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坤灵正在行走的道路,通往岛屿方向。

宽阔道路沿途的右侧,是用铁链石柱围住的平静海面。

左侧,是一排茂密繁盛的粗壮老树,偶尔传出悉悉索索的,不知是风声,还是脚面摩擦地面而产生的细微声响。

“还不出来吗?”

坤灵问话时,眼睛直直投向其中一颗大树,那棵树的后面,正藏着一个露出半边包裹行李而泄露身影的人。

说完话,她等了一会,可对方依然没动静,还掩耳盗铃地模仿猫咪“喵”了一声。

可惜学得四不像,伪装失败。

“快出来吧,我都看见了,你的绿色挎包。”

坤灵脑门冒出一排问号,有些搞不明白:“话说,你为什么要学猫叫?而且,猫不是这么叫的,是‘哞嗷~’。”

“才不是!”

见躲藏行动失败,江户川乱步从树后面闪出影来,大声纠正:“你错了,猫的叫声就是喵!”

“哦,猫怎么叫都行。”坤灵指了指大树,又指了指他,“反正,你终于出来了。”

“所以你是故意那么说的,可恶。”

坤灵没有反驳,表情平淡地看着江户川乱步:“那不是重点,你跟着我干嘛?”

“……”

沉默了十来秒。

然后,江户川乱步无意识紧了紧挎包的肩带,撇过脸,声音底气有些不足:“我本来就是要走这条路,才没跟着你。因为、因为邮局距离海边太近,有很多海鸥,那是一种很凶狠的鸟,会啄我的帽子,你知道的吧,这种鸟它——”

“也就是说,你不是在跟着我?”坤灵打断他的絮叨。

“……嗯。”

“行,那你别走我后面,走前面。”

“走前面……我干嘛要听你的?不要。”

坤灵看了江户川乱步一会,慢吞吞说:“嗯,你说得对。”

然后她转过身,重新迈开步子前进,只是行进的速度,大幅度加快。

因两人间速度的差异,他们的距离,越拉越大。

这种速度,坤灵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快走,但江户川乱步本就身体素质一般,还带着大包小卷的行李,很难跟上。

于是,大约过了五分钟——

“慢点慢点,我要追不上了,呼——”

此时,江户川乱步已经跑的脸蛋通红,气喘吁吁,额角冒出细汗,发丝粘成几绺。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大口大口呼吸,抱怨声也呼哧带喘:“啊,脚好酸,都要走出泡了。所以说,我们歇会儿吧!”

坤灵没有停下脚。

她的声线平稳:“我为什么要等你,你刚才说过的,我们只是同路。”

“什么嘛——”

江户川乱步垮下脸,提了提快要脱落的挎包,小声说:“好啦,我是在跟着你……所以,我们赶快歇一歇,或者你慢点,我追不上。”

“不要。”

坤灵拒绝的毫不犹豫,冷酷无情。

可她继续走了一段路,察觉到小尾巴没有跟上后,脚步却无意识放慢了。

最后,坤灵完全停住脚,站在原地没回头。

又过了一会,一声轻轻的叹息飘散在海风中。

“真是……算了,问问吧。”

她原路折返的速度,要比之前快。

坤灵站定,俯首望着正垂头丧气坐在行李包裹上的江户川乱步。

“说吧,一直跟我干嘛?”

“哼。”

江户川乱步迟钝地抬头,等和坤灵对上视线后,轻哼一声,把脸猛地转向另一边,坚决不看她。

他像是赌气,学她之前的模样,也不理她。

可与此同时,江户川乱步的手却紧紧拽住,坤灵正垂在他腿边的衣袖。

是赌气,但更担心她真的再甩掉他。

坤灵垂眸,看着因为外部坠力而布料绷紧的广袖,又偏移视线,看见了广袖上那用力到泛白的甲面。

“说吧,你的目的。”她想了一下,又说,“在我们聊完之前,我不会走。”

“……真的?”

“嗯。”

即使明白对方是一个守诺的人,江户川乱步依旧没松开手,声音有些别扭:“那个,你还在生丢信那件事的气吗?对不起嘛,因为搞不懂那封信对你的重要性,所以分类成垃圾信件,被我丢掉……但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对吧?”

坤灵没说对,也没说错,而是平淡开腔:“直白点吧,你想说什么?”

闻言,江户川乱步偷瞄了一眼坤灵的脸色,见没什么异常,内心大安,同时也有些疑惑。

有疑问,他便直接问出了口:“诶,你好像不生气了。”

“嗯。”坤灵很坦诚,“信件找到了,所以没有生气的必要。”

江户川乱步双眼一亮:“‘没有生气的必要’……也就是说,你原谅我了!”

“你这么理解的话,好像也没错……?”

“耶!”

江户川乱步噌的站起身,一改之前的沮丧,精神抖擞起来。

他松开紧攥的衣袖,转而抓起坤灵的胳膊,理直气壮地说:“我歇够了,我们走吧。不对,在那之前我们先去吃午饭吧,早餐早就被我消化了。吃什么好呢?对了,你是华夏人,霓虹的冷食你不喜欢……行吧,我们去附近的中华街解决午饭,我听说中餐里有很多好吃的甜品。”

“???”

耳边喋喋不休,坤灵听得越来越懵。

她没说话,也没动。

江户川乱步更是拽不动她。

行动受到阻力,他不由得转头看向坤灵。

“你这幅表情——”

江户川乱步变得比坤灵还有茫然:“我没有说明白吗?不会啊,我说的很明白呀。”

“不,完全不明白!”坤灵木着脸。

“怎么会?!”江户川乱步语气急切,似是急于求证,“我那天说过了呀,让你早上带红豆麻糬,你忘记了吗?!”

“……啊,所以呢?”

“你没有带,所以我想换一份大餐,这很合理。而且你早上刚赚了一大笔,完全能负担得起中华街大餐!”

“等等!”

坤灵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止住少年极为跳跃又无逻辑的发言。

她简洁明了的问了一句。“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

“我为什么要带你去吃饭?”

“因为你忘记带红豆麻糬,我肚子饿瘪了,所以——”

“没答应。”坤灵重申,“我没有答应你的要求,所以不算违约,也不该赔你一顿大餐。”

江户川乱步阵脚丝毫不乱,改口改得很勉强:“行吧,那我现在饿了,想吃点好的。老实说,中华街确实有点远。”

坤灵目露不解:“凭什么?”

“我被邮局开除,没了工作,工资用来赔偿丢掉的信件,所以现在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去。”江户川乱步环视周围的环境,“你作为始作俑者,当然要对此负责。”

“……是你擅自丢掉信件,才会被开除的吧?”

“可是你原谅我了呀。”

“???”

坤灵轻皱着眉头,思索这之间联系。

可想了半天,她仍旧没想明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逻辑根本不合理,你的处境艰难……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江户川乱步视线定格在海边的某点,无意识地说着自己之前设想要说的话:“我现在没有钱,无家可归——”

“哦,那你找我没用,我也没有家。”

“少骗人了,你怎么会没有?”江户川乱步忽地一笑,手指遥遥指向大海,“哼,我看出来了——你家就在那里!”

坤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缓缓移动目光。

等看清后,她瞳孔一缩。

“那里……你看出来了?!”

完蛋了,她没来得及……

而这人类幼崽的能力……

糟糕了!

“对啊,我当然能!”

江户川乱步没收回视线,夸张地惊叹起来:“哇,你到底是什么家伙,你的家怎么会是完全没有记录在册的岛屿,而且里面怎么有——唔唔唔!”

他的嘴巴被坤灵捂住,只能发出呜咽声。

“嘘嘘嘘!”

过了会,直到江户川乱步点头表示明白,坤灵才松开手。

“呐呐,和我说说吧,你家为什么——唔!”

“闭嘴!”坤灵呲牙,做出自认为凶狠的表情,“再多嘴,杀掉你哦!”

这次,捂嘴的时间久了点。

江户川乱步揉了揉发僵的脸,小声嘀咕:“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你绝对不会伤害我——这一点,我早就看出来了。”

“……”

坤灵凝视着少年良久,最后认输一般拎起行李。

“走吧,吃饭去。”

她也饿了。

坤灵有点后悔,她不该一时心软——

拜某个口无遮拦的笨蛋所赐,他们两个寄存好行李,去了三家餐厅,才吃上一口热饭。

因为江户川乱步按耐不住嘴碎的本性,叭叭说出了前两家餐厅老板的隐私……

最后,他们连菜都没点上,就被用仅剩一丝理智的老板,‘和善’黑脸请出了门。

站在新选定的餐厅门口,坤灵摸了摸肚子,面无表情:“还想吃饭的话,别说话。”

“……呿,知道了。”

进了餐厅,江户川乱步露出有些不解又烦躁的表情:“大人的世界真奇怪,明明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如果我说出来,又会……遭人嫌弃和训斥。”

坤灵没说话,拉开椅子坐下。

江户川乱步犹豫了一下,似是自问又似是问坤灵:“太奇怪了,这真的太奇怪了。所以……为什么?”

坤灵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乱步,你父母呢?”

“……死了。”江户川乱步第一次流露出哀伤,“死于意外。我没有其他亲人,所以听从父亲生前的安排,投靠他熟人担任校长的横滨警察学校。不过很快,我就被警察学校踢出来了。”①

坤灵平静地聆听,没有深入探究他的父母。

转而问他被开除的原因。

“学校为什么会开除你?”

“因为学校的规矩太讨厌了。宿舍时间有门禁,外出采购有节制,甚至连制服都有……课程无聊,人际关系也很莫名其妙的麻烦,后来我把宿舍长的过往情史揭露出来,就被踢出来了。”

“为什么?”坤灵不明白,“宿舍长权利这么大吗?毕竟,只是说了点实话,有点过。”

“对吧!!!”

“嗯,我猜,应该是他的情史不光彩……所以只能这样?”

“唔,也可能是大家都知道,却只有我说出来的原因?不过,这种事情,我都已经习惯了。”

坤灵眸光微动,没对此多说,又问:“后来呢?你的经历。”

“后来,我去了很多地方。”江户川乱步咀嚼着食物,腮帮子鼓起,“在军营里做过包吃包住的工作,期间看不惯营长的侵占行为,然后我宣扬出去后,被逐出了。在建筑工地当过跑腿小弟,嫌上下关系麻烦,所以我就逃走了。在做邮件的派件工作……唯独这件事的后续发展,我应该不用多说。”②

他挑出认为无用内容的信件丢弃,被老板炒了鱿鱼。

坤灵听完这些,露出同样不明白的表情:“邮递工作被开,无可厚非。但侵占行为,要走上下关系,为什么你们……会出现这种情况?”

“不知道,所以,我才说搞不懂城里的规矩。大人的世界,真是麻烦又复杂。”

“嗯,人的世界真复杂,我也搞不懂。”

江户川乱步没听清坤灵的感叹,戳着饭团,吐露长久以来困惑和郁闷:“我不明白大家在想什么,明明是都知道的事情,却谁都不愿意说真心话,心告不宣保持沉默。”

“这个啊。”

江户川没停,还在说:“不停说出这种事情的我,好像一个多么麻烦的人物一样……不对,我才像是被怪物大人包围的人。”

他说的这短短几秒,坤灵和白泽已经心声交流了很久。

【白泽:他的困惑……你不想说出真相吗?】

【坤灵:一旦说出来,就代表我和这孩子产生了特殊联系。】

换言之,甩不掉了……会成为家人。

【白泽:你还是不愿意?】

【坤灵:有点犹豫。】

【白泽:坤灵,随心就好,你做的决定,我们都会同意。】

大约是坤灵过于沉默,江户川乱步抬头看她,说:“你不一样,我说出推理出的事情,你没反驳。这说明……我不是一个奇怪的孩子。”

他不是一个人生活在这奇怪的世界,出自同类感地想跟着她。

坤灵看着少年不谙世事的脸庞,又望进了那双翠绿的眼眸。

或许是一秒,也可能十秒。

【坤灵:白泽,我……想问问阿治。】

这时,江户川乱步冷不丁开口:“诶,你要问那爱撒谎的小孩什么事情?从他那里,很难得到真心话诶。问我吧问我吧!”

沉默,沉默。

白泽无语:精准踩雷,真有你的啊,乱步。

坤灵开始撸袖子:“乱步,给你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想起了乱步惹怒中也的那一幕哈哈哈!!!

PS:男主是谁,请宝子们参考女主的性格猜测(我已经定了

①②改自《文豪野犬》原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