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与栏杆相距不远,栏杆之外尚有一截安全位置,应当不至于那般不幸跌入江中,不过就算是摔在地上也难免一番疼痛。
画舫摇晃,尤其是船尾处晃得剧烈,周雪韶失了重心向前跌去,然而等到船身安定下来后,并未迎来预料中的痛感。
她睁开眼,看到小臂下方有一只手正扶着她,对方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明显是个男子。
“周姑娘,要小心。”他好意提醒,语气温和。
周雪韶回过神,稳住身形后向他道谢,也自然而然的将小臂从他手中抽出。待到画舫平稳开动,这时他原先的话才慢一拍似的进入她耳中,周雪韶疑惑抬眸,望了对方第一眼。
青年长身鹤立,眉目疏朗,见她望过来,面上浅浅露笑。周雪韶正迟疑着要不要询问,身后就传来一声:“雪韶姐姐。”
周雪韶回了头,看到来人,是裴妙。
“在这里。”因为距离较远,周雪韶向她招了招手。
裴妙应声而至,一张小脸通粉,“可算寻到姐姐了。”裴妙眨巴眨巴着眼睛,“方才画舫离岸,才发现雪韶姐姐不见了,叫我们好生担心。”
“无妨,我在这里。”
另一边,魏襄向她示意要离开,周雪韶再说一声谢意,目送他走去别的地方。不知为何,瞧着他的身影,周雪韶觉得有一丝莫名的熟悉。不过思来想去,这青年到底只是个不知名姓、不明身份的陌生人。
“雪韶姐姐,我们去挑张筏子吧。”
“这是要做什么?”
“等画舫泊到江流平缓处,我们便自己撑着筏子在这江上游一游,姗姐姐还说……雪韶姐姐,你便与我们一起,好不好?”
身后的声音就此顿住,隔了许久,魏襄才听到那人开口。
“好。”周雪韶说,“我自是愿意与你们同往。”
因这一句话,魏襄临时转变了方向。
画舫仓库里存放着许多张排筏,竹筏、木筏,还有好些的皮筏子。裴姗一眼相中一张全黑的木筏,托人将它从仓库里带出去后,看清木筏的全貌,裴姗更是欢喜。
“到时候在惠江之上乘着这玄木筏,江水清澈,我们定然是满江筏子里最显目的。”裴姗顿了下,“仓库里可只有这一张玄木的。”
“三姐姐当真慧眼如炬。”裴妙在侧温声言道,裴婉也跟着点头。
裴姗过来和周雪韶说了同样的话。
画舫来到静流的江面,周雪韶等人很快做好了乘筏入江的准备。
在坐上筏子前,裴姗才想起裴绛的存在,略显踌躇——她未事先向裴绛说明她们有乘筏之意。
而在这时裴绛也瞧见了她们,他皱着眉走来,目光在木筏和裴姗之间徘徊许久。眼见裴姗低头垂目,裴绛虽有无奈,但还是松了态度。
“注意安全。”裴绛道。
裴姗惊喜抬头,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向他诉说感激,“二哥真好。二哥要不要一起?”
裴绛摇头。
裴姗忙于登筏,见他不愿,也未再说什么。将裴妙、裴婉姐妹扶上木筏坐稳后,掌筏人出声制止:“裴小姐,这木筏子小,浮势不足,再来人坐着恐怕行不到几里就要渗水了哩。”
裴姗愣了下,她急着回身看向周雪韶,“周姐姐……”局促不已。
周雪韶其实对着乘舟之事没有太大的兴致,至少这兴致没有这些妹妹们高。再者,若她想要登筏,也不必费这心思非要与裴氏姐妹共在一处。
她摇了摇头,笑着同她们说话,“我便不上去了,行到江中,妹妹们都要多加小心。”
得到理解,裴姗脸上立刻露出笑来,“周姐姐,那待会儿我们江上再见。”她们周雪韶挥了挥手,三人连同掌筏人一齐入江。
“表妹不去吗?”岸上,裴绛问她。
“江面远阔,我一人坐筏子却是无趣得紧,不如在此陪伴表哥,一起等妹妹们回来。”周雪韶回复。
裴绛望了望她,不语。
江上有风,迎到画舫之上,周雪韶静静观赏着远天江面的飘逸排筏,只觉身心舒展。
画舫上许多人都陆陆续续地租借了筏子入水,隔了一段时间,那些排筏们渐渐飘远,画舫上也静得很。因此在这静谧时刻,有人沿岸走来,还是个相貌俊朗、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
在不经意间,周雪韶就会对其投去许多关注。
“周姑娘。”她早注意到了他,然而却是魏襄先唤的她,“又见面了。”
“这位是……?”裴绛看向周雪韶。
“我姓魏名襄,江都人士。”她当然不知道,所以只能魏襄自己来作答。
与此同时,周雪韶低声向裴绛解释了她与魏襄的一面缘分。
魏襄也是来乘筏游水的。他大步流星,登上竹筏,却没有立即动身,魏襄回头望了眼,“要一起么?”
虽未有称呼,但周雪韶却是明白他邀请的是她。不曾迟疑,“可否携家兄同往?”周雪韶先问过裴绛了,裴绛没有拒绝之意才如此说。
“自是可以。”魏襄答。
于是三人于筏中坐下,裴绛在前,周雪韶与魏襄在后座。
坐到竹筏之上才亲切体会到江水平静之态。
“周姑娘是何方人士?”不一会,魏襄主动询问。
“北方上京。”
“上京……那倒是繁荣富裕的好地方。”魏襄说。也只说了这句。
周雪韶自遇见魏襄起,心中就有一番疑惑,至今未解。答应魏襄的邀约,一是先前他向她施以援手,二便是为了解惑。
竹筏缓慢前行,始终平稳。周雪韶微微侧脸,青年的面庞映入她的眼帘,“魏公子。”她轻声。
魏襄也在这时转眸看向了她,面上颇有一副耐心等她继续往下说。
“我们此前可曾见过?”周雪韶问得直截了当。
“不曾。”魏襄答得轻快简洁,“我与周姑娘,不过今日才得此一见。”
“既如此,那魏公子为何初见便知我是周姓女子?”她仍然看着他,“并非是有意冒犯公子,是我实在不解其事。”
魏襄没有立刻答话。
然而若真要他开口回答,除去诓骗之词,他本就是答不出话来的。
难道他要告诉她,这是他故意在她面前落下的破绽,早在她见到他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她的全部。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以及只要婚约未解,她便是他未来兄嫂的身份。
不。当然不能说。
破绽之所以成为破绽,势必因其长久存在,而对其“念念不忘”。
过了很久,魏襄问:“周姑娘一向喜欢深究到底么?”
“……不是。”周雪韶收回视线。他既不想回答,那她也不会追问下去。她若当真想要深究到底,她会向国公府传消息,只是一个原地而来江都公子,周雪韶不打算继续纠结下去。
“周姑娘既是上京人士,为何会来元洲?”
“来访亲。”她说了实话。
魏襄在此时缓缓笑了下,“真巧。我也是。”他想他说的,也是实话才对。
竹筏行到江水下游,忽而有群鱼上涌,比起先前画舫上,现下这般距离更近。偶有草鲩慢行,周雪韶透过水色,甚至能看清它身上片片分明的鳞甲。
“哗啦——”
草鲩出水,一跃而上。
带着一尾水光落到魏襄身上,也就是这一瞬间的事。竹筏本低,气温高了鱼也欢悦,有这出意外本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一条宽大肥美草鲩扑棱扑棱的在他的衣袍上蹭着,周雪韶见着就笑了。
而魏襄虽脸色有异,却也看不出任何不悦。
“如今春末,如此大的一条草鲩却也难见。魏公子当真有福之人。”周雪韶轻言细语。
“周姑娘说笑了。”魏襄忍着不适将其放生后,他低下眸,不见神情。
面前出现一条素绸,上面绣有银织粉的牡丹花。魏襄这才抬眼,早知是她,所以他露出与先前一般无二的温和表情。
“劳烦了。”他接过周雪韶递来的绢帕,慢条斯理的擦拭着衣袖。用完之后,帕子自然也是脏了的。魏襄将其收入袖囊中,也是在这时候,周雪韶无意中瞥见他手臂上的一道未成型的伤口,蜿蜒曲折,形状可怖,明显是不曾处理过。
她愣了下。
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魏襄早已收好了她的绢帕,正望着她,眸色略深。
等到周雪韶有所回神之际,他也将自己的衣袖理整齐了,暗线花纹的袖口,正正好好将他受伤的地方掩住,也彻底隔绝了周雪韶的视线。
周雪韶心惊,就连目光都有些发虚,一抬眼就对上了魏襄的眸子。
明明和此前一样的温润神态,但现在她却觉得这人眼底始终覆着一层不易被发觉的冷霜。
而今周雪韶察觉出来了。
……
她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