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中。
翠竹繁花,湖水澄澈,远处的假山深深暗暗,微风轻扬,卷起几片落叶,一派秋景。
姜瑜一身鹅黄色襦裙,站在人群中,垂着眼眸,暗自出神。
不远处,清荣县主赵问凝和安仪公主站在一处,时有耳语,看上去感情甚好。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安仪公主裴以萱的母妃宁贵妃宠冠六宫,太子和二皇子的生母顾皇后已然逝世,后宫中当属宁贵妃为第一位。而清荣县主赵问凝的姨母德妃赵芷珍乃是宁贵妃派下的人,自幼便被德妃不时带入宫中,与安仪公主亲近。
这其中的缘由姜瑜不难想到,宁贵妃出身西夷,身边除了陪嫁的丽贵人和侍女,在京城中可谓是毫无依靠。此时宁贵妃圣宠正浓,元始帝自会庇护她,届时若是太子登基,宁贵妃必讨不得好,最坏的下场便是陪葬或是派去守陵墓。
一来,太子裴佑诀早就不喜宁贵妃这妖妃做派,更厌恶她的西夷出身,不然不会自请去征战西夷。二来,宫中早有传闻,先皇后的死与宁贵妃脱不了干系,只是死无对证,元始帝也有心不追究,这件事便一直搁置着,但太子登基之后便无法保证了。
想着印象中孤鹜冷僻的裴佑诀,姜瑜轻叹一声气,只盼他能早日回朝,自己身边也能少些明枪暗箭。
看今日这百花宴的做派,元始帝是铁了心要帮宁贵妃拉拢她了,这天家父子之事还是免不了要牵扯到她身上来。
未来太子妃又如何?
还不是越不过皇权,越不过圣宠,越不过生死。
“说起来,严姐姐和温姐姐怎么还没来,平日里她们二位一向可是最为准时的?”站在姜瑜身边的女子出声问道,话音刚落便引来一阵附和声。
“是啊,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呢。”
“可不会是遇见什么事情了吧?我们要一起去寻她们吗?”
这鸿门宴,严凌霜和温诗音又怎么会看不清?故意这般做罢了。
姜瑜微微勾起嘴角,不出声,却听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落在她的耳畔。
“是我们来迟了,家中有些事耽误了,幸好这百花宴还未开,否则真成了我和严妹妹的罪过。”
一群人闻声望过去,只见气质各异的两位女子缓缓走来。左边的女子着淡青色镜花绫,并一纯玉簪,周正温顺,气质如柳。
只需一眼,姜瑜便知道那是温诗音。礼部侍郎之女,京城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备受太后喜爱,曾有言——
“诗音此名,唯有你能配。”
传言圣上有意将她赐给太子做侧妃,但太子自请征战西夷,姜瑜这太子妃的赐婚圣旨又刚刚赐下,便一直耽搁着。
而站在她身侧的女子却迥然不同,发髻与衣裳均无过多装饰,眉宇间却无比开阔,气质浑然自成,不似寻常闺阁女子。
这便是温诗音口中的“严妹妹”,严太傅的独女,严凌霜。严凌霜是名满京城的才女,自幼饱读诗书,七岁便能做得一手好诗,名声在外,看起来确实和二皇子裴佑定般配,也难怪元始帝有意让她做二皇子妃。
“哪能怎么说?姐姐这是又在说笑了,贵妃娘娘早便与我们说了,只当寻常聚会,不必过多在意那些礼节,只管好好赏这些美景就是了。”
人群中又是一阵欢声笑语,姜瑜只是站在不近不远处,默默旁观着一切,仿佛事不关己,毕竟接下来她们要说的那些漂亮话她早就听惯了,也听厌了。
不过是些臣服于利益下的虚情假意和阿谀奉承,算不得锦上添花,更比不上雪中送炭。
姜瑜便一直含笑隐于人群中,直到处于中心位置的温诗音朝她投来目光,浅浅一笑,姜瑜才点头回应,彼此之间交换了一个眼神。
对于这场宴会的目的,她们都心知肚明。
与如鱼得水的温诗音不同,严凌霜一向是各大宴会的场外人,从不过多言语,若是没人提到她,便一直默默坐着,从开始坐到结束,恍若一个无形人。
此时,严凌霜便站在场外,看着身旁如明镜般澄澈的湖水暗自出神,眸光微动,嘴里似乎在吟诵着什么诗句。
姜瑜看了温诗音和严凌霜一眼,心下明了。这两人虽然做派迥异,但能成为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心中大志必定相同,温诗音自然也不像表面那般温顺贤良。
“姜姑娘,您看这木芙蓉如何?”
一位站在姜瑜身边侍奉的侍女忽而出声,笑意满满。姜瑜顺着她指示过去的方向望去,只望见一小丛木芙蓉,隐于无边的绿树当中,她柔声道:“甚好。”
“清心亭后面还有许多,姑娘若是感兴趣,不妨跟着奴婢前去一看。”
姜瑜的嘴角扬起几分笑意,她言语中尽是客气,但是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多谢了,不必劳烦你,我认得路的。只是一会若是温姑娘来寻我,还需你告诉她。”
“那是自然。”
侍女看了姜瑜一眼,点头应下,便走向另一边摆放着金丝菊的地方,开始侍弄起花草,而姜瑜就先是走到一旁的假山边,尔后拐到一道小径中,最后到了清心亭后的一处空地。
此时,宁贵妃和安仪公主已经立于花草之中,身旁并无侍女,一群侍奉的人都远远地落在远处长道上。
姜瑜心一跳,缓缓走过去,低头福身问好:“臣女见过贵妃娘娘,安仪公主。”
“姜姑娘不必多礼。”
宁贵妃走过来,亲手扶起了姜瑜,脂粉味传过来,刺激着姜瑜的口鼻,而站在她身后的安仪公主却是一脸愤懑。
要不是母亲膝下没有皇子,又与太子和二皇子殿下关系不好,现在母亲哪里需要在姜瑜面前作出这副模样来,去刻意与她交好?!
不过一个未来太子妃而已,还未行过礼,上皇家玉牒,未来的事情谁说的准?
姜瑜被宁贵妃扶起,她顺势抬起头,望向宁贵妃。只见宁贵妃梳着五凤衔珠点翠髻,一身水红色云纹烟纱裙,妆容精致,只是掩不住眼角的细纹。
安仪公主则紧跟在宁贵妃身后,姿态俨然是一只时刻活在母亲庇护下的雏鸟,倒是和在姜瑜面前的嚣张跋扈不同。
“臣女听闻这里的木芙蓉开的正好,便想着来看看,没想到竟然惊扰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看着姜瑜一如既往温和胆怯的神色,裴以萱不由得嗤之以鼻,但想起来之前母亲的嘱托,也只能生生压下嘲讽的话。
这种懦弱无能的人,给本公主提鞋,本公主都不要,怕鞋子还没穿上,先粘上她的晦气!
皇兄也是瞎了眼,放着好好的清荣县主不要,要这样一个她看不顺眼的人。赵问朝那个蠢货也是一样,居然敢拒绝她,还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向那个温诗音示好,真是疯了。
“无事,姜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安仪总念叨着御花园新种的芙蓉,缠着本宫来看,没想到在这里碰见姜姑娘,这也是本宫和你的缘分。既然来了,姜姑娘便陪着本宫看看这花如何?”
姜瑜垂下眼,扬唇微笑:“娘娘言重了,这是臣女的荣幸。”
宁贵妃走过来,挽起姜瑜的手,眉头微皱,像是忽然意识什么一样:“说起来,安仪这不懂事的从前也给你添了许多麻烦,都是本宫这个做母亲的没有管教好。”
宁贵妃一脸倦容,五官精致,但岁月还是难免在她脸上留下皱纹的痕迹,不想早前那般意气风发。
姜瑜笑笑,忙说:“哪有哪有,安仪公主果敢率真,臣女很是佩服,又何来麻烦这一说?”
确实,安仪那时候虽然看她和衡阳不顺眼,但使的都是三岁孩童一样的绊子,姜瑜都不屑于和她计较。倒是安仪公主身边的赵问凝心机颇重,但有着衡阳在,赵问凝也不敢使出什么险招。
这世界上,明晃晃表现出恶意的毋须害怕,最可怕的人永远藏着暗处,等着最好的时机来刺上一刀。
宁贵妃当然也知道这不过是客套话,抿抿唇,唇色正浓,状似无意道:“本宫记得姜姑娘的家中有一长兄,博学多才,神勇威武,真乃一表人才。”
听到“博学多才”的时候,姜瑜的眼角难得抽搐了一下。
“安仪早已过了及笄,如今已是桃李之年,却尚待字闺中。本宫也知道安仪性子不好,但做母亲的还是想为她寻一门好亲事,让她下半生有个依靠,了却本宫平生夙愿。”
“本宫看姜大少爷尚未娶妻,便想来一试,若是能结的这门亲事,本宫这辈子也算圆满了。”
宁贵妃说的委婉,姿态也放低了不少,但话中之意却是清晰无比——
她想要姜珩尚安仪公主,和姜府结成姻亲,而这是姜瑜此次未曾料到的。宁贵妃不仅想要往太子府中塞人,还想着拉拢姜家和她。
听到宁贵妃的话,裴以萱不由得捏紧手中帕子几分,上面都生出几道明显的褶皱。裴以萱低头看地面,心里止不住地泛酸。
想着几日前赵问朝的话,裴以萱的眼泪差点都要掉下来。
都是他不识好歹!
现在,她就要嫁给其他人了。
姜珩和安仪公主结亲,利弊几分,各家都得了利益,但都讨不到完全的好处。
尚公主,成为安仪公主的驸马,就意味着姜珩的仕途不可能再进一步。有着宁贵妃一日,元始帝便不可能再外派姜珩,而这对于武将来说,便是失去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但相应的,通过这桩亲事,宁贵妃和姜家有了姻亲,又借着她和东宫缓和了关系,元始帝和宁贵妃必定不会亏待姜家和她。
若是裴佑诀在,他必定不会同意,所以元始帝和宁贵妃才趁着这段时日来找她。
只是,无论如何,面对这件事情,姜瑜只会给出一个答案,那就是拒绝。
那是她的亲生兄长,不该成为一枚棋子。这天下苦果,天家残局,她来入,他们只管站在她身后。
更何况,姜珩心中早有了心仪之人,久久不成亲也是在等她,苦等几年,现在她好不容易要回京,怎么能够败在这里?
不行。
可是,这不仅仅是宁贵妃的意思,更是元始帝的想法……
“娘娘言重了,臣女……”
姜瑜眸光中闪过些许挣扎,唇瓣微张,正欲说出最后回答的时候,身边倏然响起一道冷冽的声音。
“晏长,前方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的狗定:谁?
之后的狗定:老婆亲亲
瑜姐:(冷漠脸)呵,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