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细雨如酥,点点滴滴落在新红绿叶上,柔风带着雨丝卷入帘帷,透出沁凉。
庭院小路上,周雪韶撑伞走过,移步之间,裙摆如盛开的花,石榴红色在雨天更显清新明目。
“方才宴席上那永安县主分明是借着劝酒的由头,故意将她手里的那杯酒泼到了姑娘身上。”周雪韶身侧,身着玉粉衣衫的侍女正为她打抱不平。
“莫要恼了,一件衣服罢了。”她好声宽慰道。
“这衣服……可这衣服是年前大公子特意从南边带来的织锦缎子制成的,料子珍贵极了,姑娘也只才穿这一次就被永安县主毁了……”
竹苓满眼心疼的望着姑娘穿着的裙裳,上面正有一滩痕迹明显的污渍,隐约间还能闻到几分刺鼻的味道。
“从前县主说话就惯会夹枪带棒,现在竟是直接上手欺负人了,她凭什么……凭什么……”竹苓一张小脸皱在一起,既是气愤也是委屈。
她说的是事实,周雪韶再怎般劝慰却也无用。
就在竹苓越想越委屈,要继续埋怨县主之时,有人自她们身后小跑而来。
“秋桑姐姐。”竹苓唤了声,连忙抹去眼角的泪星子。
周雪韶也停住脚步。
“姑娘……”秋桑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匣子,她气喘吁吁,“好在车厢内有备用的衣裳,给姑娘取来了。”
“辛苦你跑这一趟。”周雪韶从她手里接过匣子。
秋桑摇了摇头,口中说起不辛苦,而另一边的竹苓见状则更为愤然。
“都是那县主,弄脏了姑娘的衣裙,到头来连一件成衣都不愿给姑娘换上。这永安县主分明就是故意刁难!”
竹苓当真是有满腹的恼恨说不尽。
“莫再说这些话了。”周雪韶慢慢同侍女解释说道:“景昭侯与父亲交好,我们与县主自是不便起纠纷。再就是,县主与……”
想起魏珩,她的话音略微一顿。
魏珩乃云阳王长子,如今的嫡母正是出自景昭侯府沈氏。云阳王妃与永安县主沈知薇是亲姑侄,魏珩于理要唤沈知薇一声“表妹”。
起先就是考虑到这层关系,所以明知道沈知薇向来与她不对付,周雪韶还是受邀而来——她确实没想到沈知薇会在众多世家贵女面前使弄这般小把戏,让她吃这么个无关紧要的苦头。
一个月前,周雪韶与魏珩定亲。
半年后,周雪韶会与魏珩完婚。
到那时,国公府和景昭侯府的关系将会更亲近一步,而她与沈知薇也将成为表姑嫂。
“姑娘怎地不继续说了?”竹苓探头朝周雪韶望去。
“你呀小糊涂虫。”不待周雪韶开口,秋桑一声打趣后,与竹苓附耳说起其中内情。
过了一会,见自家姑娘的心思不在她们这里,秋桑便示意竹苓安静下来。
一路静悄悄。
周雪韶前往侯府别院更衣,竹苓入内侍奉,秋桑站在外头望风。
很快她自房间走出。
虽褪去一身红裙,却换得玉芙蓉花色的绸衣,若说先前周雪韶是明媚秾丽之姿,那么此刻便是清艳居上。
恰好细雨骤停,天空的蒙蒙阴暗之感随即消失,周雪韶走在微透凉风的小路上准备返回宴席。
景昭侯府设宴之地在西侧庭院,她们如今身在侯府后院,二者之间尚有一段距离。
走到院外长廊之时,竹苓忽地发出一声惊呼。
顺着竹苓的视线往前方看去,周雪韶在拐角处看到一个鬼鬼祟祟、正藏身梁柱后面的婢女。
她身上的衣装很是眼熟。
“似乎是永安县主身边的女侍。”秋桑看了对方一眼。
“就是她!”竹苓在定定望清人后,语声笃定地说道。
永安县主身旁的婢女在那隐蔽之处停留许久,在清楚的看到周雪韶的到来后,她反倒大大方方走出来行了一礼。但在此之后,这名婢女就一溜烟地跑开了,身后好似有不可名状之物。
周雪韶等人不得其解。
前方本非她们重回宴席的必经之路,但那婢女意图指引她们上前的行为太过刻意,让周雪韶心里的疑惑更深。
“走近看看。”她与竹苓和秋桑二人相视一眼,决定共同走近一观。
长廊拐角处正对着一座小院,周雪韶等人刚转过弯,就瞧见了小院的入口。
那是一道爬满藤蔓的圆月门,门上倒是有锁,可走近一看那铜锁却只是虚虚地挂着。而门前的青苔杂乱无章,明显是因木门开合而留下的痕迹。
再加上先前那婢女的怪异举止,周雪韶更加确定这破落小院内此刻正有人在。
回想此前种种——沈知薇故意泼她酒水,沈知薇又命人引她来此。
未必就是沈知薇做了什么,只是这些一定是她想让周雪韶知道的……一丝不好的预感浮露心头,周雪韶盯着这扇门看了很久,还是推开了。
院子内很窄,只有一间小屋和一个空荡荡的庭院。那屋内杂乱不堪,魏珩是不想进去的,所以只好在院中的长条石凳上落座。
因为石凳靠近小竹林,竹叶上布满雨珠,染湿了魏珩的衣袖,他细心的叠起袖口,避免将水渍弄到身旁人的衣衫上。
“长玉,我知你年底将要娶妻,是周国公府的大小姐。算算时间,那时候我也该回去了……我便提前祝愿你们能够长相厮守、白头到老。”沈意柔越往下说声音越是轻弱。
“去哪里?”魏珩听到关键,微微皱眉。
“自是……自是回到我本应该呆着的地方。”沈意柔心里不好受,却还是对着他露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
“是不是景昭侯府容不下你?”魏珩的声音发冷,“一定是沈知薇又欺辱了你。”
“不是这样!”沈意柔措不及防似的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眼眸中含着细闪,“我本就寄居于堂叔父的府中,知薇妹妹不待见我也是常事,可我要离开,却与知薇妹妹无关。长玉,你万万不能误会了知薇妹妹。”
沈意柔倾吐出一番真情实感,可魏珩却还是不信。他明白她寄人篱下的难言之隐,轻轻回握住了她的手。
“柔儿,既不是为了这个,那为何还要离开?”魏珩问她。
沈意柔说不出所以然来,她轻轻摇了摇头。
魏珩见她如此,已然料想到了一二。
“是因为我的婚事,所以才要离开么?”
“不是。”沈意柔的目光闪躲,也越发弱声弱气起来,明显是口是心非。
魏珩心中一痛,接着就听到她说:“意柔自知配不上云阳王府的大公子,可意柔却是真心爱慕长玉,既不能与长玉相守,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说完话,沈意柔的眼泪已是簌簌流下,望向魏珩时眼中一片盈盈泪光。
“周大姑娘是个很好的女子,将来也定会是个贤良淑德的主君夫人。”不愿见沈意柔垂泪神伤,魏珩向她保证道:“柔儿,她容得下你,我也不愿失去你,留下来好不好?不必太久,我会迎你入门的。”
“长玉,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沈意柔含泪抬眸望向魏珩。
“这自然是真的。”
魏珩脸上露出歉疚的神色,“只是要委屈柔儿身居侧室……”
她连忙阻止了魏珩继续往下说,“只要能与你在一起,哪怕为奴为婢,我都心甘情愿。”靠在魏珩的怀里,她更是轻声细语。
听了她的话,魏珩心中生出一股暖意,越发抱紧了沈意柔。
思量再三,魏珩向她袒露心扉,“待我向周大姑娘说明,我便早早来接你入府。柔儿,我定不会叫你等候太久。明日,明日我便前往国公府告知周大姑娘我们的事,到时候……”
温柔亲密,尽在话中。
不待魏珩说罢,外头有人推门而入。
“既是情深意切,又何须等到明日?今日,我便来同大公子说明白。”
人未到,声先至。
虽不像他与沈意柔这般频繁见面,但这声音却是他一入耳就无法忘怀的。
魏珩的脸色微变。
在周雪韶越过竹林来此之前,魏珩先一步扶着沈意柔站起身,二人匆忙立定,衣衫尚有极明显的褶皱,只是这时他们也无暇考虑这么多了。
“周大姑娘。”魏珩尽量使自己平静的向对方问候了一声。
“大公子许久未见。”周雪韶客客气气的回应了他。
二人疏离有致,根本不像是将要成婚的未婚夫妻。
“大公子身后是哪家小姐?”周雪韶看向被他掩住的人。
因周雪韶开门见山地提到了她,沈意柔紧张起来,不由抓住魏珩的衣角以求解救。
“是知薇的堂姐。”魏珩知她生性柔弱,当即挺身而出。
“也就是大公子的表妹。”
“是。也算是远房表妹。”魏珩的字里行间透着模棱两可之意。
不过周雪韶不计较这个。
她只知道,他与他这远房表妹的关系匪浅。
周雪韶看向魏珩。
“大公子既有如斯表妹,当真是难能可贵。”方才周雪韶都听到了,他们之间称得上一句“郎情妾意”。
魏珩愣了下。
他本以为她是来兴师问罪,没想到峰回路转,她竟是接纳了沈意柔的存在。魏珩的心头一时涌上了某种难言的情绪。
他知她是和顺端庄的国公府长女,由衷地敬她重她,也知今日与沈意柔私会之举不妥——若非意柔表妹得知他定亲一事痛断肝肠,魏珩是万万不会趁着侯府私宴前来见她。
更糟糕的是,他的未婚妻子撞破了他们的私会。
在望见周雪韶时,魏珩曾有一刹的心慌,但他很快定下心神。想着,反正周大姑娘迟早也是要知道的,与其将来为此事折腾,不如现在说个清楚。
可他的未婚妻子,没有说出半句激烈的言辞,她宽和大度地“接受”了意柔表妹。
“多谢……”
魏珩生出动容。
“既如此,我也该成全大公子与沈姑娘才是。”
望着周雪韶莞尔微笑,明艳照人,不见半分阴霾,魏珩却从中觉察出不好。
“周大姑娘是什么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周雪韶神情淡淡,声音平静,“不过是退婚罢了。”
字字清晰入耳,魏珩的脸色沉得滴水。
作者有话要说:放个预收《表妹扶春》当当当~骗子表妹逼疯大表哥的故事
文案:
扶春流离在外十二载,一朝被寻回,竟从平民养女成为侯府千金。
本以为认祖归宗后便能安享荣华富贵,哪知道父母膝前上有孝顺兄长,下有幼妹承欢,几次三番后,父母也嫌她脾性古怪,将她送到姑母身旁教养。
名为“教养”,实则是为扶春在上京世家子弟中相看郎君。
左右看了一圈,扶春都不满意。
一日游园。
无意间撞入大公子怀中,抬目见谢云璋兰玉之姿,念其长房嫡子的尊贵身份,扶春动了心思,自此后便常与大公子“偶遇”。
但后来。
偶然得知谢云璋不便娶妻,扶春一颗芳心落了尘。
很快,她滴溜溜地转动眼睛,将目光投向了在外游学三载、才归来的谢氏二郎身上。
上京谢氏世代簪缨,嫡长子谢云璋怀珠韫玉,鹤骨松姿。
本是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近日来却频频传出与表姑娘的流言蜚语。
云楼上,六弟问他实情。
谢云璋专注地整理书册,只一句:“并无此事。”
后来表姑娘与他逐渐疏离,流言也就真的散了。
偶然遇见扶春。
他难得起了兴致,问她近况如何。
“生病”“读书”“家里生事”“……”
扶春一张莹润红唇,却满口谎言。
谢云璋没有戳破。
直到那日,骗子表妹再也演不下去。
他扣住她的下巴,轻声。
“择一而终。表妹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么?”
【小剧场】
她最开始是以不懂诗书的由头接近他。
后来谢云璋发现,她不仅不通诗文,连这世间的道理都不懂几分。
扶春不忿,“你不是也不懂?”
见他不明所以,扶春红着脸嘀咕,“昨夜就寝……”
“这种事情岂可明言。”谢云璋正襟危坐,只是眸光看向她时稍沉一些。
“看来还得好好教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