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命中仙缘

乾朝殿地处皇宫中轴西侧,是泰安帝下朝后的理政之所。此殿距离通向后宫的瑞门有数百丈之远,殿内装潢不见铺张,均以辅佐君王勤政为要。后宫女子不得出入此处,就连太后也不曾涉足这里。

而此刻正殿之内,一妙龄少女跪在龙案前,双手合十向前伏地。

“臣女沈筠珏,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筠珏低着头,摆出的姿态没有一分一厘的误差,像是受过严苛的训练。但在上位者看不见的角度,她的眼中没有多少恭敬,一片清明。

“免礼。”

沈筠珏闻声而立,神态泰然,接受着来自天子的审视。若国师进言无误,此事事关大庆国运,泰安帝早已屏退左右,只留了大国师在殿中。

国师王佑轻甩拂尘,向前一步:“皇上,这位便是臣观天象所测得的那枚紫薇星。”

“沈家女,你可知今日召你前来,所谓何事?”

泰安帝眼皮半垂,说话时仿若是与一寻常臣子谈论闲事,他面上无波,实则牢牢留意着沈筠珏的任何一丝变化。

国师确实为他测算过不少未来之事,但作为帝王,他始终对此人设有防备之心。

那日国师向他进言,说他算得一“命女”,近日偶得仙缘,开了天眼来助大庆,恳请他召此女入宫面圣。

事后他着人仔细查过这个沈家二小姐,身世行事皆无一丝异样,泰安帝生性多疑,还是决定见一见这个“命女”再下定论。

在旁人眼中,这是沈筠珏第一次见到一国之主,但实际上前世她跟了六皇子之后,也常出入宫中,见过几次泰安帝。

沈筠知缓缓开口,字句清晰有力:“陛下召见臣女,自是希望臣女能助大庆盛世永昌。”

这是一个冒险的回答,因为有串通之嫌,如果不能说服泰安帝,今天他二人的项上人头便会搬个地方。眼前的这位君主一定会以最严谨的态度来确认她的身份、能力。

泰安帝听了这话,看向她的眼神果然锐利起来。

沈筠珏自然察觉到了来自帝王的威压,但她神情坦然,继续娓娓而谈:“陛下身负天子之命,生时便有龙脉相护,臣女今日会出现在这里,是龙脉所召,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中元节时臣女随家中亲眷在宫中祈福,回府后夜里得仙人托梦,仙人道此后两年大庆国本动荡,与龙脉有损,故予臣女两年天机,以匡扶正道。”

泰安帝身子微微前倾,将握在手中的白玉核桃拍在了桌案上,喝了一声:“大胆。”

沈筠珏这话实为大逆不道,国本即为储君,她一介小小女子,竟敢直言废立太子之事。一旁的王佑在帝王的呵斥下早已叩首在地,而沈筠珏从站起来之后,始终挺立如青竹。

“陛下,此事天知地知,若臣女选择缄默,那连陛下也无从可知。既然臣女敢在此直言,便无畏于身死。”沈筠珏说完,抬眼直直看向泰安帝。

“好一个无畏身死。”帝王眼中的审视撤去了几分,“既然如此,如何证明你确有预言之能?”

泰安帝不信王佑,不信沈筠知,但是信自己,信自己不会连个未及笄的女娃儿都识不清,而且他对太子已有诸多不满,若是有更合适的人选,储君之位他日易主也未可知,而此事他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

沈筠珏表现得再从容不迫,心底还是有些发怵,毕竟生死掌握在皇帝的一念之间,只是之前的情形逼得她不能有一丝迟疑。当泰安帝开始质疑于她的能力,沈筠珏才真正松了口气。

“陛下,臣女的预言之能来自于梦境,且究竟能预知何事不受臣女控制。从受仙人点拨直至今日,臣女拢共知晓了三件事。”

“其一,去年春闱涉及舞弊,擢选的会试前三甲皆被换了人。”

科场舞弊并不新鲜,历朝历代皆有胆大妄为之徒想利用科举一事提拔自己的下线,从而扩张自己在朝中党争势力。泰安四年,曾有一次影响极为恶劣的科考舞弊案,涉及其中的官员多达三十七人。泰安帝那年刚刚收拢皇权,将一干涉事官员罚得极重,此后的泰安年间,科场上鲜少发生考官参与舞弊之事。且从两年前由太子太傅傅闻雁担任会试主考官之后,每年科考更是明镜高悬。

这件事原本要在太子倒台后才会东窗事发,但沈筠珏只知道其中动手脚的是王家人,具体的前因后果她无从可知,所以方才她只敢说受到仙人点拨,能预知一二。

“这不可能。”

泰安帝否决得极快,这倒是出乎沈筠珏的预料。这不是简单的把飞笺带入考场那样的舞弊案,将会试前三甲偷梁换柱,哪怕是权力极大的考官都难以达成。

他还穿着上朝时的明黄龙袍,面前的奏折分成几堆,已经被处理的那些高高叠起,看得出是个勤勉的帝王。他没有再看沈筠珏,而是眯着眼看向一道朱批。

泰安帝沉默了良久后再次开口:“舞弊之事是何人所为。”

“臣女不知。”

“沈筠珏,虽然你是沈家的女儿,但若是欺君罔上,朕也一样治你全家罪责。”

“陛下明鉴,梦中仙人所言臣女均据实以告,恳请陛下着人查验此事。”虽然她已经知道幕后之人的身份,但是鉴于即将要说的第二件事,沈筠珏还是隐瞒了关于王家的部分。

泰安帝转动着拇指上的阳绿扳指,嘴角微垂。将此事严查到底便能知此女所言真假,可如果说朝中有何人是他完全信任的,傅家父子算得其中之二。想到此处,泰安帝的呼吸更重了些。

“那第二件事呢?”

“太后母家王氏,私铸钱币。”

跪候在一旁的王佑咽了口唾沫,恨不得剜去自己的双耳,一时间乾朝殿中寂若无人。

“臣女是朝奉大夫林家的二小姐,献笛声一曲,请长公主品鉴。”

沈筠知抬起袖子半遮着面,另一只手偷偷揉了揉笑得有些僵硬的嘴角。

她为石六指了条明路之后,本想偷偷溜回自己角落里的位置,却不想一直没有出面的长公主这时却把她叫住,让人拿了个春凳放在主位的右手边。

沈筠知低声推辞了一句,见长公主坚持,只能跪坐下来,接受着众人形形色色的目光。尤其是刚得意了片刻的石媛,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在说——“原来你是要这样羞辱我,才把自己的座位让了出来”。

沈筠知微笑地向她点点头,心中有苦难言。

宴席正式开始后不久,就有贵女提出,既然今日各位赴的是灵山会,单是赏景怕是乏味,各家小姐平日在闺中也都苦练琴棋书画,不如来场文斗,不求争个高低,只博长公主一笑。

如花似锦的姑娘们轮番上阵,这才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一曲毕,长公主带头鼓掌,说了句“赏”,便有人将些珠钗递给林二小姐。

“臣女叩谢殿下。”

下一个登场的是哪家女眷沈筠知也没注意听,只知道她准备借灵山景色画一幅水墨丹青。作画自然需要些时间,沈筠知低头拨弄手中的锦帕,心中想着别的事。

“沈小姐。”

纤纤睫毛遮住了沈筠知的眸光,听见石媛喊她的名字,饶她一个极能忍耐的性子,都生出了一丝厌烦。但等到沈筠知抬头看向石媛时,面上还是敛去了其他神色。

“石小姐有何指教?”

“沈小姐打算表演个什么让长公主品鉴一二?”

一直没有插手过小辈间交谈的长公主,这时却替沈筠知回了话:“石小姐,筠知今日坐在这个这个位置上,自然是灵山会的主人家。”言下之意,沈筠知不用参与她们的文斗,没有主人给客人表演节目的道理。

沈筠知眼见着石媛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啧,这梁子是越结越大了。

幸而那个作画的姑娘这时停了笔,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去,此事算是轻轻揭过。长公主挑了亮眼之处夸了几句,照例给了赏。

下一个出场的便是石媛。

“殿下,臣女中书舍人之女石媛,为殿下献舞一支。”刚才的插曲似乎没有打乱石媛的心绪,此刻起身行礼的她像一个真正的高门之女,不矜不伐。

长公主本就无意与一小辈计较,微微颔首。

石媛转过身向坐在末尾的一个小姐说道:“还请刚才弹筝的这位小姐帮我奏一曲《出水莲》。”

《出水莲》是古筝名曲,难度不高,被点了名的少女当即同意了她的请求。几个下人手脚伶俐地收拾了刚刚作画用的书案,又将古筝抬到一边,给石媛清出了场地。

琴音一起,站在空地中央的石媛顷刻间变了个模样,《出水莲》悠扬剔透,曲风至纯至清,奏的是莲花“濯清涟而不妖”的姿态。本以为骄横如石媛,与此曲相合会不伦不类,没想到她身着寻常衣衫,也能舞动如一朵白莲绽于天地之间。

若是换身更适合曲调的水袖白裙……沈筠知的目光也被她牢牢吸引,抛开之前的私人恩怨,石媛倒也是个让她刮目相看的,能将一支舞演绎到如此地步,足见背后下的苦功。

琴声渐高,石媛的动作也随之更加舒展,各家小姐都屏气凝神地看着她,直至最后一段刮奏收了琴音,石媛仰面弯着腰,广袖落下,席间爆发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石媛勾起嘴角,直起了腰肢,面向长公主盈盈一拜,等待着属于她的夸赞。

却见长公主猝然沉了脸,石媛脑后传来利器相撞之声,原本热烈的掌声被此起彼伏的尖叫所替代。

只见沈筠知猛地站了起来,语气急切地朝她喊:“石小姐,快躲到桌子底下去!”

石媛不知所以地转过身,却见几只羽箭直冲她而来,石媛瞳孔放大,一时间感觉自己脚下像有千斤重,呆愣在原地。

侧面射来几支短箭打落了带着杀气的羽箭。

“石媛!”沈筠知的声音更响了些,一下把她叫回了魂,连忙朝自己的位置跑去,中途还被绊了一下跌倒在地,但情形凶险,她也顾不上仪态了,手脚并用地钻到了石桌底下。

长公主的侍卫反应很快,格挡了四处的暗箭,一小部分人围在了长公主身侧,余下的已经和杀进来的刺客纠缠在一起。

因为和长公主坐得近,沈筠知也被保护了起来。

眼看着刺客渐渐落于下风,沈筠知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余光里看了一眼与她并肩而立的长公主,冷静庄持不怒自威,属于一国公主的气势在这一刻才真正显露出来。

有些不对。

沈筠知皱了皱眉,眼下的情形却不容她细细思考。

作者有话要说:姐姐:搏命ing

昭昭:搏命t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