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的马车一路行至宫外,领路太监已在顺临门前等候,门内停着一排女眷用的小轿。国公爷因白日跟着皇上到太庙祭祖,此时在宫中歇息,所以无需跟她们一道来。
此次进宫,除了两个嫡女,沈老夫人让叶氏将沈茹薇也一并带上,听到吩咐的叶氏差点没把牙给咬碎。临行前见到她穿着一身素色道袍模样的裙装,将沈茹薇玉软花柔、捧心西子的美人模样发挥到极致,更是恨不得就地把她剐了。
沈筠知和沈筠珏并排走着,留意到冯嬷嬷在队伍的最后,给领路的小太监递了鼓鼓囊囊的荷包。
“三妹妹在看什么?”说话的是沈筠珏。
沈筠知听着一激灵,差点忘了她身边这位今天是一级警备状态,所幸大大方方看仔细了才回过头:“我在看这宫中当差的人命可真好,领个路也能收各路亲眷的红包。”
“这些没根的东西,谁扔根骨头就能对着点头哈腰,还一个个心比天高。”沈筠珏小声说着,话语中充满不屑,但听者有心。
沈筠珏顾及着嘴唇上的胭脂,克制着自己想要撕嘴皮的动作。沈筠珏这句话可不像是单纯看不惯太监们的作派,“心比天高”?为什么这么说。
庆朝皇宫的样式与故宫倒是十分相似,一片片红墙金瓦绵延不绝,构成了这个国家最牢固的权力中心。
小轿子晃了一路,到了今日办宴的鸣华殿。一顿饭从申时末吃到戌时初,就在沈筠知快要支着脑袋睡过去的时候,皇后起身宣告殿中众人,一齐到永康河放灯祈福。
永康河说是河,其实是御花园中一条大约千尺长、三尺宽的溪流,宫女们正在河边的书案准备笔墨纸砚,以备给贵人们写祝词叠纸船。沈筠知一直注意着叶氏的动作,眼睁睁看着她羊毫轻挥,甩了一串墨点在沈筠珏身上。
“呀,筠珏,没注意你站在这边,实在是我这个当母亲的错,这可如何是好。”叶氏很皱着眉,模样上似乎真为她着急。
冯嬷嬷在一旁帮腔:“二小姐,这衣服脏了可不能放灯祈福,要不……去问问宫中各位主子,附近可有地方能换一身干净的。”
“好,这个主意好,三喜你快去问问。”
不一会儿冯嬷嬷便得了信儿回来,说离这儿最近的是俪淑仪的重鎏宫,娘娘还指了个宫女给沈筠珏带路。叶氏交代了采蝶几句,让她一起跟了上去。
等三个人渐渐走离了视线,叶氏递了个眼色给冯嬷嬷,后者微微点头,将沈筠珏方才写了一半的祝词收进袖子,又拿出一只叠好的纸船放回原位,隐约能看见上头写了些小字。
沈筠知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转身向沈筠珏离开的方向疾步走去,一边喊了声“姐姐,等等我”。等叶氏和冯嬷嬷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走出了三十步之远,顾及着周围都是妃嫔命妇,她们一时间竟不敢叫住沈筠知让她回来。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
“夫人,这……”
叶氏紧抿着唇,努力维持镇定:“我吩咐过采蝶先劝淑仪的宫女回来,只盼她机灵点,把昭昭一道喊回来。”
按照她的原计划,等沈筠珏换完了衣服,采蝶便会领她往清风湖的方向走。而纪家公子今夜在清风湖上独自游船——这是她花重金得来的消息。等她这边算着时辰,假意发现沈筠珏纸船里的祝词,写的竟然是对纪献川的爱慕之情,再点出她换个衣服迟迟不归,出于忧心领着人去寻,待到在清风湖上撞破二人私会之事,如此便能做实他们私下往来的奸情。
如果叶氏能把自己的打算和女儿探讨探讨,就会知道这是个多么漏洞百出的计划。哪怕是放点迷药让沈筠珏失去行动力都靠谱些,可惜叶氏为人看似张扬跋扈,其实胆儿就这么小。
幸而棋局里有颗自己会动的子,能把死局走成活的。
“你来做什么?”饶是沈筠珏清楚后头将会发生的一切,也想不到沈筠知会在这时候跟上来。
“我跟姐姐来躲清闲呢,姐姐可别跟母亲告状。”沈筠知笑着回答。
“胡闹。”虽是责备,却声音淡淡的。
沈筠知笑得更真心了些,她这个姐姐自己还没发现,两人相处时她已经不再装那一套“姐姐妹妹好”的样子了,冷言冷语——实则亲近。
等到沈筠珏进了西厢,采蝶倒不负叶氏所望,开口劝着:“三小姐,宝蓝姐姐,你们先回去吧,奴婢已经记好了来时的路,那边娘娘和夫人还等着呢。”
“采蝶说得是,宝蓝姐姐你先与娘娘那边回禀一声,好让她们也放个心,我就在这等着姐姐,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沈筠知跟着点头,一派十分赞同的样子,完全不顾一旁的采蝶眼睛都要打抽了。
俪淑仪的宫女倒是没有跟她们推脱,因着两处地方离得不远,路也好认,加之正殿中还有其他宫女值守,如有事知会她们一声即可,便先回去复命了。
两人在门外等了快一刻钟,里头却始终没有动静。
“采蝶,你确定二姐姐是进的西厢房?”
采蝶点点头:“奴婢肯定,娘娘的宫女就是安排西厢房。”
怪了,难道叶氏想在重鎏宫里就把沈筠珏弄晕了去?不可能啊,若是攀扯到后妃,皇上太后肯定不会随意处置此事,定会查个清楚,后果不堪设想。
“二姐姐!你可换好了?”沈筠知抬高了音量朝里喊道。
但耳中所闻只有蝉鸣,没有任何回应。
“采蝶,进去看看。”
采蝶这时也有些乱了阵脚,叶氏安排的计划没有一步走在原路上,但她也只能听从自己家小姐的吩咐。
“是。”
采蝶推开了西厢房的门,沈筠知正要跟上去,心念一动,收回了跨过门槛的脚,摸了头上的银簪子捏在手中。
沈筠珏果然不在房中。耳边忽而传来风声,沈筠知看到斜前方的采蝶像突然被人抽了筋骨一样软绵绵地瘫下去,在自己快要失去知觉的前一刻,她用刚才握在手中的细簪用力刺了指尖上的井穴。
一切不过发生在两息之间,从房梁上翻下一个暗卫模样的人,一手一个将人拎起,朝西南方向掠去。
本应该在西厢房里的沈筠珏,此时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衣服,换了条小路回到放河灯的人群之中,她远远吊在末尾,躲过了叶氏的视线。沈筠珏自然清楚,等她进到西厢房之后便会被人打晕过去,再醒来就是在御花园一条不算偏僻的路上,几位夫人小姐围着她窃窃私语,直到听见继母高声数落着她写情笺、私会外男的罪名,才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
但是前世叶漫华的计划似乎出现了纰漏,没有把她和祝词上写的纪家公子捉奸在地,只有她一个人不知为何晕倒在路边。但事已至此,她的名声尽毁,纪家也因此事否了和沈家的亲事。而往后种种,也从这一天开始,奔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沈筠珏猜测,把她打晕扔在路边的大概是纪府的人,叶漫华是给人做了嫁衣自己半点不知。
她直接这样走了,叶氏就算问起来,只需说自己更完衣就原路返回了永康河,并不知道三妹妹去了哪里即可。万一她沈筠知运气不好,自己走进了西厢房,横竖也不会伤及性命,不过是被扔在路旁罢了。
名节而已,就看你自己造化了。沈筠珏在心里轻声道。
而沈筠知此刻正在经历着十指连心的痛楚。
嘶——她方才是怎么下得去这手的,真真是疼得,脖子上挨了一记也愣是没晕过去。觉察到自己被拎到了某个地方,那人“啪啪”两下把人扔在了地上。
“主子,那沈二并未进到西厢房。倒是沈三和一个婢子进了屋子,属下便把人带回来了。”主子是为了能了结亲事,带哪一个都差不多。
沈筠知闭着眼睛,凭感觉估摸着自己是在一个亭子里,也猜到这个把她们带过来的侍卫,就是纪献川的人。
“奉西,因为对方是女子便轻敌?”对面的人开口,“带来的人还醒着一个,自去领五军棍。”
沈筠知身上哪哪都泛着疼,确实没法把昏迷的样子装到位,干脆爬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
那个名叫“奉西”的侍卫猛地回过头看向她,眼底满是震惊,又立刻回身跪了:“是。”说完拎起采蝶退出了亭子。
沈筠知抬眼看向她的“未婚夫”,穿了一袭墨色深衣,一手捻着颗玉色白子,落在身前的棋盘上,发出“哒”的脆响。一双眼睛极具辨识度,略微细长的桃花眼不带妖冶,有着明朗的少年感。偏偏瞳中带着沉沉死气,平淡无波以至于看不出喜怒,让人生不出想要亲近的念头。
美色当前,顽皮的念头在沈筠知脑中一闪而过——哎,早知道你长这么帅,我也不用为了个亲事绞尽脑汁,干脆安安心心嫁了。
“纪公子。”沈筠知上前一步。想归想,还是客客气气地福了身,这位行事的风格显然不会因为她是个女子就手下留情。
纪献川眼睛扫过她左手指尖的血珠,心下了然:“倒是纪某低估了三小姐,请坐。”
沈筠知从善如流坐到了他的对面,一个能让侍卫在皇宫中来去自如,掳个贵女似闲庭信步的人,她只能选择顺从:“纪公子的出场方式也令人意想不到。”
纪献川将指尖的棋子放回了棋罐,开门见山道:“这一局中有人横生枝节,三小姐觉得该如何解决?”
沈筠知抹去了指尖新冒出的血珠,微微偏过头看向他背后的湖面,正值日落,水云间俱是万紫千红。转念间起了无数个对策,最后笃定地开口。
“若两军对垒,战局僵持。”别看他俩现在心平气和坐在一起,真干起来她应该会是被“暴揍”的那个。
“双方主帅已到阵前。”嗯……被迫的,但气势要足。
“不妨试试议和。”交个朋友,对大家好。
“与人恩惠,便是给自己多一种可能。”再画个饼。
只见对面的人笑起来,剑眉星目,清风湖上有清风。
作者有话要说:昭昭宝宝第一次见男主的心情:我想一剑砍了这个臭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