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曲

凌子樾在丹修阁养了小半月的伤,晨光熹微,窗外传来雀鸟啼鸣,叽叽喳喳,生机勃勃。

他一推开窗,便看见少女在院中晾草药。

阳光下,少女身着浅黄小衫、碧色罗裙,两只微尖的小髻绑着发带,像兔子的两只短耳,俏丽明艳。

听见窗户“吱呀”一声推开,少女转过脸,带着笑意。

她向窗边走来,随意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凌师兄!”

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一捧鲜花,插进摆在凌子樾窗边的长颈花瓶中。

插完花,她撑着下巴看凌子樾:“凌师兄,你怎么总呆在屋子里,出来走走吧,不然会发霉的。”她做了个鬼脸,吓唬他。

或许是她忽然凑得太近,将花香扑到了凌子樾鼻间,他嗅到香气,总觉得头顶该窝着一团什么东西才足够安全,忍不住后退半步。

凌子樾下意识屏住呼吸,皱眉道:“我不喜欢花。”

“噢。”

姜九歌点点头,也不恼,只伸手将刚插进瓶中的花一把拔出,解释道:“这是柠檬花,有益睡眠的。不过你竟然不喜欢,那我就用来晒做干花了。”

看见姜九歌转过身又在院中忙活,凌子樾收回目光,敛住情绪,将窗彻底合上。

自从凌子樾第一次推开后院的窗,姜九歌便知道他能下床行动自如了,每天早上不厌其烦来敲窗打招呼,叫他出去透气。

“凌师兄,你不是喜欢练剑吗?天气可凉快了,赶快出来练剑吧。”

凌子樾无奈,把刚放下的剑又拿起来,出去练了一遍。

除了伤势最严重的那几天,其余时间凌子樾一直在练剑。只是他起得太早,而姜九歌来得又太晚,是以总被姜九歌误会,以为他躲在屋子里没出去过。

“今天太阳可暖和了,凌师兄赶快出来晒太阳,有助于恢复!”

姜九歌招招手,凌子樾认命地将自己挪出去晒。

无论什么天气,姜九歌总能找到理由叫凌子樾出去。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敲在屋瓦上,清脆悦耳。

凌子樾想今天姜九歌大概不会来了。

他垂眼看着雨水顺着屋檐上挂着的莲花雨链向下流动,滴滴答答,吵得人眼睛烦。

“嘭”的一声,合上了窗。

不一会儿,锲而不舍的敲窗声音传来,凌子樾便知道是姜九歌来了。

推开窗,果然是她。

姜九歌撑着一柄伞,站在窗外,怀里抱着另一柄。

她干脆连师兄也不叫了:“下雨了,凌子樾我们去后山捡蘑菇吧,你给我做汤喝!”

放在旁人身上,大概是句十分无礼的话。可放在本身就无礼成习惯的姜九歌身上,就……还是显得没道理。

哪有约人采蘑菇,还要别人给自己做汤喝的?

无礼又骄横。

“做汤?不会。”凌子樾冷着脸摇头。

“没关系很简单的,走吧走吧。”姜九歌催促道,她似乎迫不及待要去捡蘑菇了。

于是两人就真的去捡蘑菇了。

绕了半座山,才发现玄极宗的后山根本不长蘑菇。

……

这样的日子过了小半月,凌子樾的伤彻底好了,再没理由在丹修阁待下去。

离开丹修阁,两人就很少见面,凌子樾只能偶尔能在晨练上见到姜九歌。

比如今日,她一本正经教着新来的弟子比划小木剑。

与往年不同,今年的会试半途取消,没有排名,内门弟子便都留了下来,只有从外门新进内门的弟子。

孟晗身陨后,丹修门便由孙无极代为照看,但他只是个挂名的,实际事务还是由几个数得上名的丹修弟子在处理。

苏安然便算其中一个,最近忙得人都见不着。

没有苏安然时时看着姜九歌,姜九歌便越发大胆,都快和四门的弟子打成一片了。

虽然按理说姜九歌不再是小师妹,但倒数第一这个名头当久了就很难摘下来。

周围人见到姜九歌,还是习惯性称呼她为“小师妹”。

正跟着姜九歌比划剑招的小弟子好奇问道:“小师姐,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他们都叫你小师妹啊?”

姜九歌掩唇尴尬地咳了两声,试图转移她这好不容易忽悠来的、唯一愿意乖巧称呼她为“小师姐”的弟子的注意力。

“额,因为我以前是小师妹。”

姜九歌拍拍她,用伯乐看千里马的目光看着她,目光炯炯,“但从今天开始,小师妹这个名头归你了。”

小弟子不明所以,还以为这是个顶好的名头,点头道:“嗯!我一定不会辜负小师姐的期望!”

众人正各自练着剑,前方有人匆匆跑来报信。

这急信如同点燃引线的火花,将弟子们一片连着一片都炸开了。

有剑修弟子喜悦难抑,摇晃着报信人的肩:“你说什么!青蓝他们回来了!”

报信人被晃得头昏眼花:“对,现下正在议事殿呢。”

问罢,那弟子扔下木剑,往议事殿跑去围观热闹。

然后周围的剑修一眨眼全跑光了。

凌子樾往那边多看了两眼,思考片刻后也跟了上去。

奇怪,凌子樾不是最不爱凑这种热闹吗?

姜九歌见状,连忙把木剑塞进小弟子手中,叮嘱道:“你先练着,小师姐我去去就回!”

到了议事殿外,姜九歌才发现事情似乎与她想的不一样。

一众剑修弟子们都被拦在门外,执法堂的弟子们个个神情严肃,闲人不进。

姜九歌上前找了个眼熟的师姐打听,那师姐同样面露疑惑,两手一摊道:“听说青蓝师兄回来了。可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宗主派执法弟子们守在这里,不许旁人进去打扰。”

步青蓝。

姜九歌转眼想了想,脑子里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剑尊步迟云的独子。

既然他都回来了,按理说,剑尊也该一同回来才对。

可是却没有半点消息,实在奇怪。

“什么呀。”

一旁有弟子听见两人谈话,插了一嘴,“我刚刚就看见大师兄进去了,哦还有,大师兄进去不久,凌师兄也进去了。”说罢撇撇嘴。

听完,姜九歌越发觉得奇怪,什么大事需要瞒住其他弟子?

其他弟子见看热闹无门,便三三两两离开了。唯独姜九歌留了个心眼,等在角落里数石子,赖着没走。

太阳西沉,夜幕笼罩,议事殿内亮起烛火,不知添了几轮灯油,终于有人迈着步子走出来。

姜九歌眼睛一亮,抬头见是姜九思,又把头搁在膝上。

她闷闷地想,姜九思太聪明了不好套话,等下一个。

紧接着,又有人抬步走了出来,步伐颇为急切。

见是凌子樾,姜九歌心头一定,喜上眉梢,就他了。

她提起裙摆小跑追上凌子樾,笑意盈盈道:“好巧啊凌子樾,这么晚,你怎么还在外面?”快说说你们在里面干嘛。

俗话有言,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凌子樾现在心情不是很好,也没办法对刻意假笑得过头的姜九歌视而不见。

继而点头敷衍道:“确实挺晚,所以现在准备回去了。”

姜九歌:“……”

谁要问你这个。

凌子樾腿长步子开,姜九歌得小两步才能赶上他一大步。偏偏她不肯落于人后,追着凌子樾的步伐问:“听说青蓝师兄回来了,凌师兄你是见到他了吗?”

凌子樾:“……”

看,大尾巴狼憋不住了。

他停下步子,低头看着姜九歌,后者扬起一张笑脸,露出标准的八齿笑,身后要是有尾巴的话,指不定摇得多欢快。

凌子樾:“宗主说……”

姜九歌下意识屏住呼吸,等着他的下文。

“不许告诉你。”凌子樾浇下一桶冷水。

这桶冷水浇灭了姜九歌面上的笑容,她看着远去的凌子樾,将手背在身后,生气地捏了捏食指。

她才不信姜既白会这么无聊,特意叮嘱凌子樾专门不许告诉她一个人!

一定是凌子樾故意耍她。

实际上,姜九歌猜对了一半。

——议事殿内,姜既白扫了一眼下方特意挑选出来的五位弟子。

“诸位都是我玄极宗出类拔萃的弟子,此次任务事关重大,切勿泄露给任何人。注意,是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

姜既白确实叮嘱过,不过针对的是所有人,并不单指姜九歌。

但也确实包含了姜九歌。

所以凌子樾也不算骗她。

但他显然不了解姜九歌的好奇心。

越是不让她知道的,她越想知道。

姜九歌慧黠一笑,哼,不告诉她。

才不稀罕。

反正,她总有办法知道。

身后的食指一提,地上的小石子便排排站好,从低到高依次排序,像昂首挺胸的小小兵士。

她踢了踢石子,督促它们往前走:“去,跟上他。”

收到指令,石子们潜伏在七月夏夜的草浪中,高低错落向前弹去,无声奏出盛大欢快的夜曲。

一夜无梦。