来吗?”

高瑢脸色很不好看,却还是掐着掌心回道:“随你,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她可是罪臣之妻,早已不是什么魏王妃,你若见她可得想清楚后果!”

高岄点头,对传话宫婢说:

“听到了?福宁公主不让我见,你就去这么回她。”

高瑢怒声反驳:“我,我何时不让你见?我,我只是……”她的话一直垂手立于她身侧的年长宫令忽然阻止,那人像是太后身边伺候的,只见她在高瑢耳边说了什么,当即让高瑢改变了主意,直接越过高岄对传话婢女说:

“让她进来。”

高岄不知她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但总没什么好事,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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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妃李氏及扶华县主高柔被宫婢请进宴会花园,略显窘迫的环顾一圈后,径直来到高岄面前,正要跪下,被高岄先一步阻止:

“王妃不必多礼,晚辈不敢当。”

一声‘晚辈’让在宫里碰壁了好一阵的魏王妃颇有感触,宫里的人把她们母女当瘟神,她想见太后,却被严防死守,拦在太后宫外,走到哪里都受人白眼和驱赶。

“多谢公主。”魏王妃向高岄道谢后,不敢耽搁,即刻说出所求之事:

“冒昧求见,公主见谅,魏王身陷囹圄,罪名加身,请公主带我见一见太后或陛下,我有冤想诉。”

高岄不动声色的问她:

“王妃妖说清楚,您到底是想见太后还是想见陛下?”

同时见这两人没有意义,高岄就是要魏王妃自己选择到底见谁。

魏王妃犹豫了。

一个是江山没有坐稳的新帝,一个是垂帘听政的太后,魏王的生死决策权究竟在谁手中,这是个很难确定的问题。

“我……我想见……见太后!”魏王妃鼓起勇气说出她的选择。

高岄闻言,无奈耸肩:

“王妃想见太后,找我可找错了。我在太后那儿的面子还不如太后门前的两座石狮子。”

她生动的比喻,让花园里的贵女们忍不住发笑。

高岄指了指高瑢,说:

“求太后,还得是太后心头宠的福宁公主。”

魏王妃当然知道,若要太后开恩,求高瑢比求高岄有用,可她不是求不上嘛,高瑢根本不搭理她。

对此魏王妃也理解,毕竟魏王杀了她的父亲。

可若不求她,又能怎么办呢?

魏王妃硬着头皮来到高瑢面前,情真意切的说道:

“公主,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叔父做了糊涂事,但那都是受人挑唆,你父亲不是他杀的,是有人栽赃陷害,我没有资格求你原谅,但你看在小时候的情分上,带我去见一见太后吧,我可以一命抵一命。”

高瑢呸了魏王妃一口:

“你的贱命也配抵我父亲的命!就算你们魏王府几百口人的命加起来,也不抵我父亲一根手指。”

魏王妃被骂也心甘情愿,含泪哀求:

“公主,我知道你心里有恨,若是骂我你能好受些,我可以在这里任由你骂,可事情的真相,你父亲真正的死因难道你不想查清楚吗?只要你答应带我见太后,我什么事都可以做的。”

高瑢恨得咬牙切齿,居高临下的问她:

“当真做什么都可以?”

魏王妃见有希望,连声应道:

“是。什么都可以,但凭公主吩咐。”

高瑢深深呼了一口气平复心情,指着酒酿壶说:

“今日我宴客,还少个斟酒的奴婢,你来斟酒!”

这个要求实在是简单,魏王妃几乎没多想就答应了:“是,我给公主斟酒!”

“跪着斟!”高瑢又说。

魏王妃一愣,但还是很快就答应:“好,我跪。”

说完,不等高瑢催促,魏王妃把手中的空白圣旨交给女儿,自己果断跪行到酒酿壶边为高瑢斟酒,然后双手奉过头顶:

“公主,请。”

高瑢却只看了一眼,就把魏王妃举过头顶的酒杯掀翻,恶狠狠道:“真够贱的,天生就该如此!”

魏王妃坚强附和:“是,公主骂得对。”

扶华县主看着母亲如此受辱,已是泪眼婆娑,低头忍哭。

高岄有心阻止,可又觉得魏王于高瑢有杀父之仇,纵然如魏王妃所言有真相未曾查清,但那些并不能消除高瑢心里的恨意,未经她苦的旁人也没有资格劝说她放下仇恨,只得默默看着高瑢折辱靖王妃,静观其变。

高瑢瞥了一眼身旁宫令,不必吩咐那宫令便了然前去准备,不一会儿只见那宫令领着几个小太监搬来好几摞瓷碗,当众将之摔碎,把碎瓷片铺成路后才来向高瑢复命。

看着那一地碎瓷,高岄的预感很不好。

“既是我宴客,你就没有只给我一人斟酒的道理。本公主要你帮在场所有人斟酒,从那条路跪着去!”

高瑢指向碎瓷路,冷声说道。

语毕,在场众贵女一片哗然。

这要真的跪着从碎瓷铺的路上跪走一回,膝盖十有八|九要废的,这折磨人的伎俩叫人胆寒。

扶华县主双目通红,愤然斥责:

“高瑢!你欺人太甚,我爹还没定罪,他的封号还没褫夺,你竟敢这般折辱……”

后面的话扶华县主终究还是忍了下去。

高瑢却满不在乎:

“不做,滚便是。”

魏王妃却在这时做出决定:“是不是我做了,公主就带我去见太后?”

高瑢不承诺也不否认,魏王妃知道即便自己做了,高瑢也不可能真的带她去见太后,甚至可以说今天的折辱,根本不是高瑢的意思,而是她背后太后的意思。

可现在魏王妃若是不做,接下来就再无机会去太后面前为王爷分辨,但若她现在做了,即便最终见不到太后,福宁公主当众折辱她,致使她受重伤的事情,应该多少也能为王爷挽回一点点世人的同情之心吧。

魏王妃转了个方向,果真用膝盖向那碎瓷铺成的路移动,高岄见魏王妃想来真的,高瑢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忍不住抢过小太监手里的扫帚,上前把刚铺好的碎瓷路扫乱,正色对高瑢说道:

“魏王的错自有国情律法审判,还轮不到你动用私刑吧?”

高瑢没想到高岄会如此,怒声质问:

“高岄你什么意思?我父皇尸骨未寒,杀他的凶手仍逍遥法外,我不过小惩大诫你竟敢阻止,难不成你跟他们是一伙儿的,我父皇的死也跟你们有关吗?”

高瑢口不择言,高岄却不接招,冷静反驳:

“不用胡搅蛮缠给人乱扣帽子,我没说魏王无罪,只是觉得你没有权利动用私刑。”

“我还就动了,你奈我何?”

高瑢原本就对高岄心存怨怼,觉得是新帝抢了她爹的位置,高岄也抢了属于她的地位,太后在朝中把新帝压得抬不起头,有太后撑腰的自己,又为何不能把高岄压下去?

“我……”

高岄正要据理力争,却被一旁的魏王妃出言阻止:

“多谢山月公主仗义执言,但我心意已决,还望成全。”

魏王妃这是铁了心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给魏王寻求一点活命的机会,自己帮不上她的忙,又有什么资格执意阻拦。

如果知道事情最终会这样发展,那一开始高岄就会直接拒绝魏王妃的求见。

“……你的腿会废掉的。”她说。

碎瓷片的路用膝盖走过一趟,别说魏王妃这柔弱妇人了,就是武林高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魏王妃坚定不移:“我知道。”

说完,她便自己用手把被高岄扫乱的碎瓷片再次堆到一起,就这捡瓷片的功夫,她指尖已经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

花园中的众贵女大多都是温室里长大的花朵,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好几个胆小的姑娘都吓得扭头捂脸抱在了一起。

“慢着!”

高瑢忽然开口,魏王妃期盼的看着她,以为高瑢想开了愿意通融,谁知她接下来的话却让魏王妃如坠深渊:

“先前你若乖乖的爬过去,这事儿就算了,如今可没有这等好事,要怪就怪有些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让我改了主意。”

高瑢的眼珠盯上高岄,露|出天真残忍的笑:

“去御兽园——我请你看场更好看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